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從羅家回來之後, 長安就感覺到京中的氣氛好像變了。
雖說她本人素來不關心時政, 但身處皇家,身份使然,許多事情長安其實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的。例如這滿京城抓人的緊繃氣氛, 正是前些時候, 禮部尚書一系官員押妓案牽連出來的重大貪污案引起的。
聽說貪污數量巨大, 引得朝堂上下震驚。
貪污案哪朝哪代都有, 畢竟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貪污, 并不稀奇。長安詫異的是大盛禁止官員押妓。事實上, 京城世家都有全羊家妓的習慣,平日裏飲酒作樂,弄來一群妓子尋歡是常态。也是這件事後, 長安才知私養家妓睜只眼閉只眼, 大盛明令禁止官員押妓。若有違者,一旦發現便以作風不正私德不休論處。情節嚴重者,甚至會丢掉官帽兒。
盤腿坐于窗前,長安一手抱着黑狗,一手手指搭在矮幾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桌案。目光漫漫地注視着樓下的行人。
冬日裏從臘月起就在降雪,今日是難得的晴天。都說禦明樓的茶水乃京中一絕, 長安想着閑來無事,帶陸承禮出來轉轉。茶水将将煮好,紅雪小心斟滿一杯推至長安的手邊。白瓷杯中茶水呈橙黃色,此時正冒着袅袅的白氣兒。
陸承禮盤腿坐對面吃着點心, 鼓鼓的腮幫子一動一動的,顯得十分可愛。
“長安不吃麽?”陸承禮舉起一小塊綠豆酥,遞到長安面前。
除了茶水,禦明樓的點心也是一絕,一般點心鋪子做不出這等味道。陸承禮晃了晃胳膊,期待地看着長安,長安略一猶豫,低頭輕輕咬了一口。陸承禮見長安張口吃了,高興得一雙大眼睛都眯成了彎月狀。
長安見他笑,忍不住也彎起了嘴角。
陸承禮低下頭捏着剩下的半個,啊嗚一口就塞嘴裏。動作快到旁邊跪坐着的紅雪攔都攔不住,半塊點心就下了他的肚。
“公子,哎……”
陸承禮嘴裏還包着點心,歪了歪腦袋看着她:“嗯?”
紅雪無奈,心裏不由的嘆氣。公子的心性再小,身子也是個早過弱冠之年的大男人。主子與公子兄妹情深是一回事,這般同食一口吃食卻是十分妥當的。先前她就想提醒主子不要與公子太過親密,但礙于兩位主子情分好便沒張口。
如今見兩人親密顯然都過了界,十分別扭。這等親密無間,便是有些相敬如賓的夫婦也不會有。紅雪于是又瞥向長安。
長安無知無覺,正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長雪猶豫了片刻,覺得還是得提醒一下。
長安聞言不由一愣,扭頭看了看陸承禮。這大傻子什麽都不懂,察覺到長安在看他,就知樂呵呵地仰臉沖長安笑。
紅雪不提,她都不曾注意過這細節。
“主子,并非是忌諱你與公子大親密……”
紅雪表情略帶一絲為難地道,“只是公子畢竟是成年男子。開過年,您也快及笄了。不說外人瞧見了要說三道四,就說王爺知道了,怕是要心中不舒坦。”
“無礙,”長安才不怕周和以生氣,低頭捋着懷裏頭尾卷縮成一團的小奶狗,“承禮還是個孩子呢。周和以不至于跟承禮計較的。”
紅雪見長安不在意這些,便也不多提了。
長安瞧了她一眼,話雖這麽說,她心裏卻明白往後在外頭跟承禮不能再這般随意。紅雪她們瞧了都覺不妥,外人怕是更覺得她舉止不端。人言可畏,哪個時代一樣。長安雖不在意被人說道,卻也不想自找麻煩。
又坐了會兒,等陸承禮終于吃夠便要打道回府。
陸承禮素來聽長安的話,長安說走,他嘴也沒擦,起身就牽住長安的袖子。
長安拍拍他的胳膊,打發紅月下去結賬。紅月行了一禮,轉身下樓去。紅星紅雪則替兩位主子收拾衣裳,長安牽着陸承禮出雅間。長安包得禦明樓天字號的雅間兒,在二樓,最是清幽不過。一群人走出來,過道上除了腳步聲,都沒什麽人。
禦明樓占地廣,天字號的雅間兒有六個。寬敞又雅致,占了二樓一大半。木質的地板,鋪設厚厚的毛氈。長安等人才從出來,迎頭就瞥見過道盡頭一群人。
——又是安王一夥。
五王爺周德澤,十六王爺周涵衍,還有羅家的羅秀,以及一群貌似身份不低的世家子弟。周修遠背着長安這邊,不知在說什麽,一群人神情有些嚴肅。
長安眉頭一挑,羅秀這個人她印象很深,畢竟這人在書中可是要了周和以的命……
怎麽說周和以如今也是板上釘釘的她未來相公,況且這麽好看的一個人,長安多少有些同仇敵忾的心情。一看到羅秀,她免不了就會特別在意。按照書中的節奏,羅秀這個時候就跟安王搭上線了嗎?長安一面盯着一面回憶劇情,她怎麽記得不是?
雖然很不想摻和這種費腦細胞的麻煩,但長安撞見了,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腳。
發現那群人看過來,她一手拽住了懵懂的陸承禮,眨眼間又躲回了屋裏。門才将将阖上,走道盡頭那群人的目光就移過來。
周修遠:“誰?”
