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節課剛剛開始,有遲到的學生夾着書本朝教學樓飛奔着
心理輔導室所在的三層小樓是當年蘇聯援建的,一直維持着當年的原貌,房子老了,內部光線不好,有點陰涼。
幾個輔導室都挂着“上課中”的牌子,裴珩看了看牆上貼着的值班表後,靠在牆上靜靜地等着。
一個多小時後,趙志國負責的輔導室的門才打開,一個幽魂似得男生從當中走出來,眼神沒什麽焦點地望了望走廊,很快離去了。
“趙老師!”裴珩喚住要鎖門的趙志國。
對方看了看他,不解道:“你不是榮譽校友裏最受女孩子喜歡的那個……那個誰……”
“裴珩。”
“對對!”趙老師上下打量了他一翻,點頭道:“人如其名,如珠如玉,不愧是榮譽校友。你找我做什麽?”
裴珩說明了來意後,趙志國臉上的笑意淡下來。
“年輕人,不是我不近人情,涉及學生的隐私,我不方便透露。你回去吧!”
裴珩兩手插着口袋,沉默了片刻道:“您說過,如果能證明王晶晶的死,不是潛水事故,而是她的抑郁症導致的,你就願意站出來支持遲溪,對嗎?”
王志國有點兒惱火地道:“我從來沒說過晶晶是抑郁症,都是你們亂猜的。”
裴珩目光微垂,神情淡淡的,“您知道,遲溪這兩年是怎麽過來的嗎?”
他目光望向窗外的巨大梧桐,淡聲道:“她整晚睡不着,有一年的時間不敢見人,不敢跟人說話。有幾個月她出了家門,悠悠蕩蕩,不知道她為什麽出來,要去哪兒。她跟人群隔着一堵牆,她掙紮,努力,一直沒放棄。她去跟公交車站點找陌生人說話,求別人跟她說話,不想屈服,不想讓她哥哥擔心。在潛水中心打工,一樣的環境和人,她要怎麽說服自己,我想沒有幾個人能承受的了。”
趙志國抿了抿嘴,嘴唇張合兩次,默默地盯着牆面上的裝飾花環。
“這些她都熬過來了,每個月被人當衆扇耳光,潑油漆,甚至送花圈,撒紙錢,用高音喇叭當着整個辦公大樓的人辱罵,她都承受了。”
趙志國表情震驚地擡起頭,“她、她……晶晶媽媽一直在找她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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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珩哼了一聲,“不死不休,她要折磨遲溪,不會讓她輕易死。”
“這,怎麽能這樣呢!”趙志國搓了搓手。
“我想知道,您覺得這些,是遲溪應該承受的嗎!!”裴珩沉聲逼問道。
趙志國眼神慌亂地移開了視線,他嘴唇翕動,“晶晶她……”
“晶晶就是被遲溪那個小賤人給害死的!!”錢筱歌怒氣沖沖地走過來,表情狠厲地向趙志國道:“就是遲溪!是她!她鼓動晶晶去潛水,又見死不救,讓我的女兒死在了冰冷的水裏!!”
“我只有晶晶!只有晶晶!現在沒有了,被遲溪給害死了。”
“憑什麽晶晶死了,她還活着,活得好好的……她還想繼續上學,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做夢!”
“為什麽死的不是她!怎麽死得就不是她呢!”
