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舒餘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工作QQ接了之前拒絕的一份專業論文翻譯,因為她文筆好有經驗且向來按時按質交稿,所以對方才幾經周折托了熟人關系輾轉尋到她。
之前她并不想接的,雖然酬勞高但工作量大且時間緊,接了就意味着她這個年都要在忙碌中度過,這對于打算和謝譚一起好好過年的舒餘來說并不合适。
然而事情就是這麽奇妙,她前兩天才拒絕,今天就又要主動找回來了。
論文的作者是某學校的中文系講師,她聯系時對方還沒找到合心意的譯者,那頭剛接到她的詢問就給了十分熱烈的反饋,畢竟是早就想要敲定此事,雖然中間出了點小波折,但雙方也算是皆大歡喜。
舒餘收了一半定金,接到作者原稿和參考資料後開始翻看,這是一篇研究泰戈爾《飛鳥集》的相關論文,對舒餘來說并不陌生,畢竟在大學時為了提升翻譯質量,她研究了許多詩歌文集。
“夏天的飛鳥,飛到我窗前唱歌,又飛去了……Stray birds of summer……with a sign……”
熟悉的句子映入眼簾,舒餘想起她讀泰戈爾詩集時也是在冬天,她坐在圖書館裏臨窗的位置,眼前是溫柔且充滿情調的詩歌,她在心裏将這些句子翻譯成英文,眼中是漫天雪花裏謝譚一步步踏着臺階進入圖書館的身影,他站在臺階前緩緩擡頭,她則仗着沒有任何人知道,在那一刻肆無忌憚的看他。
手邊是泰戈爾的詩句——
“她熱切的臉,如雨夜似的,攪擾着我的夢魂。”
“有一次,我夢見大家都是不相識的,我醒了,卻知道我們原是相親相愛的。”
“憂思在我的心裏平靜下去,正如暮色降臨在寂靜的山林中。”
……
她清晰的記得這個場景,也記得她那時低頭看到的詩句,謝譚的出現,就像看不見的手指帶着微風撥-弄她的心弦,她即便看不到他,無法擁有他,也不妨礙她心中擁有快樂。
然而,這些終究只是曾經。
從記憶中回神,舒餘拍了拍腦袋,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一邊翻着手邊的資料一邊記錄下翻譯要點,雖然今年大概率不能和謝譚一起過了,但并不意味着她不能過個好年,心上人沒有的話,有錢也是可以的。
雖說舒餘最近都不怎麽出門,但并不妨礙她清楚外面年味兒越來越濃,樓上樓下時常能聽到煎炒烹炸聲,隔壁住戶的陽臺上更是挂滿了臘腸與臘肉,她站在陽臺上伸着懶腰,看着周圍越來越多被紅色占據的地方,心情也慢慢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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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總是讓人高興的,小時候和翟女士他們一起,她也一起過過幾個還算安靜祥和的年,如果不是養父時常喝得醉醺醺的回家,那幾乎也可以算是記憶中的美好回憶了。
從高中住校開始,如非必要,她平日裏是不太願意回家的,有時候翟女士給她送東西送錢,也是默契的約在外面,或許是因為她常年不在家的關系,原本小時候還關系不錯的弟弟漸漸長大之後,和她相處時也越來越像翟女士了。
第一次在弟弟的眼中看到陌生與疏遠時,她愣住了,那一瞬間的難受時至今日都無法用語言去形容,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失去了自己曾經極為珍惜的某些東西。
陽臺上有上個租戶留下的舊藤椅,舒餘裹着毛毯坐在舊藤椅上,在不刺眼的天光下閉目養神。
放在一旁茶盤上的手機響起,她拿起來,看到了謝譚的名字,他最近應該是很忙的,多數時間微信聯系,電話還是第一次。
電話裏的人聲音有些低有些啞,不過舒餘聽不出什麽異常,“最近好嗎?”
