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

桃溪果然名副其實,後山一片桃林,其間一條溪水蜿蜒而下,溪中光滑的小石反射着陽光,令人心生喜悅。

牧錦與孟令晨一人提着一個會所提供的竹籃,向着桃林而去,這個時節,早桃已成熟,但有的桃樹上還是挂着一些毛茸茸的青色小果子,看起來十分小巧可愛。

“阿錦喜歡吃桃子嗎?”孟令晨問着,笑出一口白牙。

牧錦有點恍惚。

印象中的孟令晨不是這樣的。前世嫁給路仕銘之後,她曾見過孟令晨不少次。那時的孟令晨略微有些傲,身邊女伴從來不重樣,據說交往最長時間的一個,只有兩個月。至于伴游、外圍,他也沒少接觸,往往身邊帶着四五個女人就去海島度假,還喜歡發微博炫耀。

她對孟令晨的印象就停留在花花公子這個層面上,而孟令晨對她卻也不假辭色,倒是做到了朋友妻,不可戲。

沒想到重活一世,她竟然得到了孟家三少的青睐,竟然看到了孟令晨不展示于外人面前的活潑和可愛的一面。

牧錦不敢确定,如果孟令晨一直這樣對待自己,堅守的心防會不會露出一絲破綻。

這種事情真的說不清。

有時候你不想,不是你夠堅定,而是你受到的誘惑不太大。

誘惑就像魔鬼的絮語,總有令你疲憊而中招的一天。

牧錦自認不是古代的烈女,她的心雖然受過傷,卻還沒修煉到古井無波的狀态。食色,性也。若是放縱自己享受這種快樂而不去處理,淪陷是早晚的事。

她垂下了修長的脖頸,半晌又擡了起來,決定與孟令晨開誠布公的談一次。

“孟三哥,你覺得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孟令晨停下腳步,就他的經驗,他明白——來了,該說的話必須要說了。

孟令晨前所未有地鄭重了起來,臉上的笑意漸漸被凝重所取代。“阿錦,你想聽我的真心話嗎?”

“嗯。”牧錦點點頭,四下裏望了望,“那上面有個長椅,我們過去坐一坐,休息休息。”

“好。”

兩人之間的氛圍無端開始沉重,在走到長椅的這幾分鐘時間裏,相互一句話都沒說。孟令晨的面上甚至沒再露出那種慣常的風流倜傥的笑容。

“坐吧。”

牧錦穿着黑色的及膝裙,坐下後膝蓋收攏,手自然垂放在大腿上。

孟令晨略有點不自在地咳了幾聲,明亮的眼睛望着牧錦,“阿錦,我覺得你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女生。”

牧錦莞爾一笑。

“不怕你笑話,我從前……并不是個很自律的人。”孟令晨聲音有些低沉,“我在家裏排行老三,上頭兩個哥哥都特別能幹。我生來就知道,自己不會掌握孟家最主要的地位,我只需要在父母的安排下,靠家族的基金過着舒适的日子,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

牧錦認真地聽着,将潔白的手撐在圓潤的下巴底下。

“原來我也覺得這樣很不錯,反正我沒什麽上進心,該玩玩,該吃吃,不累着自己苦着自己,也許這樣會被斥責為渾渾噩噩,可是卻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痛快肆意。”孟令晨剖析着自己的人生,表情一時很蒼涼,“我在感情上……也不夠矜持,嗯,穩重。”

他挑了個有趣的詞。

牧錦忍不住彎了彎杏眸。

孟令晨仿佛受到了鼓勵,挺直了脊背,繼續說:“阿錦,你別笑話我,也別……看不起我。我是交過女朋友,嗯,大概有好幾個吧,但是……我真的不是随便的人。”

“噗!”牧錦噴笑,她再也忍不住了,“所以,你随便起來不是人?”

她真的不是想嘲笑孟令晨,只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實在是讓人有想吐槽的欲望。

孟令晨一臉受傷的表情,垮着嘴角,“我沒有,嗚嗚嗚……”

他心裏其實在雀躍歡唱!牧錦笑起來的樣子豔光四射,她平時極是內斂,笑不露齒,有些過于的約束自己。他還沒見過她笑得這麽開心的模樣,雪白的牙齒像一粒粒的珍珠泛着柔白的光!她的眼睛就像是黑而大的葡萄,黑黝黝的招人喜歡,鼻子挺翹,嘴唇如同花瓣。她面頰上仿佛自帶柔光,好像幾米外有人打着反光板,将陽光都照射在她臉上!

孟令晨想起,他很小的時候,父親帶着他去花園裏種下了一棵蘋果樹,父親說,這棵樹屬于你,和你一起成長,你必須好好照顧它,因為它無論是枝繁葉茂還是落葉凋零,都因你而起。他聽了這段話,很認真地侍弄着這棵小樹,看着它從細細的枝幹長成比他高很多的模樣,蘋果樹的葉子在夏天的南風裏撲簌簌地響……他給它施肥、捉蟲,滿心喜悅地瞧着它終于結出了一個個鮮嫩的果實。

第一顆果實摘下來放到嘴裏,咬了一口,在舌尖上迸射出甜美而喜悅的果汁,那個瞬間,他的心都要化了。

看着牧錦的笑容,他不禁想起了那棵蘋果樹和那顆蘋果。

就是那樣的感覺,難以忘懷。

牧錦笑了一陣,伸手去拍孟令晨的肩膀,“三哥,對不起,我不是在笑話你。只是那句話真的有點好笑……呵呵呵……”

孟令晨哪裏會怪她?