錢筱歌抓着趙志國的胳膊用力地晃着,她大口地喘息,發髻散下來,垂在刻薄的嘴角邊。
趙志國嘆了口氣,安撫道:“錢老師,你冷靜點兒,深呼吸。”他摘下鎖頭推開門,把錢筱歌讓進去。
他無奈地沖着裴珩搖了搖頭,關上了診室的門。
裴珩兩手插着口袋,又站了片刻,才下樓去了。
郵局前的公告欄上,貼着講座的宣傳告示,他擡腕看了看時間,就是今天,主講人正是他老師。
他突然回國,弄得很多人措手不及,下飛機後所裏秘書給他打過幾次電話,他都沒接。
講座是四點半結束,裴珩在林蔭路上轉了一圈,又在落月潭看了看荷花,走到大禮堂時,裏面的學生走得差不多了,幾個學校領導圍在所長旁邊說着話。
裴珩背對着門口站着,仰頭看着長勢茂盛的虎皮松,他覺得落在背上的目光像是有實體,可見他老師心裏對他有多不滿。
“好好,這次趕時間,飯就不吃了,遇到個學生,我去打個招呼。”所長的皮涼鞋有點兒不跟腳,走路快了就發出踏踏的聲響,這次頻率尤其快。
氣焰兩米八的所長來勢洶洶,打算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徒弟。臭小子不聲不響回國,爛攤子沒法兒收拾他就敢回來!
無法無天!目無師長!
他走到裴珩背後,攢足中氣剛要吼,裴珩轉過身,吸了吸鼻子問:“你又背着師娘抽煙?”
所長就像是被針紮了的氣球,仰頭看着徒弟,憋住一副沉痛的表情問:“啊?你就回國了?招呼也不打,泰坦的事情就扔在那兒,你自己跑回來了?”
裴珩輕描淡寫道:“國內的事情更重要。”
所長“嘶”了一聲,“什麽事兒?我看你小子是頭腦發熱,被感情沖昏了頭!你是不是因為遲溪跑回來的?”
“算是吧!有人通過她來抹黑海鳐,進而想打壓我,只有從源頭上把她的事情徹底解決,才能讓海鳐恢複聲譽。”裴珩掏出手機,給陶樂發信息,約他出來見個面。
所長背着手,兩條眉快擰成一條,嚴肅道:“那如果解決不了呢?”他很了解自己這個開門大弟子,他既然回來了,就是鐵了心要去趟渾水,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的時候,他非要替那個姑娘出頭嗎?
裴珩滿不在意地挑了挑眉,“總會解決的。”
所長誇張地捂着胸口道:“哎呀,我的心髒!趕快給你樂青師弟打電話,給我定個心髒支架,我看我這心髒是支撐不住了。”他很清楚自己徒弟的意思,若是事情真的解決不了,他絕對不會讓那個姑娘受委屈,那就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呗!反正每年都有國外的大學給裴珩發教職邀請。
裴珩聳聳肩,就那麽看着老師浮誇的表演,“你上個月的體檢報告我看過,健康的很,心髒支架的錢能省下來了。”
微信提示音響起,裴珩點開看了看。
陶樂:準姐夫,你約我是為了遲溪的事情吧,那恕我不能出來。
裴珩:六點。
他發了個咖啡廳的地址給陶樂。
陶樂:……我說了不去!你找我也沒用,兩年前的事情,該說的我都跟警察說了。
裴珩:望準時。
陶樂:……
握着手機,裴珩轉頭叮囑所長,“回家前,記得漱口,別讓師母操心。”
他看了看表,順着梧桐樹下的林蔭路往停車場走。
“臭小子!遇上了你不把我送回去?我今天沒開車!”所長抱着保溫杯喊。
裴珩背對着他晃了晃手,“不順路。”
所長啧啧了兩聲,跟身後跟過來寒暄的專家又聊了起來,跟着他們一起去食堂用餐去了。
哼!他今天是特邀專家,等着送他的人多着呢!