舒餘想了想,回他,“很好。”她不喜歡新年的時候說讓人不高興的事。
“我明天就能回去了,想要我帶些什麽?”謝譚問,“年貨買晚的話超市裏到時候哪兒都是人,擠來擠去的不方便,我這邊……”
舒餘安靜的聽着電話裏的男聲有條不紊的說起辦年貨的事,其實從前的謝譚并不是這樣的,他家庭條件好,在金錢上從不吝啬計較,兩人在一起之後待她更是大方,只是謝譚願意,她卻做不到甘之如饴。
對她來說,本就是偷到的緣分,再接受謝譚的好時,實在無法心安理得,那時候,他給出多少,她總想回饋多少,最好能比他再多上一點兒,這樣心裏才安穩,然而她終究和謝譚不同,這樣等價交換式的相處只會讓她越來越捉襟見肘。
不記得是哪一天,或許只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傍晚吧,她拎着從超市買來的大包小包進了謝譚的房子,剛填滿冰箱就發現對方安靜的站在自己身後。
天色有些暗,客廳和廚房的燈都沒開,只有半開的冰箱門裏洩露出微微光亮。
謝譚站在客廳裏對她說,“其實你沒必要這樣。”
他聲音很輕,裏面沒有責備也沒有其他,只是平鋪直敘的告訴她,沒必要将一切算得這麽清楚。
舒餘有時候也不想,倒不是為了日漸幹癟的錢包,而是她覺得這樣實在是不像一對男女朋友。
和謝譚在一起之後,她妄想過,如果能像校園裏和身邊那些普通情侶一樣就好了,然而,她從來不敢主動去牽謝譚的手,也沒辦法任性的突然撲到他懷裏,更做不到對他示弱撒嬌毫無顧忌的說出心裏話。
她和這個心上人在一起,中間卻像是隔了層層的山,如果不是彼此之間還有像這樣的往來,那和從前相比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如果她信任謝譚,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有很親密的感情,那這些顧慮她有可能告訴他,然而他們之間沒有,她說不出來,謝譚或許也并不想聽,于是她最後只能笑着和他說,“以後我盡量吧。”
那之後她試着去改變,但效果一般,多年天性并不能朝夕就改,相比她,謝譚則在日常往來中注意了許多。
他不再随意送她貴重的禮物,也不再動辄高昂消費,顧忌着她的自尊心,需要買什麽東西時和她有商有量,這種日子持續到兩人畢業。
畢業後她收入漸高,兩人之間不再為此糾結,或許是之前太過顧忌的關系,那之後謝譚送的東西已經可以稱之為奢侈品。
雖然只是他外出時的順便或者心血來-潮,但不菲的價格足以讓知悉真-相的她沉默,有次她戴了謝譚送的項鏈去公司,剛到就被同事大呼小叫的圍着打趣,那時候她才從對方嘴裏知道這是價值幾十萬的高定奢侈品,她勉強撐起笑臉和對方說是網上買的仿版,心裏卻想起謝譚扔給她時随意到像扔水果的漫不經心。
那時候他說是合作方的老總知道他有個女朋友送的,他覺得好看,就拿回來給她,舒餘看了,覺得确實不錯,就随手戴上了,并沒有想到事實和她所想相差了幾十倍。
也是從那時候起,她開始注意謝譚送她的東西,時間久了,她清楚了一件事,她的男朋友身價不菲且對她從不小氣。
如果感情能用錢衡量的話,舒餘有時候忍不住會想,謝譚或許對她是有感情的,只是,當那個人對她的好讓人錯覺他是愛她的,她就又覺得自己是在異想天開了。
這真的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
電話裏,謝譚的話告一段落,舒餘從回憶中抽身,低聲開口,“抱歉,新年不能和你一起過了。”
對面很安靜,謝譚的呼吸聲若有若無,舒餘看着外面天色繼續道,“今年要回老家那邊過年,不能留在這邊,之前答應你的事無法做到,只能先和你說聲抱歉了。”
“好,我知道了。”謝譚沒再說什麽,聲音裏也聽不出什麽情緒,之後兩人又說了兩句,舒餘婉拒了謝譚想要送她以及送年貨的好意,結束了通話。
天上飄過來一片烏雲,有些陰的天色裏,舒餘輕輕的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她和謝譚在一起快四年,但始終沒能順利的在一起過個平淡普通的新年。
在一起第一年,翟女士生病,她寒假回家照顧病人,直到開學後才回來,第二年她選擇了留在本地,只是那會兒謝譚正值最為忙碌的創業期,忙到根本顧不上新年這件事,她也是去公司送餃子的時候機緣巧合認識了同樣暗戀謝譚的李心蓉,第三年她北上去陪荊媛過年,兩人也沒能在一起,今年是第四年,現在看來,還是差點兒緣分。
你看,有些人就算是勉強湊在一處,也成不了對方的真命天女,否則不會一次又一次錯過。
接下來舒餘就在她的出租屋裏加班直到新年,她和謝譚說自己定好了車票早就回家,但實際上她仍舊在本市工作,平日裏就算外出都會再三僞裝,即便謝譚不會發現她的謊言,她也忍不住再三粉飾,好徹底杜絕心中那點兒心虛。
***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吃着自己包的餃子,一邊開着視頻和荊媛聊天,一邊看電視中熱鬧的春節聯歡晚會,外面是連綿不絕的煙火聲。
視頻中,荊媛容光煥發,背景是她的新公寓,身前堆滿美酒美食,她舉着杯葡萄酒和舒餘聊天,順便吐槽她不會過日子太苛待自己。
“你說你真是的,賺的也不少,身邊還有個有錢男朋友,要不要把自己搞得跟個難民似的?”荊媛數落她,“平時我也懶得說你,但大過年的,你把自己搞得這麽凄慘,我看着心裏能舒服啊?”
