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黃大人有些頭疼。
有些事,好的不靈,壞的靈。
他盼着剛上任能多過些太平日子,卻不料還真是想什麽來什麽。
人押上了縣衙,自然要開庭審案。望着堂下作證的梁玉琢和湯九爺,黃大人皺了皺眉心,把視線轉向那幾個惡徒。
改問的事,自然要問過兩邊,任何的一面之詞都不足以讓人做出判決。
只是這樁事,黃大人越聽越覺得新奇。
敢情這事兒不過是一開始有人強買燈籠,賣燈籠的不樂意說了個高得離譜的價,那強買的充闊佬扔下錢拿了燈籠走,結果一回頭就找了人來砸攤子?
那這事兒說什麽都是對方的錯了,賣燈籠的不過是無辜受累。
黃大人驚堂木一拍,就要下令打這幾個惡徒二十記殺威棒以示警告。
不料,殺威棒還沒往下打,那買燈籠的少女已然帶着人殺進縣衙,說一不二地就要把人帶走。
梁玉琢瞧着她氣勢洶洶地從身前經過,還惡狠狠地瞪了眼自己,心下翻了個白眼。
“來者何人?怎的這般不識禮數,這是縣衙,不是你家後花園!”
黃大人一拍驚堂木,怒斥道。
誰料那少女冷眼一橫,嬌叱道:“我爹是将作少匠薛濤,就憑你個縣官,也敢在本姑娘面前大呼小叫?”
從四品的将作少匠同七品縣官比起來,自然是前者威風凜凜,後者猶如蝼蟻。更何況,将作少匠這樣的官職定然是在盛京當差,女眷會出現在此,不定是和縣裏有什麽關系。
黃大人吃了一驚,心知這事是惹上麻煩了,下意識地看了人群一眼。
他本是剛上任不久,城中百姓自然盼着新來的縣官能做出一番政績,再不濟也只要不像前任那樣貪贓枉法就行。如此一來,不知不覺中,黃大人的肩頭份量十足。
這頭一回開庭審案,若是就這麽慫了……
黃大人心裏頭明白,那他在平和縣這幾年,怕是得慫到官帽被摘為止了。
不過這一眼看過去,黃大人突然從人群中發現了幾個不得了的人,當即臉色一變,咳嗽兩聲,拍了驚堂木:“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你這将作少匠家的姑娘,若是犯了事,自然也要按照我大雍的律法來辦!”
少女愕然,想來是過去在別處肆意慣了,突然碰上個認死理的,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湯九爺忍不住哼了一聲。
少女握拳,臉色漲紅:“你大膽!我要告訴我爹!”
黃大人心底一顫,面上仍舊硬挺着,想想人群中站着的那幾人,莫名生出了底氣:“令尊既然是堂堂将作少匠,定然知曉何事該做何事又不該做。本官已聽這些惡徒和苦主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判這幾人二十記殺威棒,并數賠償賈樓掌櫃一張桌椅和……”
“一個黑心商販,憑什麽要本姑娘的人賠償?我爹是将作少匠,他手下能做宮燈的匠人比比皆是,便是今上送給皇後的燈,我若是要,我爹都能為我取來一盞,那黑心商販的花燈如何能入得了我的眼!”
少女這一開口,黃大人心底頓時樂了。
即便他當了這些年的七品官,可也清楚,宮裏的東西都是有定額的。更別說給今上及皇後所用,除了定額外,更重要的是禮制。今上命禦用監做花燈送皇後,那宮中其他人必然不能用一模一樣的。若是用了,就是逾制。
他瞧着底下少女一副倨傲的模樣,忍不住就要彎起唇角,想起門外的人,當即又冷下臉來:“照姑娘這麽說,本官該如何斷案?”
少女以為黃大人這是怕了,仰起頭哼道:“将我的人都放了,然後抓這個小子和他旁邊的老頭各二十殺威棒,再丢進牢獄關上幾年!”少女背着手,繞着梁玉琢轉了一圈,“那兩貫錢,本姑娘不要了,就當是賞你的。”
少女說着,便要帶人往外走。
黃大人擡眼,一旁的衙役當即上前将人攔下。
人被攔下了,梁玉琢此時也不再沉默:“這位姑娘,若是姑娘不喜小人賣出去的燈籠,不妨将它還來,我也好把錢還給姑娘。”
湯九爺聞言看了眼梁玉琢。
這丫頭下田幹活,出門做事一貫一身男兒裝,偏生因為年紀小,瞧着也不太仔細,站在縣衙之中這股子淩雲氣,當真有幾分男兒樣。
少女哪裏能把燈籠還給梁玉琢。
她本就喜歡那燈籠的做工模樣因此不管多少錢都要買回去,誰料遇上了梁玉琢咬死了不肯出售,這才鬥了氣。拿着燈籠走遠後,心下始終不滿,索性召來身邊的壯漢,命其帶上幾個弟兄去好好教訓一頓方才賣燈籠的小子。
這樣的事少女在別處做過不少回,從來都是順心如意。哪知這一次,不光遇上了硬骨頭的梁玉琢,更是碰上了個突然腦子清明的愚鈍縣官。
“燈籠已經壞了!”
