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就這麽風平浪靜的住了三天。

估摸着時機已差不多成熟, 項桓在第四日清晨時催宛遙出門。

她必須去熟悉周圍的環境與後日行動的路線,同時也要向被劫的幾位夫人說明緣由。

“一會兒你認真點演, 不要露餡了, 總不能回回都讓我一個人唱獨角戲。”他跪在一旁收拾地鋪,邊疊被子邊囑咐。

宛遙則抱着膝坐在床上, “那我該演成什麽樣兒?”

項桓直起身想了想,“就……”

“雖然曾經抵死不從, 但奈何生米煮成熟飯, 又在我軟磨硬泡的攻勢下終于想通,于是被逼無奈只能從了我……大概這種感覺吧。”

宛遙:“……”

真是個內心戲很豐富的角色。

待了數日, 這還是她第一次走出項桓的屋子。

山上已經有微雪了, 樹梢和小徑白霜如絮。周圍的房舍大多相差無幾, 瞧着是很簡陋的, 比她想象中的山寨還要更蕭條。

不一會兒,項桓便領着她來到一間稍微氣派的建築前——也就只是房子略大而已,但和四周相比足以鶴立雞群。

正要進去, 他忽又想起什麽,回來把她的手牽住。

“走吧……你頭往下再低一點,再低一點,對, 裝順從一些。”

屋內的布置更像個議事廳, 正前方的牆上挂着寫有“聚義堂”三個字的破牌匾。

楊宿和其他幾位大哥級別的人物正在裏面喝酒暢飲,聊得很是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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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職業習慣,宛遙進去的時候, 第一個念頭不是環境有多寬敞,人群有多豪爽,而是想着早起就喝酒,傷身。

少則十年多則十五,必死無疑。

“楊大哥。”

楊宿眯着醉眼轉過頭,挺高興的招呼,“喲,小頁啊,來來來……正好來得巧,喝一杯!喝完咱們切磋去!”

項桓站得離他幾步遠,笑着推拒:“不喝了,我特地來找大哥你的。”

旁邊有人眼尖,瞅着宛遙打趣:“還把人家姑娘帶上了?難怪不喝你的酒,瞧這樣子,是留着喜酒等咱們呢。”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開始起哄:“阿頁,你媳婦肯跟你啦?”

他笑着說:“廢話。”

“是不是真的啊?可別騙我們!”

“就是就是,你看她怕你怕成那個樣子,自作多情的吧。”

“要真是呢,就親人家一下。”

“快親快親!”

宛遙:“……”救命。

項桓也多少有些猶豫地看了她一眼,四周還在沒玩沒了的起哄,他不太好收場,于是嘴唇抿了抿,飛快湊過去在她臉上輕輕蹭了一下。

其實他只是做了個樣子,宛遙知道那根本沒怎麽親上,然而背脊後一根筋還是迅速麻到了頭頂,整張臉都漲紅了。

這幫好事之徒卻并不滿意,“籲”了半天,很是嫌棄:“親什麽臉,跟個小媳婦似的扭扭捏捏,親嘴兒啊!”

“對對對,親嘴,親嘴!”

項桓唇邊含着的笑稍顯局促,擡眸朝這幫人罵道:“差不多行了啊你們,回頭她該不讓我碰了。”

“這臭小子……你還知道心疼人兒啊。”

楊宿端着酒杯走過來,倒是一副帶頭大哥的做派,“你跟人家談好了?”

“那往後可要好好對人家,咱們雖然是落草為寇當山賊,但也是有原則的賊,可不能三妻四妾。”

“我知道。”場面話可真能說,這兒連母雞都沒幾只,哪有女人讓你們三妻四妾。

他言歸正傳,“楊大哥,她……擔心她那幾個姨母,我想,今天既然沒事,就領她過去看看。”

在聽完這話之後,楊宿的神情漸次冷淡,沉吟了良久才勉為其難地首肯:“擔心自己的親人的确是人之常情……那你就陪她走一趟吧,好讓她安一安心。”

項桓覺得他語氣略微松動,似乎有門兒,索性再得寸進尺一下,旁敲側擊地問:“大哥……咱們錢也得了,人也得了,她都肯留下來了,不如把這些人放了吧,反正留着也沒什麽用,還了浪費口糧。”

不承想,楊宿的态度卻格外堅決,“這不行。”

“我們搶了人家的姑娘,眼下放人走,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萬一招來官府,只怕還要節外生枝。”畢竟是一寨之主,這點謹慎他還是有的。

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突然就成了個燙手的山芋。

“無妨,等溫統領來山之後再做打算,倘若談得順利,屆時咱們就有大軍護佑,也不怕那些狗官找上門了。”

本來也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他既不同意,項桓也不強求。

牽着宛遙的從聚義堂出來,他擡眼望了望,說,“走吧,先熟悉路線。”

白石寨也不是天天都打劫的,如今的世道雖然凋敝,可鬧得太大也容易引起官府的注意,幹一票大的能供寨子吃上小半年,只要不是殺人放火,官差們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不開工的時候,這裏更像個尋常的小村落,空曠一點的地方會有人舞刀弄槍耍把式,沿途的屋門前,幾個年輕人搭起木梯在修補漏雨的房頂,寨中最稀有的幾位女性正坐在庖廚外洗衣擇菜,相談扯淡。

和她想象中的那些土匪寨子有很大的差異。

淮生已經照宇文鈞的吩咐帶好了面巾,看見項桓同宛遙手拉着手走過去,她視線一路追随,而後指着前方朝宇文鈞道:“有傷風化。”

他食指貼在唇上“噓”了下,“別那麽大聲,當心他找你麻煩。”

饒是靠搶富商為生,山賊窩也不見得有多少油水,這一點宛遙從每日的夥食裏就能看得出來。

越靠近山寨的南邊,巡邏的守衛便越多,大約兩人一組一個來回。

“喲,阿頁。”

路上的山匪小哥們不斷同他打招呼,“帶你媳婦兒逛山頭呢?”

