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2
裴禦東看見來人,大吃一驚,“表哥?”
顧震蘇正從大宅的方向走過來。他剛穿過一個種着高高黃水仙的花壇,又被一排西府海棠擋着,所以衆人都沒發現他的身影,但是他卻聽見了衆人的談話。
江氏兄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路仕銘有些緊張,魏熙然則大驚失色,她現在很害怕顧震蘇,恨不得奪路而逃。
孟令晨卻有些惱怒,他也感覺得到,顧震蘇的分量比自己重,此人一出來,現場的氣氛都改變了。
牧錦心裏嘆氣,今天自己欠了顧震蘇和孟令晨很大的人情,日後還不曉得要怎麽才能返還。
顧震蘇鳳眸帶霜,根本不屑去瞥魏熙然,而是盯着裴禦東,“禦東,你要知道,識人不清可是個非常大的壞毛病。”
裴禦東皺起了眉頭。他敢訓斥牧錦,卻不敢忤逆顧震蘇。盡管心中存疑,嘴上倒是不再言語了。
路仕銘不服氣道:“震蘇,之前你可是跟我們一道玩的,你也該知道熙然的性子。這個牧錦來歷不明,說不定是個慣會下套子的,你又怎麽能肯定整件事一定是熙然的錯?”
他公然當着人的面說人壞話,真是夠可以了。
顧震蘇卻不理他,一雙鳳目朝着孟令晨的方向望過來。那意思是:你的朋友你來勸。之前他跟誰都是特別親切溫和的,現下居然對路仕銘這個态度,隐隐帶出了一些世家大公子的倨傲。
路仕銘一怔,面色難看起來。
孟令晨也難堪不已,剛才他已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而路仕銘根本不理。他也想就此不管,懶得理對方。
牧錦将在場的人一個個睃巡過去,突然發現,竟就是那天去酒樓的組合……真是人生如戲。
這個時候,沉默許久的江丹姿終于開口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誰能告訴我?”
牧錦嘆了口氣,“仔細想想,也不重要,說過就算了吧,沒有必要再次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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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仕銘冷哼,“你是大度還是膽子小?或者擔心事情再次提起,被人發現其實都是你的問題?不妨就把經過訴說一遍,看看都是誰的錯!”
魏熙然眼圈通紅,哀哀怨怨地啓唇道:“仕銘哥,你不要說了。震蘇哥說得對,是我的錯,我不該管阿錦。我只是看見她身上穿的衣服有些舊,不像是新做的,而且款式顯得很奇怪,就像小作坊裏做的那種沒有牌子的哄人的東西。我實在是擔心她随便到以前沒回牧家時常逛的地方弄來了這一身,或者是在買禮服的時候被人給騙了。再說,她可能又不太懂得到別人家做客應有的服飾禮儀,所以才提點了她一句,誰知道她就不開心起來了。作為姐妹,我真的是好心好意。”
她這麽一說,衆人的視線自然集中在牧錦身上。
各花入各眼,顧震蘇和江劭峥就覺得這衣服有說不出的江南水鄉韻味;孟令晨看的,除了衣服,還有牧錦姣美的身段;江丹姿瞧出了獨特的設計和風格;路仕銘和裴禦東自然就是鄙視的目光了。
牧錦微微煩躁。這事又講一遍,到底煩不煩?魏熙然是“好心好意”,是想說自己“不識好人心”的意思嗎?
青衣少女迎着衆人的視線,毫不畏縮,“我要來孟家做客,該穿什麽衣服、做什麽事,難道我不會先問爹地媽咪嗎?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再跟你彙報一聲而已。爹地媽咪都說我沒有失禮的地方,你卻一直揪着不放,何必呢?你一直糾結這件衣服,拿這件衣服說事,可你知道這衣服的來歷嗎?”