裴珩開車出來,給遲溪發了條語音,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據說她去的地方一重山連着一重山,連廁紙一次都不能使用超過兩節。
千裏之外的D市西南角,群山環抱之間的小村落裏,遲溪跟着導演組已經駐紮了三天了。
青山綠水間,人的靈魂似乎都輕盈了不少,組裏的人都很好相處,除了劇組太窮外,沒什麽其他缺點。
“蔚藍中國”的小張導是下了決心要做好片子的,他在紀錄片的行當裏晃悠了數年,作品籍籍無名,沒激起半點兒水花來。這次一家做礦泉水的企業贊助了二十萬拍片兒,當中五萬是要給遲溪的,剩下的是整個設置組的全部費用。
拍攝現場在不遠處的清溪湖,發現明清古村落遺址的位置水深大概有八米,三個攝像老師只考了最初級的潛水資格證書。拍攝分白天和夜裏兩部分,三個攝像還能換班,遲溪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水裏。別看小張導長得不出衆,對待作品的态度是極其嚴格的,就一段拍攝門前石鼓的場景,重拍了四次。
組裏最開心的時候,就是誰的手機偶爾能收到消息的時候。
“張導張導!!你上次說哪裏能收到信號的?”遲溪激動地握着手機問,她剛剛收到了裴珩在巴黎登機前發的那條短信。
小張導這兩天思路有點堵,情緒不高,咬了口卷餅指了指攝像大哥:“去問大發,他兒子剛滿月,天天抱着手機跑老遠,就為了聽一句他兒子的哭聲,你說這……”他話沒說完,遲溪已經跑了。
“大發哥,你每天都是在哪兒收到信號的?”今天在水下拍攝時,她為了照顧攝像大哥和他昂貴的設備,被水下的樹根絆了一下,手腕撞在石頭上現在還腫着呢。
攝像指了指遠處,“看見那個大嶺了嗎?就沿着村裏的路一直往上走,那裏有兩格信號。”
一來一回好幾公裏呢,不是要緊事兒可別費那個勁了,攝像本想勸她一下,看她眼神裏都帶着光,就知道要聯系的人肯定相當重要了。
等遲溪爬到大嶺上,星星都出來了。站在這裏,山風清涼,能看到小村莊裏溫暖昏黃的點燈光。她點開微信,貼在耳朵上聽着手機裏裴珩的聲音。
他聲音清冽低沉,他跟她說國外的餐很難吃,那還把小趙給吃胖了;說他夜裏睡不着,淩晨兩三點在街上轉悠,差點被搶走了手表;說他臨走時把朋友家的挂墜娃娃順走了,覺得很像她……
遲溪吸了吸鼻子,心想你說了這麽多,怎麽就不說想我呢?
群山沉寂,天幕低垂,星子一閃一閃的,遲溪攏着手沖着遠處的大山喊:裴珩,我想你了——
很想很想。
回音讓這句話在大嶺上回蕩綿延,每塊石頭每棵樹都聽得清清楚楚。
夜裏溫度有些低,她蹲在那兒,快速地按着屏幕,跟他說山裏的生活,說小張導不知道怎麽的就是被狗嫌棄,總是被狗攆;說她吃不習慣黏米做的食物,不過也沒啥好挑的,畢竟只有這個,她最近胃裏都返酸水了;說山裏的菜特別甜,野菜也好吃,她前幾天還看到了一條花蛇……
話題最終還是落到了這次的事情上,她說現在網絡上都是把兩個人捆綁着罵,罵裴珩貪圖女色不把科研人的命當命,以權謀私讓她這種人做教練,風頭這麽緊,為了避免被牽連,她覺得兩個人先低調地分開一段日子,起碼不要把兩個人的感情想的那麽龌龊吧!暫時分開,是為了将來更好的在一起,怎麽看都是值得的。
這洋洋灑灑的一條消息,她按了十幾分鐘,等她打好字又讀了一遍,發現發不過去了。
沒有信號了。
她蹲在那兒,抱着肩膀等啊等,凍得鼻涕都出來了也沒等來信號。
絕望啊絕望!她爬上大嶺加上回去的路程,要兩個小時啊!!!