“阿頁,明天要不要跟我下山啊?”

“過會兒咱們再打一場,我昨天找副寨主學了幾招新的!”

宛遙在旁見他随口應付,有些好奇,“想不到,你在這裏人緣還挺好,不是說才來十幾天嗎?”

“對啊。”

“他們都肯服你?”

項桓斜眼沖她一揚眉,“不服的都被我揍了。”

“……”果然,就不該對他抱有什麽和平的希望。

關押人質的地方是幾間舊木屋,如果宛遙早兩日來還能聽到裏面侍衛們中氣十足的叫罵,幸而擅和稀泥的宇文鈞長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好說歹說才将一幫人成功穩住。

她進去的時候,姨媽們正坐在屋內長籲短嘆,天降橫禍,落在誰的頭上都不是一件能接受的事。

“二姨,三姨。”

剛一開口,兩位姨媽便上前來聲淚俱下。畢竟是別人托付給自己的掌上明珠,鬧成這樣,都想着回去要怎麽同自家姐妹交代。

“遙遙,這些時日可還安好?”

“遙遙,那些歹人沒傷着你吧?他們沒對你做什麽吧?”

頭天大庭廣衆之下,一個好不要臉的土匪揚言要留她回去當壓寨夫人,兩個人一聽險些沒當場窒息。日子一天天過去,消息怎麽問都只是一句“過得很好,不用擔心”,簡直就跟“你們別想了,這姑娘已經是我們的人了”一般絕望。

知道她們擔心什麽,宛遙勉強護住自己的袖子挨個安撫,“我沒事,我沒事的……兩位姨,你們聽我說,那個山賊其實是京城項侍郎家的二公子,我娘,我爹都見過的……”

解釋了一通,姨媽們別的沒聽明白,倒是紛紛狐疑:“項家的二公子不是死了好久了嗎?”

宛遙:“……”

她爹到底散布了多少假消息出去。

花了一頓飯的功夫總算将後日的計劃說與衆人知曉,關了好幾日,無論是貴婦還是侍從皆對重見天日充滿沮喪,乍然得知有人相救,各自都是一番歡欣喜悅。

誰也不會想到這救援計劃有多麽倉促簡陋,它的背後只是三個大孩子和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一切的準備還在繼續推進。

而為了迎接即将來拜碼頭的溫大統領,置辦酒水,采買雞鴨,寨子裏的人們也一樣忙得不可開交。

離初九只剩下半天了。

入了夜,宇文鈞帶着地圖來同宛遙做最後的一次梳理,這次,他說得更細,地圖上也标明了每個崗哨的位置和換崗時間。

“你聽好。”

“明天,我和小桓一早便要去聚義堂,差不多辰時你就得起床,三刻之後,淮生會在屋外叩門三聲與你碰頭。

“你換上她的衣服,從這裏出發去南茅屋接幾位夫人,此時你就是淮生,遇上巡邏守衛也不用怕,問你什麽答什麽,自己機靈着點,話要少說。”

宛遙點了點頭。

“等接到了人,你繞去這裏——”他指着地圖上,一間屋後生着參天大樹的位置,“盡管沿途的巡守已都被引走,但也要小心行動。

“不出意外,淮生那個時候已經到了。你跟着她走去井口,此事就算大功告成,剩下的淮生會處理。”

“那你們呢?”

一直坐在床邊磨腰刀的項桓握着刀柄支起身子,“我和宇文拿了溫仰的人頭之後會到出口與你們彙合。”

他語氣忽的就正經起來,深吸了口氣,“雖然我不想做這樣的安排,不過還是必須要告訴你。”

“一個時辰之內,如果還見不到我們,你就不用等了。”

他說:“那個時候,我哪怕不死,也離死不遠了。”

心中一有事,夜裏就不容易睡着,但很奇怪的是,白天那麽早醒來,宛遙卻也不覺得困。

辰時的太陽還未升起,窗外是黑壓壓的一片深沉,床下的地鋪已然收好,被子整整齊齊地疊放在靠椅上。

項桓顯然早就走了,他和宇文鈞今日要去守溫仰。

宛遙獨自洗漱穿戴完畢,坐在窗邊忐忑不安的等待天亮,這種好似舉子上考場之前的等待無疑是最漫長而又使人焦慮的,亦有些戰栗的興奮。她甚至無意識地揪緊了衣擺,手指有節奏的在膝蓋上叩動。

天幕在她難以平複的心情中漸漸由黑轉藍,緩緩變淺。

隐約能聽到寨中人忙碌的腳步聲,那些無關緊要的話,一句一句從耳旁穿過,等得宛遙心跳如鼓。

時間就快過去了,為什麽淮生還沒來?

她忍不住開始猜測——

會不會是在路上出了什麽事?

就在宛遙滿腦子狂風驟雨,山崩海嘯的時候,“砰砰砰”的三聲從門外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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