旁人沒搭腔,江丹姿卻急急忙忙問:“阿錦,難道,是你自己做的?其實我覺得還不錯啊。”
魏熙然被江丹姿這句話啪的打了臉,她隐帶憤恨地瞪了下江丹姿。
幾個男人也在等待牧錦回答。
牧錦含笑道:“不是啦,其實……”
一陣腳步聲傳來,夾雜着洪亮的說話聲。八個年輕男女側頭一瞧,發現從大宅那邊走過來一群中老年人,頭頂上都打着油紙傘,顯得興致勃勃的樣子,十分開懷的大笑。
顧震蘇噢了一聲,表情懊悔,“我才從大宅出來就是為了傳話,都忘了去了。孟家老爺子、老夫人,以及幾家的老爺子、老夫人,正要到湖邊逛逛,我正打算去畫舫先看看的。”言下之意,是這場紛争阻了他的腳步。
孟令晨精神一震,眼睛開始尋找自己的爺爺奶奶。這表情,自不必說,孟家老兩口對他肯定是寵溺無邊,他聽說他們過來了,才會那麽高興。
那群中老年人看到幾個年輕孩子站在大太陽下,還不打傘,也有點奇怪,等走近了,其中幾家老爺子和老婦人的目光變得訝異。
趙老夫人更是失聲道:“羨芳?”
這群老年人的陪客是各家的太太,聽了這話,莫名其妙。趙老夫人身邊跟着的是女中的校長趙惠宜,她笑問:“母親,你這是喊誰的名字呢?”
趙老夫人定定地注視了牧錦好一會兒,終于搖頭,“唉,老眼昏花,認錯了。”
孟太太連忙介紹着,“這不是顧家的震蘇,江家的劭峥、丹姿,路家的仕銘和裴家的禦東,還有牧家的阿錦、熙然嗎?令晨,你們這是在聊天呢?”
她一個小時前才得到牧錦和魏熙然吵架的消息,這會兒看幾個人面色各異,自然是曉得又卯上了。
幾個年輕人連忙向長輩們行禮問好,三個女孩中,牧錦的聲音清脆甜美,淡雅得宜;江丹姿的聲音珠圓玉潤,如出谷黃莺;魏熙然的聲音就顯得特別凄涼可憐,柔弱無辜,好似剛才被人欺負了一般。幾個老年人不由側目思量。
不過孟老夫人先開了口,目不轉睛地看着牧錦,“怪不得呢!趙世嫂也不算認錯了,這孩子身上的衣裳,我瞧着也眼熟。”
“原來是牧家的姑娘。”趙老夫人了然的點點頭。
顧老夫人眼神一動,瞥了眼旁邊的顧老爺子,有些古怪地說:“這姑娘,莫非是穿了羨芳的衣裳?我就說衣樣子标致又文雅。”
顧老爺子眼觀鼻鼻觀心,拄着拐杖站得直直的。
——衣裳?
年輕人們的目光又齊刷刷落在牧錦身上,這件衣服,果真大有來歷?
魏熙然實實在在感到慌張了,眼神閃爍不定。她當然知道“羨芳”這個名字。
牧羨芳,牧家大姑婆,牧玉翔的大姑媽,幾十年前景山最有名氣的才女,當時的景山人家都想要求娶,男人們聽見她的芳名都會變得癡癡的。但是牧羨芳卻一生未婚,且芳年早逝。
孟太太和趙惠宜這一代,對牧羨芳印象深刻的人卻不多,當下有點糊塗。
趙老夫人追憶了好一陣,對牧錦說:“好孩子,你說說看,這衣裳是怎麽回事?——我瞧着與你大姑婆四十年前時做的一套旗袍是一樣的。當時我就在你大姑婆房間裏,看見她畫了圖,量了布,一針一線地縫制出來。她一穿上身,我就羨慕得緊,央着她也幫我畫一件新樣子,她笑眯眯地答應了。……結果,她許我的那一件,我至今沒得着。”
趙老夫人滿眼都是懷念和感慨,唏噓不已。想來她與牧羨芳是感情很好的閨中密友,是以剛才看見牧錦穿着這件小旗袍的背影,才會驚訝地喊出了牧羨芳的名字。
孟老夫人也道:“嗯,這一說,我就想起來了,當年羨芳穿着這衣裳一出面,所有的景山姑娘都瘋了,連我也是,追着她問,這衣裳是在哪家鋪子做的?師傅是誰?結果羨芳笑吟吟說是她自制,我們都羨慕得不行!”