等她一路小跑着回到村裏,沮喪的樣子讓大夥一頓笑。
“小溪,是不是沒找到信號?我本來想跟你說來着,你跑那麽快。”攝像過來人一樣安慰了她兩句,“你不要晚上去,白天去光線好,沒信號就到處走走,保不準哪兒就碰上了。”
遲溪嘟着嘴點了點頭,她這樣樣子又引來大夥的笑。不是衆人沒有同情心,實在是她被蚊子叮了以後,嘴唇腫的老高的樣子太滑稽了。
別人都沒事兒,蚊子認準了她一個人叮。
第二天,遲溪聽了大夥兒的建議,改成了白天去爬大嶺,雖然日頭有點兒曬,真的沒白來,她收到信號啦!
哇!還收到了回複。
裴珩的信息特別簡練:已閱,不批。乖。
她抱着手機傻兮兮地笑着,又覺得自己這樣子是不是有點兒張揚,拍攝這麽辛苦,別人也都很想家人,她還是把幸福的嘴臉藏一藏。
068屈服于裴氏溫柔
盛夏,城市上空黑雲壓城,要來大雨了。
裴珩第一次約陶樂,他說自己手機沒電了,沒收到信息;第二次說他說要相親;第三次說他老爸中風了正在醫院陪護出不來,結果出來遛狗時,被裴珩在小區門外逮個正着。
裴珩難得的穿了身十分寬松的黑色休閑運動裝,陶樂看到他摘下耳機收好,慢慢向自己走過來,戲谑的眼神格外刺目。
他懂裴珩是什麽意思,狗當然趕不上老爸重要,主要是他老爸好好的,根本沒中風,他只是不想被牽扯到兩年前的事情裏去罷了。鍵盤俠簡直就是虛拟世界的恐怖分子,只要他們集結起來,逼死一個人分分鐘的事情。
裴珩把耳機收好,活動了下指頭問:“不忙了?”
陶樂牽着狗,不敢跟他對視,讪笑道:“忙裏偷閑嘛。”
裴珩點點頭,“兩年前的潛水事故,你就在當場,很清楚發生了什麽,也知道遲溪背了黑鍋,對不對?”
“那啥,準姐夫,我馬上又要去醫院陪我爸了,咱們回見啊!”
他剛轉身,就被裴珩先一步堵住了。
“我陪你去,我也去探望一下你父親。哪家醫院?說不定有我認識的專家。”裴珩聲音淡淡的,卻透着股不容拒絕的氣勢。
陶樂一聳肩,哀求道:“準姐夫啊,親姐夫行不行,我真的不能給遲溪作證,真不行。我也覺得她挺不容易的,不過我就是個小人物,站出來說話也沒人信的。”
裴珩注視着他道:“我只要你把你當時看到的,原原本本說出來就可以。你怎麽看到的,就怎麽說,不需要你為遲溪說話。當時發生了什麽,王晶晶的精神狀态怎麽樣,事情發生後,遲溪跟他師父采取了什麽措施,客觀回憶這些就可以。”
陶樂不停地搖頭,不停地拒絕,“不行,真不行,那事兒都蓋棺定論了,遲溪就算沒有責任,她也洗不清,畢竟是兩條人命呢。你找別人吧,我是不會站出來的。”他剛說完,臉上就遭了裴珩的一拳頭,他這種蜜罐裏長大的人哪兒挨過打,長嚎一聲頓時就趴在了地上。
“你你你,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站出來的。”
嗚嗚嗚!真的好疼啊!虧他還覺得裴珩今天的衣服好看,原來他特意穿運動裝,就是為了方便揍自己呀!
