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從屋子裏出來的人叫薛荀,是裏正薛良的兄弟。倆人是一母所出,一個當了下川村的裏正,另一個算不上游手好閑,但也沒什麽正經活,總是在外頭跑,偶爾才回次村。

梁玉琢認得薛荀還是因為這人喜歡逗小孩,被逗弄過幾次也就熟悉了。

梁玉琢在薛荀面前說明來意,就被帶着進了屋子。

裏正的媳婦姓高,是薛家的旁親,見梁玉琢來,忙端了家裏的粗制點心出來。

梁玉琢謝過薛高氏,對着剛吃完飯正在抽旱煙的薛良躬身行禮。

鄉下人向來沒城裏這麽多規矩,誰家的孩子除了過年也沒正經給人行過大禮。薛良和媳婦一見梁玉琢這架勢,驚得都坐不住了,忙起身将人扶住,又往邊上凳子按。

“你這丫頭這是做什麽?”

“不瞞裏正爺爺,這會兒過來玉琢實在是有話不吐不快。”

“哦?”薛良讓薛高氏給梁玉琢倒了杯茶,“為了你嬸子說的過繼?”

“嗯。”

薛荀黃昏的時候才從外頭回來,自然錯過了滿村找二郎的事情,這會兒聽見薛良的話,忙讓嫂子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這廂才聽完,顧不上自家兄長還在跟小輩說話,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這潑婦也是欺負人。梁文還有個兒子在呢,就想着要過繼!”

“不過是私底下說的閑話叫五郎聽見了才鬧出這些事,若是深究,也實在過了。”

薛良的意思梁玉琢自然明白。做裏正的,想到的首先還是全村的利益,像這種私底下的事,只要危害不大,自然不會擺上明面,更不用說真把梁趙氏押到縣衙。

“這事本也打算罷了。可想起半年前二郎莫名其妙大冬天去了池塘邊上,還落了水,我這做阿姐的心裏頭就始終懸着。半年前二郎才多大,阿娘素來寶貝兒子,又怎麽會放任他離開?我私底下也問過二郎,二郎年紀小,半年前的事也已經不大記得,只說是五郎和人一塊帶他去了水邊,至于是去做什麽的,又怎麽會掉下去,他已經記不大清了。”

待梁玉琢詳細說明心裏頭的猜測,薛良沉吟片刻,道:“這事拿不出什麽證據……”

“确也不需要什麽證據和結果。只是玉琢想問裏正爺爺,這過繼在咱們大雍的律法上,可有什麽仔細些的明堂?”

從穿越到下川村,梁玉琢就一直在找機會看些書。好在便宜爹是秀才出身,雖然落了第,可家裏的書并不少。她閑來無事就會捧上一本看一會兒,多是繁體,除了看得費力一些,倒也不妨礙她了解這個世界。

只是,律法這一塊,便宜爹似乎從不涉及。

但顯然,作為裏正,薛良對這方面似乎也并非太過熟悉。

他皺了皺眉頭,像是想了一會兒,手裏的旱煙杆子敲了敲桌面。旁邊的薛荀趕緊道:“這過繼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要求。只要除附即可。”

“除附?”

“就是将過繼子身上的戶籍轉到過繼人家的戶籍上,日後與親生父母毫無關聯了。唯有這樣,過繼子才合大雍律法。”

“既然如此,假若二郎一日真出了事,五郎也真如嬸子所願過繼到我家,我家那五畝田也歸不到嬸子手裏?”

見梁玉琢直接問起這事,薛荀臉上露出尴尬神色:“倒也……律法雖是如此著,可真到了身邊,又有哪個人會依言行事。”

梁玉琢不語,轉而看向薛良。

“過繼這事,你不用擔心。”薛良終于說出梁玉琢要的話來,“梁趙氏今日的作為,已經丢了梁家的臉面。夜裏估摸着要被梁家教訓,怕是沒那個膽子再謀劃你家那五畝田。日後即便梁家真有這個打算,我作裏正的,倒也還能說兩句公道話。”

下川村的第二大姓是梁。梁趙氏的事把梁家的臉面丢了幹淨,梁家即便還有其他人惦記梁文家的那五畝地,有梁趙氏的事在前頭擺着,一時半會兒不會再有人趕吭聲。

薛良答應真出事時說公道話,已經是梁玉琢目前能得到的最好的回答。

梁玉琢也不強求其他的,心裏這會兒覺得滿意了不少。同薛良告辭,梁玉琢出門的時候,也不在意那看家鵝的叫聲,站在矮牆外整了整衣袖,慢吞吞地就往家裏走。

她出門的時候,薛高氏把她送到門口,回頭進了屋子,兄弟倆一人一邊坐在桌子旁抽旱煙。

末了,薛良敲了敲煙杆子道:“是個聰明的。”

“嗯。”薛荀應了聲,“這麽聰明,生在農家可惜了。”

“哼,我覺得你生在農家也可惜了。”

聽見薛良的冷哼,薛荀大笑一聲,伸手搭住兄長的肩頭:“此番回來我就長住了,指揮使得了空,我也跟着休息休息。”