他只是貪婪地看着女孩的笑顏,卻不敢伸出手去觸碰。

有人說,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孟令晨如今真的體會到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愛是克制,是尊重。

他用盡最大的自制力去阻止自己做出任何動作,只是眉眼十分溫柔地說:“沒關系。”

牧錦意識到了什麽,坐直了身體,“孟三哥……”

孟令晨急忙道:“你可以叫我令晨。”

“呃,”牧錦窒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安全的叫法,“令晨哥,你是想說……”

孟令晨感覺手心發燙出汗,口幹舌燥,這還是他首次覺得不知該如何将話頭繼續下去,他定了定神,“我說這些的目的,是想告訴你,我以後會潔身自好,我會努力上進,我會做一個比現在好很多很多的人,所以,請你……”

他的眼中有着濃烈的情感,好似一杯滿滿的烈酒快要溢出!

見他這樣,牧錦吓了一跳!

她本來只是想把話說清楚而已,沒想到孟令晨竟然情真意切到這樣的程度!

說好的花花公子呢?說好的不拿感情當回事呢?眼前的人真是孟令晨嗎?

情勢到了這種地步,牧錦要重新考慮對策了。她本以為孟令晨還會是之前那種甜言蜜語滿口飛的狀态,那麽她也順勢嘻嘻哈哈,把話挑明,告訴對方自己沒有那個方面的想法,然後這一頁就算揭過。想來孟令晨也不會勉強自己,他應該還是很紳士的。

可是現在坐在身邊的這個人态度莊嚴,一直在表達“我是認真的”、“我想來真的”,她……她真的為難了呀!

不行,長痛不如短痛。

牧錦感染了孟令晨的莊重,将滿臉的笑意收拾起來,低頭思量了片刻,最後才擡起頭,“令晨哥,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孟令晨緊張得心跳如擂鼓。

“我也想跟你說一說關于我自己。過去,還有未來。”少女眉心略低,顯得面容沉靜。“不知你是否記得我們最初見面的情景,我在酒樓做迎賓。那不是我第一次打工,從十二三歲起,每年的寒暑假,甚至學期的周末,我都會找各種短期的工作,或者去幫我養母的忙,為幾百塊錢,幾十塊錢甚至幾塊錢而忙忙碌碌。如若不然,我就有可能辍學,無法交學費。”

孟令晨愣住了。

“當我知道我是牧家的女兒,我根本不用為生計發愁的時候,我的感受就像是被放出牢籠的金絲雀,終于能夠張開翅膀,放飛夢想,自由自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再去打工,不用再看旁人臉色……”牧錦很冷靜,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但是那樣的感受只過了幾天,我就發現,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每個階層都有每個階層的規則,貿然進入而又無法适應的結果,将是比毀天滅地更加可怕,因為人在彷徨無措之時甚至會懷疑自身,會對世間的一切失去信心,會變成另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牧錦說的,其實是上輩子的她。

“于是我重新審視,審視自己、審視父母、審視身邊的一切,我必須懂得,如何在新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如何找回真正的自己。”

孟令晨聽着,十分沉默,漸漸透出憐惜。

牧錦淡然一笑,“現在的我,依然在探尋着規則,适應着規則。我心中裝着很多事,填滿了我整個意識,使我沒有空閑去考慮其他的東西,更無法分出多餘的精力。既然上天給了我重來……給了我新的機遇,那麽我絕對不可以浪費這來之不易的機緣。牧家,只是我父親和母親的牧家,我,卻想創造真正屬于我牧錦的一切。”

——孟令晨胸中有種澎湃的浪潮想要噴薄而出,他想吶喊,想把這種莫可名狀的情感宣洩出來!

但是他不能。

眼前的女孩子,豔麗、秀美、端莊、優雅,她是他見過最特別的女孩,不是指容貌,而是她內在那種永不服輸的志氣。他只想到她如此的美好獨特,卻沒想到她背地裏為之付出的努力。言談舉止的變化,淑女盛會名額的獲取,以及昨天西閣樓書房裏看見的那些設計圖,女孩站在屋子中央,驕傲的宣布自己将要創立一個服裝品牌,那一刻,沒有任何人懷疑她是否能夠做到……

現在的自己,這樣的自己,又怎麽配得上她?

孟令晨黯然神傷。

牧錦說完那番話,也忽然沉浸在思緒裏,不可自拔。

良久,兩個人才擡起頭對視一下,奇異的,竟然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默契。

孟令晨暗暗對自己說:阿錦,今天不敢說出口的話,總有一天會對你盡情宣露!

牧錦平複心緒,手搭涼棚望了望升得越來越高的太陽,“熱起來了。”

“走,摘桃子去。”孟令晨拉起了她。

這種程度的接觸,牧錦沒有小氣的躲開,她順勢站起來,“令晨哥,今天過來玩的人好少,我們再多叫幾個人過來,怎樣?”

她偏了偏頭,眼中盡是促狹之意,孟令晨想到了之前路仕銘和魏熙然幫自己打的那點子鬼主意,啞然失笑。看吧,哪有那麽簡單,她要是不喜歡的事,誰能勉強?她有的是方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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