裴珩怒極,把陶樂一頓胖揍。
陶樂想還手,哪是對手啊,被揍得圍着綠化樹兜圈子跑。
“哥,大哥,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改口的。我有不能站出來的理由,絕對不能讓網友知道我的過去!”他氣喘籲籲地站定,閉着眼睛任命地等着裴珩的拳頭繼續落下來。
他現在是地理雜志挺有名的攝影師,但是在這風口浪尖的時候如果站出來,必定會被憤怒的鍵盤俠們扒皮個底兒朝天,那他在國外的那點兒黑歷史就捂不住了。
“我那時候年少輕狂,做錯了事,我認!”他嘶嘶地抽着氣,摸了摸被揍得腫起來的顴骨,嘆了口氣道:“這兩年,我也在關注遲溪,不過她似乎突然退出了潛水圈子,我還以為事情過去了呢。”
裴珩神色疏離地看着他,把手裏的狗繩扔給他,剛剛揍他的時候也沒忘了順手牽住他的狗繩。
“滾吧!”他俯身撿起地上的手機,轉身離開。
“裴哥!”陶樂叫住他道:“我不能站出來還原當年的事實,不過我告訴一件事。下水前,王晶晶是帶了攝影機的,她把攝影機交給了帶隊的教練,就是遲溪的師父,專門拍她。我猜,攝像機應該還在藍洞裏。”
他抹了抹流到嘴邊的鼻血,“我當年就對攝影很感興趣,下水前特意看過她的攝影機,當時覺得業餘潛水還帶這麽好的裝備挺讓人吃驚的,攝像機裝了超棒的防水殼,我當時心癢想幫王晶晶拍她不同意。”
他掏出手機,發給裴珩一個名字,是德國一家專做潛水裝備配件的公司。
“如果……”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如果你想知道當年的真相,就去藍洞試試吧。不過,聰明人是不會這麽做的,萬分之一的幾率都沒有。”
裴珩點點頭,從兜裏掏出車鑰匙開了車門,坐進車裏時,向他說了句“謝謝!”
兩年前發生潛水事故的藍洞,距離燈塔島的直線距離不過一百海裏。
此前很多潛水員和潛水愛好者都下過這個藍洞,最大深度五十一米,洞內比較寬闊,沒有分支洞穴,景色瑰麗。曾被認為是較安全的潛水勝地,能滿足業餘愛好者的探索欲望。誰都沒想到,就是這麽個公認為沒有難度的藍洞,吞噬了兩條人命。
天微微有些陰沉,海上有細微的浪。
裴珩坐在漁船的夾板上,最後一次對裝了兩條機械臂的海鳐進行檢測,不遠處淺色的海水中間突然多了一汪深綠,那裏就是出過事的藍洞。
船是以翟霖的名義向裴大哥的公司借的,看起來有些舊,性能相當不錯。
翟霖蹲在一旁,蹭着下巴問:“這是海鳐第一次裝機械臂吧?負重多少?”
裴珩設定了程序,讓數據跑起來,盯着屏幕道:“最大負載量不超過五千克。”
翟霖拍了拍大腿,望着遠處的藍洞搖了搖頭,他根本就不贊同裴珩的做法,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癡人說夢,兩年了,就算藍洞裏有什麽,也早被海洋回收了,怎麽會等着人再撿回去?
他看了看專注做事的裴珩,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們兒,有些事兒呢,看開點兒,都是命中注定的。”
裴珩抱起旁邊的加了機械臂的小海鳐,摸了摸它額頭上的大眼睛一樣的廣角鏡頭,鄭重地将它放下水。
“你有沒有想過,王晶晶為什麽會帶這麽貴重的攝像機下水?”那款水下攝影機在兩年前的價格就已經令人咂舌,更不用還有質量過硬的防水殼。
“難道除了拍照,她還有其他什麽目的?”翟霖捏着墨鏡腿盡量思考着各種可能。
“攝影機也有自拍功能,她為什麽要交給別人拍?”裴珩問。
翟霖聳聳肩,攤攤手,這他哪裏知道?女人心思太難猜。
裴珩望着水面,頓了頓道:“如果我猜的沒錯,她是怕自己出事後,給別人惹上麻煩。”不管怎麽樣,王晶晶都應該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也不愧遲溪把她當好友。
“你是說,兩年前王晶晶是自殺?這翻轉的也太厲害了吧?她為什麽自殺?還有,不是還有個教練也死了嗎?”翟霖覺得老友腦洞開得這麽大,應該是急于洗白遲溪。
裴珩掃了屏幕一眼,确定海鳐目前的位置後,淡淡道:“只有拿到證據,才能佐證我的猜測。”
海鳐已經抵達了藍洞的上方,接受了搜索指令後,徐徐向藍洞內下沉。
小窗口上現實着海鳐鏡頭拍攝的景象,幽暗的海水撲面而來,鏡頭前泛起一串泡泡。
翟霖聽到裴珩深吸了口氣,忍不住問道:“不會吧,你這深海恐懼症還沒好嗎?那你平時都是怎麽測試海鳐的?”
