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華國。安市。
黝黑的夜裏,造型別致的鐵藝雕花路燈一盞一盞散發着暈黃的光圈,沿着一條長長的山道往上,盡頭處蜿蜒消失。一座座豪華的巨型大院矗立在山道邊,彼此之間相隔幾十米,每一座院子的設計與外形都不盡相同,卻盡顯華麗與奢靡。
這是安市的富人區景山大道。
某座大屋的前院燈火通明,仿佛在舉行什麽活動,隐隐傳來音樂與人聲。
——今晚是安市豪門牧家的夫人五十五歲壽辰晚宴,全市名流濟濟一堂,為牧夫人慶祝生日。
夜晚8時半,晚宴正式開始。已是隆冬時節,屋子裏卻繁花似錦、溫暖如春。
這個時候,牧錦從樓上走了下來。
她穿着一件露肩的暗天青色紗質短禮服,裝飾着飄逸的鴕鳥毛,裙下露出一雙修長白皙的小腿,精致的腳踝十分可愛,裸色細高跟鞋卻極有風情。随着她的走動,裙擺柔順而飄揚,整個人如夢似幻。
她有一雙極美的桃花杏核眼,但是如果她垂着眼皮往下看時,會有種剛睡醒的感覺,慵懶而誘惑。她的長發并沒盤起,烏黑亮麗的秀發披散在雪白圓潤的肩頭,前面的劉海卷了個彎曲的波浪。她擁有雪白細嫩的皮膚,精致動人的臉蛋,整個人看起來竟是千嬌百媚,儀态萬方。
宴會廳裏的人們都驚訝了。
“這不是牧小姐,不,路少夫人麽?”
“牧錦?她從法國回來了?什麽時候的事?”
有同齡的女人嫉妒地悄悄議論:“這個從貧民窟裏來的土包子肯定是找了個造型師吧,說不定還去了蒙特麗斯的laprairie調養中心,要不然皮膚怎麽會變得這麽好。”
也有比較公正的人回應道:“說起來,牧錦的底子本來也不錯的,她比較像牧夫人。可是畢竟前幾年才回歸牧家嗎,之前才會那麽土。”
在女士中間,牧錦引起的讨論總有一股酸味。但在男士那邊,她就要受歡迎許多了。
“這女人,只要一會打扮,就是現實版麻雀變鳳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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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真沒想到,土包子也有變得這麽洋氣的一天?我現在都有點嫉妒路仕銘了。”
“嫉妒什麽,他們兩個從結婚第一天開始,就沒有看對眼過。你瞧,牧錦去了法國那麽久,路仕銘卻和魏熙然打得火熱……噗。”說話的男人像是怕被別人聽見似的,飛快住了嘴。但是他說的這些話,在圈子裏卻不是秘密。
大家都知道,牧家與路家當年的這場聯姻,本來是想讓兩家的合作更為緊密,可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準确的說,牧錦的身份在這滿屋子的上流階層人士之中,是有些尴尬的。
30年前,牧夫人因為特殊原因早産,沒能趕到早就定好的高級婦産醫院,而在途中的一所普通醫院生下了女兒。而同一天、同一家醫院,恰好有個貧窮的婦人也早産了一個女兒。兩個孩子被粗心的護士抱錯,身份因之天差地別。
5年前,随着那位在牧家享受了千般寵愛的假小姐血型的曝光,這個錯誤得到了糾正,牧錦被牧家花費了大量的精力,總算找了回來。
然而,她從小在貧民區長大,“父親”是個酒鬼賭徒,“母親”雖然賢惠,卻沒有什麽文化,她考上大學卻交不起學費,只能混跡于餐館、酒吧等地打工為生,盡管長得很美,氣質卻十分粗鄙,受盡了上流社會的蔑視和嘲弄。
她甫一回到牧家,還沒能适應豪門的生活,就被家庭安排嫁給了牧家長久以來的合作夥伴路家的少爺路仕銘。牧錦期望,就算這不是一場有愛的婚姻,也該是一場和睦的婚姻。
可惜,她的希望落空,路仕銘喜歡的是原來那個牧家的假小姐,原本也是他們倆定的親。
婚後,牧錦受盡了屈辱和嘲笑,每一天都在侮辱性的語言裏度過。她終于無法忍受,一個人去了京城,從基礎開始,學習自己欠缺的、呆在這個階層所必須的一切——禮儀、外語,各種生活方面的知識、時尚嗅覺……等等。
後來,她愛上了旅行的生活,又去了歐洲,在法國逗留了一段較長的時間。期間,她一直沒有在安市露面,這裏的人們都差不多快要忘記她了。
她已經30歲了……
牧錦沖着認識不認識的人微笑,從侍者端着的盤子裏拿起一杯酒,走到親生母親面前,敬她,輕聲說:“媽媽,祝您越來越年輕。我今天是專門回來參加您壽宴的呢。”
牧夫人與她輕輕碰碰杯子,對于這個成年後才被找回的女兒,又多年不在身邊,她實在是沒有什麽太多的愛心,只盡到了母親的責任,做出表面上的親昵,“錦,你回來就好,以後不走了吧?”
“不走了。”牧錦垂下了眼皮,乖順無比。雖然已經30歲了,她依舊顯得很年輕,皮膚狀态極好。
這次回來,她想重新面對自己的生活。她不願再躲避下去了,人總得對自己好一點,不是嗎?