顧老夫人沒說話,只點了點頭,表情不鹹不淡。
牧錦微微一笑,從容不迫地說:“趙祖母、孟祖母,你們說的沒錯,其實這身衣裳就是大姑婆的。我月前剛剛回到家裏,住西閣樓的套房,因為西閣樓年久失修,所以父親母親特意請了人來修葺,我就暫時住在了樓下的房間,也正是大姑婆從前住過的屋子。我一時調皮好奇,翻出了大姑婆以前的不少愛物,又找着了這件旗袍,實在是非常非常喜歡。大姑婆的心思巧妙,我想着如果穿了她的衣裳,是不是能得到她一兩分傳承……”她的臉蛋有微微的紅,像是太陽曬的,又像是在害羞。
“……這衣裳瞧着是小禮服,我還愁不知在哪種場合穿上。正巧我家裏得到了孟公館的賞櫻會帖子,之前我并沒參加過這樣生動又精彩的活動,第一次出來,想着穿了大姑婆的衣裳,一定不會錯。我又問過了父親和母親,都說沒有問題,這才穿來了賞櫻會。”
看在幾位長輩眼中,漂亮的小姑娘臉蛋好似粉嫩的水蜜桃,本來就覺得她長得好,這下又增添了三分喜愛之情。
“哦,原來是這樣,難為這孩子有這樣的考量。”顧太太接了話頭。
孟太太笑了起來。牧錦說她辦的活動生動又精彩,小小的捧了一下孟家,她能不開心嗎?“現在的孩子有不少都很浮躁,像我的令晨兒,就是最不知事的一個。要能學學牧姑娘,或者劭峥、震蘇,我就阿彌陀佛了。”她沒提路仕銘和裴禦東——提不提都無所謂。孟家瞧得上的人不多,江劭峥算是比較特別的了。
孟令晨蹿到孟太太身邊,傻笑,換來孟太太的瞪眼。當然,那意思絕對不是讨厭他,而是帶了親昵和寵溺。
幾位老先生朗笑了幾聲。對于衣服首飾這些女人的事,他們懶得插嘴,只是看着牧錦的眼神都很和藹。
牧錦還是首次見到這麽多隔代的長輩,心下終于有了一絲腼腆的情緒,“其實,我也聽說,某些英式的老貴族認為,穿長輩的古着舊衣是一種美德。女兒穿母親和祖母、姑婆的衣服,有念舊、懷想、繼承的意味。而且我覺得,時尚不過是種輪回,幾十年前的舊衣,拿到現在來品位,自有更加時尚的感覺,所以我才這麽做的。另外,今天穿了這衣裳,我也有希望大姑婆能夠同我一起觀賞櫻花盛景的意思……”
一番話說得合理又得體,長輩們颔首贊同,看她的目光就更加欣賞。
只除了顧老夫人和顧老爺子的眼神頗為……耐人尋味。
江丹姿聽到禮服背後的故事,登時就癡了,“我說怎麽那麽特別呢!哎呀我回家也要找找看,有沒有祖母和母親的舊衣!”
長輩們笑得更開心了。牧家姑娘和江家姑娘,一個沉靜,一個活潑,雙姝并蒂,芳華正好。反觀躲在路仕銘和裴禦東身後的魏熙然,好好的賞櫻會上哭哭啼啼做什麽?縮手縮腳的,怎麽比以往少了好些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