梁玉琢自然不知薛家兄弟背後是怎麽議論自己的,也不知這晚上梁家那邊有沒有氣得一邊教訓梁趙氏一邊咒罵自己。

這會兒的梁玉琢已經迎着漸漸入夜的夏風回到家裏。

二郎已經被哄睡着了,屋子開着窗,外頭的光亮進來,倒也不必點燈。

看見秦氏在院子裏等着,梁玉琢還覺得有些奇怪。等秦氏幫忙提了桶水過來,說要幫忙梁玉琢擦身子,這才叫她吃了一大驚。

“丫頭。”

窮人家洗個澡沒法子考究。梁玉琢拿了衣服,盯着站在水桶邊上不肯走的秦氏看了會兒,忍不住嘆了口氣。

“阿娘。家裏還有沒有吃的?我餓了。”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盡管梁玉琢吃得也不少,可家裏的東西到底少。那每餐進肚子裏的東西,瀝幹了水實在沒多少。

放在之前,夜裏餓了,梁玉琢能忍就忍過去了,實在忍不住才會去竈頭上看一看。有時候瞅見個冷饅頭什麽的,都能讓她就着水啃上一會兒。這會兒如果不是為了好好擦個身體,她也實在不願意在秦氏面前喊餓。

秦氏像是沒料到會聽到這話,愣了愣,當即答應了兩聲,出門去給梁玉琢找吃的。

梁玉琢趁機好好擦了擦身體,等秦氏端着一碗肉糜進屋,梁玉琢已經收拾好了屋子,只發梢上因為碰到水,還有些濕漉漉的。

因為徐嬸的關系,家裏并不缺肉。可夜裏餓了吃肉糜這事,梁玉琢也還是頭一回。

她端了缺口的碗過來,喝了兩口,猶豫着遞給秦氏:“阿娘,你也喝兩口。”

秦氏眼眶微紅,忙不疊擺手:“娘不餓,丫頭吃,丫頭吃。”

梁玉琢是真吃不下這一碗,她猶豫,只是怕秦氏介意吃自己剩下的東西。她這便宜娘有顆多脆弱的玻璃心,半年時間足夠她去了解的了。

可眼下秦氏的難得大方,讓梁玉琢一時間有些猝不及防,不得已只好低頭慢吞吞一口一口把一碗肉糜都下了肚,心裏想着許是因為白天的事,讓秦氏也叨念去女兒的好來了。

等她吃完,秦氏也終于開了口:“白天多虧了你,二郎才能找回來。阿娘心裏頭高興,可聽了你嬸子的話……心裏還是有些怕。”

“阿娘擔心梁家真要欺負二郎,然後過繼個孩子過來搶家裏這幾畝田?”

秦氏咬了咬唇,似有些難言:“家裏這地,是你阿爹跟人分家前得的,雖然種的糧食少,可好歹是自家的地,不能被別人搶了去……”

秦氏這話顯然還藏着半句,梁玉琢也不開口,等着她說話。

“你阿爹走得早,家裏沒個男人總是不像話……”

“阿娘想改嫁嗎?”

秦氏驀地睜大了眼睛,滿臉詫異和驚惶。梁玉琢卻有些看不懂了。改嫁又不是多大的事情,半年時間也足夠她了解下川村的風土人情,這兒可不限制鳏夫再娶,寡婦改嫁的。秦氏要是覺得家裏沒男人不行,想要改嫁她當然不在意。

再者,三年孝期都快過了,也不是不行……

“你阿爹沒了才多久,我怎麽能改嫁,更何況二郎才這麽大……”秦氏有些着急,生怕梁玉琢再說出什麽讓她害怕的話來,“我是說,我是說給你找門親事。”

梁玉琢嘴裏有些發苦。她這半年來一直在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古代人嫁娶一貫很早,雖然也有二十來歲才出嫁的姑娘,可那些都是快被人脊梁骨戳死的年紀了。她一醒來,得知自己這身體都已經十四歲了,心裏就涼了一截。

十四歲,放在古代那是可以出嫁當娘的年紀了。

好不容易熬過了年,年紀又往上漲了一歲。盡管家裏窮,梁玉琢也不是沒見過有人上門來跟秦氏說些什麽瞧瞧話的。為了自己考慮,梁玉琢這半年沒少打量村裏的比自己年長還沒婚配的青年。

可要她嫁人這事真擺到面前的時候,饒是梁玉琢已經做了很多準備,心裏也是咯噔一下,有些方。

“阿娘是打算讓我嫁出去了?”梁玉琢看了看已經空了的碗,碗口那缺口就跟個嘴似的,咧開了笑話自己剛才一時間的感動,“阿娘看中誰了,同我說說,我也好自己給自己相看相看。”

既然穿越了不嫁那是不可能的,梁玉琢沒想過堅持什麽獨身主義,大半輩子呢就這麽孤零零的沒個說話的人太寂寞。但她也沒想過盲婚啞嫁,現代社會還有渣男戴面具呢,何況古代。

秦氏張了張嘴,正要說出個子醜寅卯來,隔壁屋突然傳來了二郎的哭聲。

大概是白天被吓着了,夜裏睡覺肯定是不安生的。秦氏吓了一跳,忙慌張地跑出去哄兒子。

她把門一關上,一直繃緊了身體坐着的梁玉琢,終于松了口氣,趴在了桌上。

作者有話要說: 依然打滾求收藏~

最近左眼不太舒服,好在存稿多,不怕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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