“我沒有深海恐懼症。”裴珩目光不離屏幕,一板一眼道。
随着顯示深度數字的不斷變化,裴珩的眉頭越蹙越緊,一旁的翟霖都擔心他會暈過去。
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目的,犯得着嗎?他要是真怕自己的女人受苦,兩人一起出國不就完了?
不管是什麽東西,在海底待了兩年,即便不被海水腐蝕,也要被淤泥和沉積物所遮蓋。
就算攝影機還在藍洞裏,也不可能輕易辨認出來,裴珩猜測,此時的攝影機應該跟洞裏的環境融為一體了,從外表很難辨認出來。
翟霖換了花裏胡哨的大褲衩和開衫出來,頭上戴着大鬥笠,架着墨鏡,耳朵裏塞着耳機,跟着節奏扭着跨。
他湊到電腦前看了看進程,海鳐的下潛深度已經達到了三十米,光線幽暗,洞裏的石壁上挂着沉積物,洞內所有東西渾然一體,像是都被海洋同化了。
想讓海鳐辨認出攝影機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怎麽通過攝影機的視覺特征信息把它跟藍洞內的其他東西區分開來,裴珩這幾天一直在寫代碼,他想讓海鳐知道,當攝影機落入洞裏,随着沉積物的覆蓋,總會有一些不會改變的特征量,再把這些特征,像是拴了腕繩,很規則的方型,這些特征轉化為機器語言,讓海鳐快速學習,下到藍洞好進一步識別。
兩個小時過去了,翟霖從船艙裏弄了一盤燒烤端出來,拿到裴珩身邊。
“有什麽發現?”
“沒有。”裴珩臉上的表情很平淡,沒有失望,也沒有特殊表情。
翟霖挑挑眉,把盤子端給他,被裴珩拒絕了,他專注地盯着水下的畫面。如果海鳐識別不出攝影機,他就要幫着識別。
翟霖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手機在船舷位置擺了個姿勢自拍,發到了朋友圈裏。
四個小時後,海鳐已經在藍洞了完成了第一次搜尋,找到了一只潛水面鏡,沒有多餘的發現。
裴珩揪了揪眉心,沒什麽表情地望着遠處的浪湧,作為科研人他習慣了孤獨,也嘗遍挫敗的滋味,他甚至有師兄格外倒黴,讀博六年耗費無數心血,課題就是不出成績。
眼睛不那麽酸澀了,他仰頭喝了半瓶水,繼續盯着屏幕。海鳐的第二次搜尋開始了,這小家夥裝了兩條細細的機械臂,還能攀爬了。
等翟霖一覺睡醒,天都黑了,近海的天藍中透着灰蒙蒙的感覺,星星也不那麽亮。
裴珩已經從夾板轉移到船艙裏去了,他手撐着額頭,靠在椅背上,目光不離屏幕。
藍洞裏已經漆黑一片,海鳐自帶的光源只能照亮身前一米的位置,搜尋還在進行着。
“行了行了,我替你盯一會兒,你吃點東西休息一下。”翟霖把他拱走,往椅子裏一仰,跟着耳機裏的曲子五音不全地哼哼着。
裴珩在他肩上拍了拍,“認真點兒,我洗個澡就過來。”
“知道!好歹我也是搞研發的,科研人嚴謹認真的态度我還是有的。你先去睡,下半夜過來替我!”翟霖嘴上油滑,做起事情來卻挺認真,他從花襯衣口袋裏掏出黑框眼鏡戴好,不錯目光地盯着屏幕。
裴珩小睡了一會兒,十點過的時候來換翟霖。
他靜靜地站在椅子背後,頭發上還帶着水漬,單眼皮垂着盯着屏幕,沒有多餘的表情。
翟霖嘆了口氣,聳聳肩。
第二遍搜索已經做完了,什麽都沒有。
裴珩想了想,重新寫了代碼,又加入了一些識別特征,開始第三次的搜索。
清晨六點,第四次;接着是第五次、第六次……
船老大來通知翟霖說是下午有雷雨天氣,為了安全還是先回去。翟霖為難地呲了龇牙,他太了解自己這個朋友了,現在勸他走,有點兒難。
海鳐剛剛充了電下水,裴珩面無表情地捏了捏後頸骨。
唉!希望真是渺茫啊!翟霖挑了挑眉,心想老友還真是挺沉得住氣的,這已經是第七次了,保不準攝像機被後面潛水的人給撿走了呢?都是命啊!
