第43章 番外——二見鐘情
2014年3月
黃昏下, 一場混戰打響。
“轟”地一聲,房屋倒塌,走火的子彈劃破天際。
周圍驚叫聲,炮火聲震耳欲聾。
“趴下——”
“快趴下!”
“——江盈!你瘋了!?……別過去!”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煙霧散去, 依稀可見女孩半蹲着的背影。
江盈從醫療箱裏翻出消毒液和紗布, 手腳麻利地幫傷員止血。
“Are you all right?”
“我……”
“What?”
“不……不是我的血……”少年聲帶嚴重受損, 虛弱地擡手指向躺在旁邊的人, 顫抖着聲音:“先救他……”
“中國人?”江盈感到意外,一邊幫他包紮傷口, 萬分遺憾道:“你的同伴已經……”話沒說完, 少年再次昏厥過去。
大部隊随後趕來。
“聲帶水腫,面部紅斑性燒傷,需要霧化和繃帶。”江盈把受傷的少年送上醫療車。
五個小時後,雙方休戰。
處理完其他傷員, 想起那名受傷的中國同胞,江盈走進臨時搭建的醫療帳篷。
沒有看到他。
“躺這裏那名傷員呢?”江盈用英文向其他人形容:“這麽高, 頭上裹着紗布,呃……裹得像顆大粽子,中國的粽子。”
“你說那個大粽子啊?剛才他起來就跑了。”
“跑了!?跑去哪?”
“往橡膠樹林跑了!”
這人不要命連臉都不要了嗎?
紅斑性燒傷最快也要三五天才能恢複, 這麽着急出去簡直……
江盈和他對話不超過三句,不知其名, 也不知道他是被誤傷還是偷渡過來的人,是好是壞,一切都未知, 好在這片樹林距離營地不遠。
“喂!喂!大粽子?大粽子?”江盈實在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穿過叢林,馬尾上沾滿雜草,白色褂子上也蹭上了泥。
奄奄一息的少年倒在叢林中,手卻緊緊握着。就算是落難時刻,也無法從這個人身上感受到半點落魄的氣息。
下午那場戰事不是鬧着玩的,雖然當地政府調解得很快,真槍實彈,在那種情況下他還能活下來,靠的一定不止是強大的求生欲,更多的是平時的專業訓練。
他身上沒有槍傷,是和人激烈打鬥時重度擊傷,除了輕微腦震蕩,他身上的血都是別人的。
被七八個外國人保護,會是什麽身份?
特種兵?
特務?
007?
江盈腦補出少年很多種身份,猜測有可能是戰争中的政治犧牲品,也有可能是高智商罪,因為他給人的感覺很神秘。
他對人有很強的防範意識,她還沒碰到他,就已經被他反手按在樹上。
“自、自己人!”江盈吃痛,用下巴指出手腕上的标志,“好疼!松手。”就算是情急之下大喊大叫,她的聲音也是甜膩溫暖,能輕易觸動人們內心某一處的弦。
聽到她脫口而出的中文,他對上她的眼睛,手上力度明顯輕了。
“你弄得我很疼……”
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他的心一下子軟了,慢慢松開手。
合了合眼,她看到他眸中湧動着化不開的悲傷與憤怒,像是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或是被人占領了他的領地。剛才明明還力大無窮,這會只能靠着樹勉強支撐颀長身軀。
他看着她,在戰火紛飛中,這張美麗的臉和這地方是那樣格格不入,只一眼就烙在心上。
他還記得,是她第一個發現他,不顧同伴的阻止沖進危險區救了他。
江盈盡責地道明身份來意:“我是中國人醫療隊的志願者,下午是我把你帶出來的,還記得麽?不過那時候你是昏迷的。你臉上的表層皮膚被燒傷,需要及時換藥,否則有惡化的危險。”
他聽完,張了張嘴想說話,最後擰緊了眉頭。
她鼓勵道:“別怕,你只是暫時性失聲,最快半個月就會有所改善。”跟他倒在一起的八個人,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他應該是受到很大的精神沖擊,屬癔症性失聲,“我們回去,好嗎?”