周德澤微微擡起眼皮,素來冷硬的臉上毫無波動:“是禦明樓的客人。”
周涵衍方才在發呆,突然之間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周修遠盯着走道看一會兒,移開視線淡聲道:“走吧,進去再說。”
一行人以他為首,便移步雅間兒再行細談。
長安就貼着門站聽腳步聲,走道上腳步聲漸漸靠近,她知那群人進了隔壁的雅間。陸承禮乖巧地站一邊,長安不說話他便也不吵不鬧,乖乖在一邊等着。
紅雪紅星寸步不離地跟着長安,自然知道安王對自家主子是有那麽點意思的。雖說安王在京城頗有賢名,但因長安之故,幾個丫頭私心裏都挺瞧不上周修遠的。如今見長安躲避,她們理所當然地當長安是不想碰見周修遠。
“主子,咱們還走嗎?”許是材質的問題,這種材質的牆壁隔音效果并不好。紅星怕驚動了隔壁,聲音壓得極低。
長安正貼着牆壁坐下,豎着耳朵聽隔壁說話。隔壁人壓低了嗓音在商量着什麽,雖然有些模糊不清,但仔細聽的話其實也能聽到一點。似乎在說近來朝中貪污案的事情。這個案子約莫是牽連了不少安王一系的人,此時這群人在商議如何止損。
“聽說,陛下有意溧陽王來接手這個案子?”嘈雜聲中,羅秀的聲線格外的明顯。
長安聽到這兒,耳朵都豎了起來。
“怎麽?”隔壁的雅間兒,安王仰靠在椅背上,垂眸饒有興致地看着羅家羅秀。事實上,羅秀是三個月前來安王府自薦到他身邊做事的。羅家的這個年輕人身上尚且沒有功名,若非看在羅家的名聲上,周修遠不會用他。
然而這三個月,羅秀用事實證明了他堪用。哪怕年紀尚輕,羅秀此人的眼光卻十分獨到。看人論事極精準不說,行事作風頗具有章法。有時周修遠自己都拿捏不準,聽他一番分析之後,十之八.九能選擇正确的方向。
“殿下,溧陽王年前已過了十八歲生辰,入朝是早晚之事。”
羅秀并未說從何處得知這個消息,只點出了一點:“若溧陽王入朝,以陛下對溧陽王爺的偏愛。殿下覺得,陛下會不會暗中賜予溧陽王些得用的勢力?”
說到這一點,安王稍稍坐正了身子:“你想說什麽?”
“殿下,”羅秀雙眼幽沉如深淵,仿佛照不進一絲光,“暗衛中有一支稱為夜枭的隊伍,您可有聽說過?”
‘夜枭’兩個字一出口,周修遠的表情徹底變了。他刷地一下站起身,擡手就一掌拍在桌案上,刺耳的碎裂聲在隔壁響起,後面是周修遠略帶質問的聲音……
……
再後面的話,安靜了,忽然就安靜下來。
長安眨了眨眼,十分不解,不是還在吵架麽?怎麽忽然間就沒了聲兒?
……夜枭?夜枭是什麽?長安雖然知道周和以手上有一支暗衛的隊伍,但不是很清楚這隊伍叫什麽。羅秀提起的‘夜枭’,該不會就是周和以手裏的吧?長安嘗試整個人伏在牆壁上,奈何這聲音像是被掐斷源頭似的,丁點兒動靜都沒了。
就在她心中嘀咕,隔壁忽然又有了點動靜。
細細索索的,也不知在做什麽,長安于是就伸着脖子跟着那動靜移動。好像有開門的聲音,然後過道上傳出腳步聲,她咽了口口水,忽然又不祥的預感……
“在聽什麽呢?”一道低沉的男聲從頭頂飄下來,長安渾身一僵,就感覺到身後貼過來一個人,“好聽麽長安?可要表兄再說一遍與你聽?”
長安的臉霎時間就白了,後背的冷汗飙出來。
周修遠彎着腰,呼吸就打在長安的脖子上,帶着陰陽怪氣的和藹:“這麽冷的天兒,長安不在府中貓冬,跑來禦明樓吃茶?”
長安僵硬地轉過身,不敢擡頭直視周修遠的眼睛,“太悶,出來透透氣兒。”
“哦?”周修遠微微低下頭,一只手背在身後一只手撚起長安鬓角的一縷頭發,整個人貼得非常近,“透氣不礙事,但這般巴在牆上偷聽,是不是不太妥當?”
長安沒說話,旁邊被拉住的陸承禮撞開紅雪就沖過來:“你是誰啊!做什麽貼着長安!”
陸承禮雖心智不全,身量卻是足夠高挑。這般與周修遠站在一起,竟然比周修遠高出半個額頭。他瞪着一雙大眼睛,兇巴巴地就要伸手推人:“你走開!不要靠着長安!”
周修遠會給長安好臉,可不會給對他動手的男人好臉。只見他臉色一陰,立即就上來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抓住了陸承禮的胳膊。長安頓時大驚,忙開了口道:“三表兄,承禮心智不全。若有什麽冒犯之處,請您寬宏大量,莫與他計較。”
周修遠:“這位是誰?你那個外姓的義兄?”
長安當真被吓出一身汗,周修遠這個人外表看着再溫和,也藏不住內心的野望。看過了全本書的長安,對他冷酷脾性有着深刻的印象。于是連忙點頭,“三表兄,別看承禮生得高大,心智其實只是六七歲的稚兒。他一直與長安相依為命,最是護着長安。此時不當之舉,也是承禮誤會了表兄要欺辱長安,還請表兄莫要……”
“……欺辱你?”周修遠抓到一個字,低下頭來,目光幽沉沉地凝視長安鮮紅的唇瓣,“長安這就言重了。本王何時欺辱過你?這話就說得有趣了……”
話音一落,長安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