旁邊的路夫人——也就是她婆婆,拉過她的手,拍了拍,“你和仕銘結婚也五年了,該要個孩子了。”
話說得很溫和慈愛,但眼裏卻毫無溫度,而且掐得牧錦的手很疼——這個婆婆從來就沒喜歡過她,言語上的冷暴力甚至比丈夫給得都多。盡管極其讨厭牧錦,但畢竟牧錦身上才真正流着牧家的血液,所以路夫人只能讓兒子娶了她。
牧錦微微蹙眉,不适地将手抽了出來,“這得看路仕銘的意思。”
路夫人面露不悅之色。
“牧小姐,哦哦,不對,路少夫人,今天是你母親的生日,你不表示表示嗎?”一個穿緊身旗袍的半老徐娘用手中的扇子遮着嘴角笑着,“你去了法國呆了這麽長時間,才剛回來,有沒有帶什麽生日禮物讓我們觀看一二?”
牧錦抿嘴,“我并沒有帶什麽禮物,不過,我确實準備了一份心意。媽媽,我想為您彈奏一曲鋼琴,可以嗎?”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周遭的豪門太太小姐們都不敢相信她說的話,有的還捂嘴偷笑了起來。
牧錦是個什麽樣的水平,她們當年都是看在眼裏的,連華國的國語都說得不地道,談論的話題什麽都不懂,外語更是一竅不通,更別提美術和音樂這樣的藝術項目了。
她可是整個安市豪門的反面教材,自她回歸牧家之後,上流社會的家庭教訓不聽話的孩子,都愛說:“難道你以後想要變成牧家的牧錦那樣嗎?不學無術,粗陋不堪!”
——就是這樣一個女人,竟然說想在母親的生日宴上,送母親一支鋼琴曲?簡直是贻笑大方!在場那麽多從幾歲起就學琴的小姐們,都還沒說出這種話呢!
牧夫人也有些不太樂意,勉強笑道:“女兒,你的心意媽媽知道了……”
“媽媽放心,我不會給您添亂的。”牧錦神色有些黯淡,但依然堅持。
牧夫人不忍讓女兒難堪,只得點頭同意了。
她身邊的豪門太太們卻都是一副看笑話的表情,當然也有同情牧夫人的。因為她們可不會相信,區區五年時間,就能讓一個粗俗的土包子練出一手好鋼琴。
所以,當大廳裏的黑色鋼琴傳來流暢的音樂聲時,這些夫人小姐都愣住了。
不過,仔細辨認之後,她們的表情如釋重負。雖然聽起來還不錯,但是不夠婉轉、不夠悠揚、不夠行雲流水、不是頂級鋼琴師彈奏的風格……
對于一個成年之後才學鋼琴的女人來說,卻是夠了。
牧夫人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下來,顯得有些欣慰。看來,這個女兒也不是一無可取之處。
“呵呵呵,我可不懂什麽鋼琴,不過牧小姐,不,路少夫人還是挺用功的。”剛才那位旗袍婦人又說話了,“……哎呀,我想起來了,我女兒八歲的時候,就曾經彈鋼琴給我慶祝生日呢。”說着,她吃吃的笑起來。
言下之意,牧錦的心意太簡單幼稚了些。
小姐們暗笑。
牧夫人的臉色又變得僵硬。
這些話,認真彈着鋼琴的牧錦并不知道,她微微揚起修長的脖頸,随着音樂聲緩緩擺動。盡管她的鋼琴還不成熟,但她依然享受這種音樂氛圍。
就在鋼琴曲快要結束的時候,牧錦的眼神不小心瞟到,在三樓的欄杆邊,一對男女親密地依偎在一起,竊竊私語。
見到這兩人的一刻,牧錦方寸大亂,立刻彈錯了一個音。
接着,她分明聽見,太太小姐們所在的區域裏,嘤嘤嗡嗡的議論聲變大了,夾雜着各種不客氣的笑聲。
牧錦用力咬唇,竭力平靜自己的心境,堅持将整首曲子表演完畢。
大廳裏只有稀稀疏疏的掌聲,來自一些真正的老紳士和幾位心态平和的夫人小姐。
牧錦站起,匆匆鞠了一躬,擡頭一瞧,那對男女的身影相擁着離開了欄杆。她想了想,往樓梯走去。
中途遇見了幾個以前認識的人,善意地跟她打着招呼。
兩位青年男子站在樓梯旁,正在聊着什麽收購案。其中一位面容十分英俊,卻嫌棄地看向她,“喲,是表妹呀,終于舍得回來了?你出去那麽久,就學會了剛才那種半吊子的鋼琴麽?”
這人是牧錦的表哥,從她回到牧家就跟她不對盤,牧錦無心與他糾纏,只輕輕點頭,也不叫表哥,只喚:“裴少。”
裴表哥哼了一聲。
另一位身材稍高,見到牧錦,舉了舉手中的杯子,打個招呼。他有一雙深邃的鳳眸,劍眉高鼻,黑發如夜,面容俊朗。
“顧少。”牧錦點點頭。
這位顧少看着她上樓的背影,似想到什麽,仰頭望了望樓上,蹙起了劍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