舒餘耐心的聽了一通教訓,聽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小小的反駁了兩句,“也沒多慘吧,我就是今天晚上吃得簡單了點兒。”
冰箱裏菜肉魚蝦她備的都有,按照以往慣例,大年三十晚上會吃得豐盛一些,只是下午她急着交稿時間趕得有點緊,許多菜來不及準備,人累肚子又餓的情況下只應景的吃了個餃子而已,結果到了荊媛嘴裏就成了罪不可赦。
本打算偃旗息鼓的荊媛一聽到她反駁像是被點燃了的□□包,情緒立刻上頭,“你還有臉說?我說的是吃飯的事?”
“之前你跟我怎麽說的?說是要和謝譚一起過年,這就是你和他一起過年的架勢?年三十晚上窩在出租屋裏吃餃子?!你就是這麽和他談戀愛的,他就是這麽對自己女朋友的?早知道我還不如一張機票讓你飛過來陪我,省得我現在看了堵心。”
“也不是……”舒餘嗫嚅兩聲,“就是我臨時有工作,他想和我一起的……”
“我不聽廢話!”荊媛冷聲道,“舒舒,對我你還要說假話?我還不知道你,你們之間到底是誰的問題我懶得說,我只問你一句,你們感情是不是出問題了?”
舒餘本來不想回答的,但在荊媛洞悉一切的目光中,那點兒抗拒與掩飾盡數化為雲煙,她只得慢慢的點了下頭。
她和謝譚之間确實有問題,但不是荊媛以為的感情問題,他們之間的問題在于地基不穩又逢外界壓迫刺激,她對他缺乏信任,毫無安全感,謝譚則心中另有所愛,也無心經營一段早晚會結束的平淡感情……他們之間的問題太多太多了,多到最後根本不知該怪誰又該從何挽回。
不,不對,謝譚沒有經營的念頭,舒餘也從沒有想要挽回的嘗試。
即便她說自己喜歡他。
“感情出問題的話,”荊媛直視着舒餘的眼睛,鄭重發問,“那你有沒有想要結束這段感情?”
對荊媛來說,比起教小妹妹怎麽去挽回一段感情,她更擅長教她怎麽斬斷一段拖泥帶水的感情,尋另一朵新桃花。
“結束?”舒餘因為這兩個字打了個寒顫,她怔怔的看着自己親愛的長-腿姐姐,有些失神。
沒說出口的答案舒餘是知道的,她沒想過結束,不止從前,包括現在也是,她從未想過結束和謝譚之間的這段感情。
不是她愛得深或淺的關系,也不是她一定要糾纏在謝譚身邊,而是在她心裏,從最初開始這段感情時,她默認結束的訊號就是謝譚開口同她說分手。
她即便有再多想法,都從未想過自己會主動開口結束同謝譚之間的糾葛。
這是一個早就成為她心中思維定勢的認知,是自然而然形成存在的潛意識,如果不是今天被荊媛點明,她或許還未發現。
“舒舒,你的志願是C大,讀研要來我這邊,難道你以為到那時候你還會和謝譚在一起?他是會同意這段遠距離的戀情還是會等你支持你直到你讀完研?”荊媛直指問題核心,“本來今天過年,不該說起這些麻煩事,但我看你還是渾渾噩噩的,腦子裏根本沒想清楚,趁着過年,給你敲敲警鐘也好,省得一年到頭傻乎乎的,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耳邊是熱鬧的聯歡晚會和煙火聲,舒餘看着外面夜空上綻放的五彩煙花,第一次真切的覺得——她是時候和謝譚分手了。
因為他們之間,并無未來。
倒數聲中,零點到來,手機中擠滿了恭賀新年的短信及紅包提示音,叮叮咚咚聲過去,新的一年到來,在零點零五分的時候,她收到了來自謝譚的紅包和“新年快樂”。
舒餘看着聊天界面,選擇了手寫輸入,一筆一畫認認真真的寫完了回複,“你也新年快樂。”
她早已經不再試圖在物質上和謝譚做到等價交換,所以,只能在感情上多放縱一點,至少這樣她會覺得在這段感情中她不是一無是處。
淩晨兩點多的時候,謝譚來了電話,那會兒舒餘早已經裹着毛毯靠在沙發上睡着了,手機響起來的時候她還沒醒神,直到謝譚兩個字映入眼簾,她才打起了精神。
可能是聲音中睡意太明顯,以致于謝譚第一句話就是問她,“我吵醒你了?”