她伸手扶他,他躲開。
額頭上纏着紗布,皺眉的動作看上去不是那麽明顯。
她理所當然的以為他只是身體疼痛,試圖将他架起來。
發現根本搬不動。
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同伴,手機沒電了。
腰間一緊,她突然被一股大力拽進草叢。
他的氣息鑽進她耳裏,通過氣音起伏她可以判斷,他是想說來的是對他們不利的人。
他把她的頭壓到最低,脫下外套,示意她捂住耳朵。
江盈聽見三聲槍響。
對面倒下了三個人。
他的槍法神準!
“這好像不是當地的軍隊,像是……”她想說什麽,被他拉着一起跑,她預感到對手應該還有人,而他手上的槍似乎沒子彈了。
江盈是個名副其實的路癡,在這種林子裏,她完全不可能記得住出去的路。
跑了很久才甩掉了追她們的人,她不敢出聲,藏在大粽子身後觀察情況。
不是宣布休戰了麽?怎麽還在追他?
一整夜都是在這裏度過,蛇鼠蟲蟻吓得她一宿沒睡。
這一夜,江盈都是在饑餓和被各種小動物小蟲子的驚吓中度過。
白天她又變成了膽大妄為的人,安靜的等醫療隊找到她。
她看一眼身旁少年,雖然能猜測到他現在一定是很嚴肅的樣子,但見他所有的表情被一頭紗布包裹住,就聯想到“大粽子”,忍俊不禁,“噗”地笑出了聲。
他緩緩扭頭,莫名将她看着。
“是不是很好奇我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她笑起來有兩顆可愛的梨渦,大眼睛黑白分明,白皙的皮膚上沾有幾滴幹了的泥,盡管如此也不影響她原本驚人的美貌,說她這一笑可以暫時讓人放下一切仇恨與煩惱也不為過。
“戰争是殘酷的,但只要能活下來就是幸運勇敢的人,勇敢的人應該得到上天饋贈的快樂不是嗎?”雖然她并不覺得真正快樂,但她想把正面情緒帶給他,帶給所有人。
他看起來太陰郁了。
他不置可否,攤開手,手心有血跡,中間部分是幹淨的,大概是想告訴她,之前他手上握着什麽東西,但被人拿走了,也或者,是他想洗個手。
但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她想了想,問:“是昨天那些追兵,他們搶走了你的東西?”
他眸中帶着顯而易見的錯愕之色,許是驚訝她能一眼看穿他要表達的。
她更加好奇了,“你是什麽人?既然拿了東西,那他們為什麽還要追你?”
“江盈!這裏,在這裏e quickly!”随行同胞發現了江盈,大聲召喚其他人。
手電筒的刺眼的光照過來,江盈下意識擡手幫身邊人擋。他眼部有傷,不易強光刺激。
光影下,少年的鳳眸流動着不同尋常的光芒,閃瞬即逝。
返程途中
大概是身處在異國他鄉,一口鄉音倍感親切,知道大粽子是中國人,江盈對他也格外照顧。
擔心他的臉恢複得不好,就一直盯着他換藥。
他應該是個非常自信的人,就算是現在這種情況下,也絕不允許任何人看見他醜陋的一面。
她把藥放下,交代他更換的方法,他很快就能處理好。
早上
“今天感覺怎麽樣?”
他沒說話,靜靜将她望着。
“戰地記者帶你一同前往直升機場,你會很安全。”江盈過來道別。
他颌首表示知道了,從盒子裏撿起一支筆,在物品單背面寫下兩個字:你呢?
“我和醫療隊其他人一起。”
他低頭寫:和我一起。
江盈想不出別的原因,“你怕生?”感覺到頸上的涼意,是他在用指腹幫她拂開那一小撮頭發,他之前似乎不喜歡與人接觸,有這樣的舉動讓她意外。
“我媽說,女孩子紮頭發的時候,如果不經意有一小撮留在外面,是有貴客到的意思。”
他有所動容:希望你的貴客是我。
她抿嘴笑:“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家住何處嗎?連這些都不知道,怎麽當客人?”
他伸出食指,往自己胸前戳了一下:這裏。
江盈愣怔。
他頓了頓:來嗎?