後半夜,裴珩一個人站在夾板上,望着海面出神,他累極後,放松地舒展四肢躺下來,看着頭頂的星星。
海上的天氣說變就變,很快就起風了,雨點來得又猛又急,敲在船頂的鐵皮上跟撒了豆子似得。
裴珩望着雨霧,打算回收海鳐返航了。
翟霖外放着音樂,突然盯着屏幕叫起來:“卧槽!老裴老裴,你快過來!”
程序裏一個紅點嗡鳴着,翟霖在鍵盤上敲擊幾下。小窗口顯示,海鳐停在了藍洞一塊突出的石頭後面,盯着石頭上滿是淤泥的鼓包不停地掃描着。
翟霖敲擊鍵盤,海鳐收到指令後,機械臂一點點扒開淤泥,慢慢露出攝像機的全貌來。
翟霖跳起來抱住裴珩,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有些擔心,“海鳐能把攝影機拖上來嗎?”
裴珩搖搖頭,他也不确定,只能試試。
拖了個重物後,海鳐的攀升速度明顯變慢了,連維持平衡都有些難,每上升幾米,電量就有明顯的下降。
雨勢越來越大,船艙內的氛圍挺凝重的,翟霖叼着煙死死地盯着屏幕,恨不得自己下去往上拉一把。
“電量掉的太快了。”翟霖開口道。
“嗯!”
翟霖扭頭看看他:中途沒電了,東西撈不上來可怎麽辦?
裴珩依舊是一臉淡然。
還有最後十幾米時,裴珩已經沖到了夾板上,他頂着大雨周身濕漉漉的站在船舷邊,遙望着海鳐的路線。
翟霖搓了搓手,沒敢動彈,他要繼續監控。
直到裴珩俯身從水裏撈起海鳐,翟霖才沖到外面興奮地又是吼又是叫。
裴珩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将那只攝影機拿起來。
“老天保佑防水殼,保佑相機!讓我相信一把人間有奇跡。”翟霖摟着他的肩,也是被雨澆透了。
裴珩笑笑:“那我讓你見證一回奇跡。”
他之所以願意賭一把,并不是完全靠着運氣。此前有過新文報道,有人在水底撿到潛水相機,對方用的就是這款防水殼,雖然時隔一年半,相機竟然完好無損,還通過相機裏的照片找到了相機的主人。
他親自給德國的廠家打過電話,對方給的最穩妥的答案是防水十八個月沒問題,現在真的也要一點點運氣……
船返回碼頭的速度很快,就像是被雷追着一般。
兩人下了船回到車裏,第一件事便是小心地拆開了相機的防水殼,沒、有、進、水。
翟霖喊着奇跡奇跡,真是天時地利人和,老天爺都在幫遲溪。
攝影機充電過後,裴珩将當中的影像拷到電腦裏,點開最長的那段視頻。
有四個小時的時長。
視頻是在船上就開始拍攝了的,王晶晶摟着遲溪兩個人站在鏡頭前笑着,兩人穿着同款的黑色潛水衣。
“晶晶,過來做交叉檢查啦!不要拍啦!”