舒餘努力眨着犯困的眼睛,盡量用精神一些的聲音回他,“沒有,今晚要守歲,我剛才還在看春晚呢,可能睡着了有三分鐘?你電話就來了。”
“在家過得怎麽樣?”謝譚問。
舒餘想起她遠在千裏之外的那個家,想着養父養母和弟弟,真假摻半的道,“還好吧,過年前事情多有點兒累,不過忙完就好了,等明天開始親戚們上門,家裏會很熱鬧……”
為了粉飾她那個虛假的謊言,她總忍不住說很多細節好讓謊言顯得更加真實,謝譚在那邊安靜的聽着,聽完說起了他的新年。
舒餘是知道他和家裏關系差的,謝譚話裏話外也沒怎麽掩飾,他說過年家裏人多,麻煩的人和煩心事也多,比處理工作麻煩,早知道還不如一個人待在本市。
最後一句話戳了舒餘的心,她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裏過年不覺得有什麽,但想象中如果是謝譚一個人待在公寓裏孤零零過年,她的心大概會很難受。
明明已經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她看着燈光下映在茶幾上的自己的臉,避開眼神,不能再這麽繼續下去的。
于是,接下來她變得沉默許多,謝譚大概察覺到她的變化,話也漸漸少了,到最後,兩人平淡的互道晚安,結束了這場屬于新年的第一通電話。
在荊媛挑破她和謝譚的感情問題後,舒餘就在思考之後的規劃。
考研成績沒有出來之前,說再多都是枉然,雖然她一心想考C大,但不一定真的能考上,之後還有複試,變故頗多。
荊媛或許是覺得她在有關謝譚的問題上太過優柔寡斷,耳提面命的說了許多道理和事例。
舒餘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那個“速食愛情泡面論”。
雖然荊媛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長-腿姐姐,且兩人出身家庭都不怎麽正常,但荊媛對待感情的态度和舒餘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誠如她所說,愛情于她而言就是速食泡面,生活中少不了,但真少了也不會傷筋動骨,有時許久不吃會十分惦念,但真到嘴裏也就那麽回事兒,她不會因為少了一碗泡面就讓自己餓肚子,也不會把泡面當做日日充饑的食物,愛情是調劑,是消遣,是心血來-潮,但絕不會是她生活的基調與主宰。
舒餘知道,荊媛字字句句隐喻的都是自己,她把愛情看得太重,死死的埋在心底握在掌心裏,做不到游刃有餘,也做不到随意放下,荊媛太潇灑,而她太固執,她們彼此都少了那麽兩分對方身上的優點。
就算她真的和謝譚分手了,也不意味着她就結束了這段感情,荊媛擔心的就是她結束之後的狀态。
舒餘知道她的擔心,卻并不能給出保證,感情不可控,可能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和謝譚分手之後的她是什麽模樣。
只是有一點她很清楚,她知道她和謝譚分手的原因——
和這個喜歡的人在一起時,她每一步都走得不安又孤獨,時常患得患失。
當她需要花費很長時間來說服自己放下心中那些糾結時,她就該好好整理一切了。
她要告別曾經心愛的少年,告別——
那個未來會屬于其他人的謝譚。
作者有話要說:嗯,六千字大更,補上
本來昨天就該更的,但我每次拔智齒就發燒,低燒難受,吃不好睡不好,特別沒精神,所以也沒能更新
現在是手機app碼字,然後電腦修改,再用小黑屋查敏感詞,只要更新都要開電腦,有些麻煩,拖着拖着就犯拖延症了……
評論區現在鎖了,請完假才發現大家看不見QAQ以後再請假就文案見
接下來就是為入V攢稿,現在存稿不足一萬,好心慌啊,我會努力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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