兩天前還滿身暴戾的人,今天居然讓她感到幾分幽默。
“好呀,我期待着。”
江盈當晚沒有回去,天一亮就要分開,她想坐下來陪他說話。
她說,他寫,物品單背面被寫得密密麻麻。
和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說這麽多話,這種感覺真挺微妙。
江盈心想,大概是職業病犯了,面前的少年心事沉重,眼裏總是飄着峽谷濃霧般的冷冽陰郁,讓她忍不住想靠近探究他。她大概就像一個探險家,嘗試進入從沒踏足的領域。
對一個男人好奇,就是沉淪的開始。
她越是要揭開他身上那層神秘的面紗,就越把他放在心上,甚至想揭開他臉上的紗布一探真容。
最後一天
她打定主意,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親手幫他換藥。
“……出去。”他已經可以發出沙啞的聲音,聲音很輕,但擲地有聲。
她把戰地記者幫他拍的照片拍在桌上,“看看你的樣子。”伸長脖子“啧啧”道:“以這種形象發怒,是不會酷的!甚至有點醜哦~”
他看見照片,很是惱怒,她眼疾手快,迅速藏到身後,趁機和他做交易:“相片給你,藥我幫你換。”
“還我……”
搶奪相片的時候,兩人身體難免發生肢體接觸,她不小心撞進了他懷裏,他握着她的手,只是為了搶走那張奇醜無比的照片。
只是這一握,他再也不想松開。
這晚,大粽子發燒了。
通過隊裏的其他同事了解到,他是前來這邊洽談生意的商人,運氣不好遇上了這場戰争。
得知他的身份後,江盈松了一口氣。
指揮部已經和他的親人取得了聯絡,同事把地址交給了她。
她打聽過,目的地離現在的地方太遠,這邊剛剛戰火連天,就算有車也沒人出行。
江盈想辦法連上網,抱着萬一的心态,在援助群裏問了句有沒有在這邊的親戚朋友,能幫她找到司機的。
一位學長很快聯系到她,并承諾幫她借一輛車。
第二天早上
江盈問他:“會開車嗎?”
他二話不說坐上駕駛座,迫不及待的想出去換衣服。
他昨晚就嫌棄自己的衣服太髒,一直不願意睡覺,可是他怎麽就不看看自己的造型有多醜?
“你的腿部和頭部都受過傷,真的沒問題?”雖然這一路上除了物資車也沒別行人,但她還是覺得不妥,“要不我來。或者等晚點找個人幫忙開。”
他懷疑地看着她。
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證明自己:“相信我!我來吧!雖然……”拿到駕照以後就再也沒開過車。
那天的天氣和江盈路考那天一樣,走到一半就下起了雨。
“坐穩,別亂動啊,別緊張,淡定,別怕。”江盈嘴上安慰他,順便也安慰自己。
“停車……”他嘶啞的聲音被雨聲蓋住,她沒戴隐形眼鏡,完全沒有注意到前方有一條水溝,就這麽踩着油門沖過去了……
一陣天旋地轉,身體踏實落地。
但好像沒有預料中的疼痛感?
她發現,剛才一直是他抱着她。
他剛才的身手,普通人絕對不可能做到,更像是受過特訓的軍人。
“大粽子!……你沒事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雙手護着她,胳膊已經擦破了皮,頭上的傷口裂開,鮮血染紅了白色紗布。
而她毫發無損。
嘶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摔着哪沒有?”
雖然看不清他的臉,但這一刻,她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大粽子。
她緊緊抱住他,害怕一松手,這種從沒有過的心動感覺就會消失。
“愛”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讓人忘記疲憊,忘記煩惱,享受說過的每一句話,甜蜜時的每一秒鐘,讓人忽視周邊的危險和非議,忘記周邊的人和事物,沒有戰火硝煙,沒有苦大深仇,眼睛對焦之下只剩下彼此。
正如當下,她和他。
江盈回國後,在日記中寫道:
不管你長着一張什麽樣的臉,有着怎樣的身份,我可以與世界為敵。我喜歡的,是你的全部。
對你一見傾心,二見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