“好,馬上來。”王晶晶沒動,她把鏡頭對準遠處的水面和天空,喃喃道:“又安靜又美,這裏很好。”
她抿了抿嘴唇,輕輕說:“媽媽,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也是我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願做事,你不要怪別人,也不要怪爸爸。我很同情爸爸,因為我跟他是一類人,我們永遠都跟不上你的步子,達不到你的要求,你在家裏就像是個教務長,不像個媽媽,也不像妻子。”
她靠着欄杆,看起來很放松,“我以前以為每個家庭都是這樣的,原來不是啊!我已經大學了,為什麽不能交男友?你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讓他難堪,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她突然哽咽起來,抽了抽鼻子又勉強笑起來,“媽媽,就算你不是一個好媽媽,我還是愛你的。我知道你也愛過,但是這種愛我承受不了了,爸爸逃跑了,留下我一個人……我在藥盒下面放的信你看了嗎?別難過媽媽,我不是個好兒女。”
畫面外傳來遲溪催促的聲音:“晶晶!”
“就來。”
她沒有關閉攝像機,把遲溪一板一眼交代她水下注意事項時的樣子都拍了進去。
“不要帶相機。”
“讓我帶嘛,我讓教練幫我拍就行了。”
船行到藍洞上方,幾個人陸陸續續下水,遲溪游到她身邊說:“有任何不适,必須提出來,在水裏你必須按照我跟我師父的話去做。”
“是,長官!”王晶晶笑道。
“沒跟你開玩笑。”
下水後,大家保持着遲溪在前,中間是四名學員,主教練在最後的隊形,下潛幾米做一次減壓,也留給幾個人适應藍洞內環境的時間。
視頻中,王晶晶不知道被什麽吸引,突然脫離了隊伍,遲溪向她打手勢要她回來,她并沒有聽從,而是順着洞內的岩壁繼續向下。
遲溪要去追回她,教練向她做了個手勢,阻止了她,要她帶領其他三名學員升水,他去帶回王晶晶。
鏡頭開始晃動,水下光線幽暗,看得人頭暈。
前方幾米位置,王晶晶向着鏡頭揮了揮手,她突然摘下了呼吸器,調整了腰間的配重,向洞內更深的位置沉下去。
攝像機這個時候從教練手裏墜了下去,正跌在下方一塊凸起的石頭上,拍攝着上方的情況。
教練追上來,先撿起呼吸器向她嘴裏塞去,又快速調整她的配重,防止她繼續下沉。王晶晶掙紮推搡中踹了教練一腳,腳蹼扇掉了對方的呼吸器,教練頭撞在旁邊的洞壁的石頭上……
雨點密密匝匝地落在擋風玻璃上,車內很安靜,裴珩關閉了視頻。
翟霖難以置信地咂了咂嘴,“現在怎麽辦?你家小溪呢?”
“回龍山清溪湖,拍水下紀錄片。”裴珩說。
雨刷快速刮着玻璃,并不能讓前方的視野清晰起來。
“她這兩年,過得挺不容易。”翟霖感嘆道,他都不敢去想。
“嗯。”裴珩靠在椅背上,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翟霖側頭道:“行了!都過去了,終于真相大白了!”
裴珩點點頭,突然問:“你跟狄曉卿是怎麽回事?”
“情侶啊!就是普通男女朋友啊?”翟霖打開車內的收音機,放起了音樂。
“你們打算結婚?”
翟霖被他如此正經的表情給整懵了,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不婚主義者。對翟霖來說,戀愛他很真誠地享受,感情也很真誠地付出,他只是不結婚,跟其他人也沒什麽區別。
“你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