“既然如此,那姑娘的兩貫錢,小的不僅不會歸還,還要姑娘再賠償被砸壞的那張桌椅和剩下兩盞燈籠的錢。”
“你……”
“姑娘口口聲聲說小的黑心,那姑娘為何拿不出憑證?即便是拿出損壞的花燈來對質,只要真是花燈的問題,小的自然會退換那筆錢。可見,姑娘不過是張口既來的污蔑!不光污蔑,更是因強買燈籠遭到阻礙所以心生怨恨,故而命人欺負我們一老一少!但凡姑娘拿得出證據,小的今日就在大人面前,受了這二十記殺威棒,不然姑娘不光要賠償,這些惡徒更要受刑才是!”
梁玉琢的目光直視着眼前少女,哪怕她出身再優渥,此時此刻也不過是個犯了錯的小人罷了:“姑娘的父親既然是将作少匠,更該知道,對于手藝人來說,每一件從手中脫胎而出的物什,都極其寶貴。它是手藝人的一次心血,不是幾文錢就能換回來的。”
少女心頭浮上厭惡之意,掏出一個荷包徑直砸向梁玉琢。
“賠你!”
少女大怒:“我不過是看你可憐!”
梁玉琢将手一拱,咽下喉間我看你才可憐的話,将荷包心安理得手下。
待到二十記殺威棒打完,幾個壯漢已半身淋漓。
少女嫌惡地捂着鼻子奪門而出,撞上一人胳膊的時候,更是憤憤地怒斥一聲“滾開”,猛一甩袖子,大步上了停在縣衙門口的馬車。
待到少女離去,梁玉琢便和湯九爺一道回了賈樓。掌櫃的心驚膽戰了許久,見二人回來,忙迎上前。
“掌櫃的,您瞧瞧方才砸爛的桌椅大抵多少銀錢,那位惹事的主子給了賠償,您拿着換張新的,剩下的錢就當是壓壓驚。”梁玉琢将少女丢來的荷包塞進掌櫃的手裏,臉上挂起歉意的笑,“若是不足,您同我說,這事畢竟是我給惹得麻煩。”
掌櫃的在這城中經營生意十數年,最是清楚和氣生財的道理。加之他親眼見着梁玉琢一張巧嘴,将帶來的燈籠誇得天花亂墜,除了被砸爛的兩盞,悉數賣出了好價錢,更是有意幫忙。
那荷包裏塞着幾塊碎銀子,足夠賈樓添置十幾二十張新桌椅。掌櫃的見梁玉琢将這麽多銀子全給了自己,立馬轉身叫小二從竈房打包了些燒雞燒鵝塞給了她。
“九爺,有吃的了。給你個雞腿要不?”
抱着燒雞燒鵝,梁玉琢心下高興,撕了只雞腿遞到湯九爺嘴邊。
老頭接過咬了一口,陪着小丫頭逛起街市來。半道上遇見聽到消息急匆匆要往縣衙趕的俞大郎,才知道徐嬸聽到消息後急忙拉住媳婦,讓大郎往縣衙跑一趟找找她倆。
見梁玉琢和湯九爺并無大礙,俞大郎舒了口氣:“我娘她們在前頭的馄饨攤上等着,既然沒事,就回去吧。”
雖然有些遺憾沒能仔細逛逛街市,梁玉琢聞言還是趕緊答應,說話間把懷裏裝着燒雞的袋子打開個口子往俞大郎面前遞了遞。
大郎有些難為情,伸手從裏頭撕下另一邊的雞腿,大口咬了一口。
白天到縣城,他陪着娘走了幾家皮貨鋪子,這才找到合适的價錢把帶過來的皮子都賣了。入夜後,又陪着婆媳二人聽了一場戲,吃了幾張餅,逛了許久的街市,才在馄饨攤上坐下,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又聽說梁玉琢和湯九爺進了縣衙,這麽一來一去的,肚子早已餓得不行。
一只雞腿幾下就啃了個幹淨,梁玉琢索性把剩下的燒雞都給了俞大郎,自個兒抱着燒鵝跟着走,等見到徐嬸,這才将燒鵝塞了過去。
坐上牛車回程的時候,徐嬸還在感嘆大晚上的居然出了這麽些事,得知對方還是位管家小娘子的時候,更是一陣唏噓,擔心梁玉琢就此得罪了人。
哪知,湯九爺卻在這個時候哼了一聲:“躲在人群裏的錦衣衛可不是吃素的。”
那個窩囊的黃大人往縣衙大堂外的人群張望的時候,他就發現裏頭站了幾個看起來有些不對勁的人,再仔細一看,竟原來是換了身袍子躲在百姓當中的錦衣衛。
想來是因為六王之亂剛過,各地的錦衣衛還不敢放松警惕,都緊緊盯着各處不放。
如此一來,那瘋丫頭的幾句話,倒是讓錦衣衛抓着了她親爹的把柄。
這樣的話,即便那瘋丫頭日後不會受到她爹的牽連,也沒那個精力去查梁玉琢,然後再報複一二了。
湯九爺啧舌。
就是不知道縣城裏的這些錦衣衛,和下川村山上的那些,是不是同一撥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單位新通知……三四月份的時候,景區內工作得頭頂花環……花環……花環……花……我覺得三四月份別讓我在單位碰到認識的親朋,不然我會想一頭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