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推拿

楚謠瞧不見他的表情, 只覺得奇怪。

寇凜将四肢緊緊纏在燈柱上, 泡在湖水裏應該令他沒有安全感。就算不去烏篷船, 他完全可以像剛才的刺客首領一樣躍出水面,站在燈柱上。

疑惑過後, 憑借經驗, 楚謠猜測他的腳可能抽了筋。

莫說他畏水亂撲騰, 精于水性的漁民在水裏抽筋也是常有的事兒。

再看他抱着柱子的手,手背一條條青筋凸的十分明顯, 明白他是因為忍痛而繃直身體, 楚謠皺起眉:“大人, 您得放松身體, 不然腳會越來越疼的。”

寇凜藏在柱子後的那張臉一剎就白了。

偏偏楚謠毫無自覺,又問, “您是哪只腳抽筋了?”

都已經被揭穿了, 寇凜破罐子破摔,從牙齒縫裏擠出兩個字:“右腳。”

“大人仔細聽我說, 您先将右腿伸直了,別再蜷着。”楚謠囑咐過後,深吸一口氣沉入水中,捉住他右腳踝, 脫掉他的靴子。

“你做什麽?”寇凜驚詫, 下意識就想踹過去,幸好及時忍住。

他低頭往水下望,只能看到她濃密的長發似水草一樣浮浮沉沉, 心裏卻知道她是打算幫自己舒展抽筋的右腳。

但當感覺到她将四根纖細的手指強行插進他腳趾縫裏時,依然是狠狠吃了一驚,帶給他的沖擊,絲毫不遜于方才渡氣那一吻。

他同樣驚訝這個纖瘦柔弱的嬌小姐,手勁兒着實驚人,腳趾都快給他撇斷了。

楚謠中途上來換口氣,再繼續沉下去。

從起初的排斥,到逐漸跟随她手指的節奏,寇凜放松身體,右腳的疼痛感慢慢消失。

見他腳趾有了知覺,楚謠放寬了心,浮上水面,撥了撥貼在臉上的亂發:“大人您自己活動活動吧,一會兒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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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臉丢到生無可戀之後,基本也就百無禁忌了,寇凜活動着腳腕,甚至都想誇贊她一句,這一手推拿功夫簡直快要趕上禦醫了。

轉念一想,她這手功夫,應是從前游水治腿時練出來的。

從卧床不起到如今跛腳走路,怕是沒少吃苦。

寇凜想到這裏,不知為何胸口竟有些憋悶。

楚謠繞過柱子偷偷看過去,見他面色郁郁,微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什麽心事。她知道寇凜愛面子,見到他最狼狽的一面,已是傷了他的自尊,偏偏自己一點眼色也沒有,拆穿他腳抽筋的事情。

但就算被嫌棄,她仍然認為這樣處理比顧着他的面子重要的多。

楚謠原本想安慰他兩句,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誰還沒個丢臉的時候,又怕火上澆油,于是轉移話題:“大人,您是如何知道剛才那些刺客是東瀛倭人?”

寇凜陷進自己的思緒裏,半響才反應過來,解釋道:“他們不是準備将咱們的船拖入水中麽,使用的是五爪鈎,水寨盜匪常用這種鈎子登船劫掠,倭寇也會使用。但運河與海不同,受風浪等因素影響,五爪張開的弧度通常是有差別的,使用者習慣了哪種爪弧,一時間改用其他爪弧并不容易。本官見那五爪鈎的爪弧,似乎是海上慣用,嶄新無磨損,做工也比較粗糙,估摸着是今日知道本官要來游湖,卻用不慣咱們京城的五爪鈎,時間急迫之下找鐵匠趕制出來的。聯想到虞清,本官猜測他們是東瀛人,并不确定。”

楚謠佩服道:“大人當真是博學多識,心細如塵。”

任她此時再怎樣誇贊,寇凜人在水中泡着,尾巴也翹不起來了:“這些東瀛人八成是拿錢辦事,想擄走你的那條蛇耐不住了,且很有可能與妄圖謀害你哥哥和虞清的幕後黑手,是一夥的。”

“一夥?”

“恩,不是單獨一人,而是一夥人。”

難得聽他主動談起案子的事兒,楚謠連忙問:“那大人可有頭緒?”

寇凜并未正面回答:“無論是誰,這夥人已經觸及本官底線,本官定會查個一清二楚。”

這等于給楚謠吃下一顆定心丸:“有大人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寇凜猶豫再三,指了指她:“虞清的案子本官接下了,但今晚……的事情,希望楚小姐睡一覺起來,可以忘個一幹二淨,不許說給除你我以外第三人知曉。”

“不會說的。”楚謠應承過後,搖了搖頭,“但也不會忘記。”

“你……”

“大人您認為此事損了您的顏面,可我卻覺得大人膽魄驚人。”楚謠打斷了他,“人在畏懼心下,誰不是戰戰兢兢,小心謹慎着。可大人您為了救我,綁着根繩子就敢跳下水……”

她的聲音越來越細,輕輕一咬唇,臉頰染上一抹緋紅。

寇凜原本以為她是因為自己應下了虞清的案子,又再恭維自己,可一瞧她的表情,就差将“仰慕”兩個字寫在臉上了。他微微一愣,嘴角徐徐勾起,這一整晚的窘迫和難堪頃刻間蕩然無存,又得意起來。

腦筋可以正常運轉以後,他發現一件事情,眯着眼睛道:“楚小姐,本官能否問你一件事情。”

楚謠心頭小鹿亂撞:“大人請問。”

只聽他冷哼一聲:“請問,本官右腳的鞋呢?”

楚謠一詫,黑着臉擡頭:“扔了。”

“扔了?”

“那會兒幫您疏筋,沒手拿鞋子,再看您兩手全抱着柱子,也顧不上拿。”

寇凜一挑眉毛:“你可知道,本官這雙鞋乃是禦賜的貢緞做成的?”

楚謠木着臉:“行了大人,您就直說怎麽賠吧。”

寇凜道:“自然是賠本官一雙鞋。”

楚謠不信:“只賠一雙鞋?”

“恩,但得是楚小姐親手做的。”

“我不會。”楚謠就知道沒這麽簡單,故意說個自己辦不到的,然後再獅子大開口。

“不會就去學。”寇凜聲音不變,又将臉藏在了柱子後面,嘴角帶着一絲笑意,“本官不着急,只要莫讓本官等到墳頭長草就行了。”

楚謠微微一怔。

此時聽見段小江的聲音:“大人?!”

楚謠轉過頭,看到段小江舍下畫舫,搖着擺渡船先行過來。

寇凜的腳已基本無礙,躍出水面蹲在燈柱上,向楚謠伸出手,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楚小姐,可以走了。”

楚謠握上他的手,被他從水中提出,再攔腰抱起。

寇凜施展輕功,腳尖在燈柱上一踏,在水面劃出一個弧度,赤着一只腳落在段小江劃來的小船上,再去往畫舫。上船之前,他還脫了段小江的外袍,将楚謠濕透了之後玲珑有致的身體包裹起來。

畫舫雖然遭了偷襲,幸好損傷不重,寇凜将她抱去淨房裏,因為原本就是為了害她落水,提前備好的熱水和衣裳倒是派上了用場。

将楚謠交給侍女照顧,寇凜自己也去洗了洗,換了衣裳之後,去往畫舫內特設的書房,吩咐段小江做事:“去水裏撿兩具屍體,繪出畫像,再取一個五爪鈎,全京城範圍內的鐵匠鋪子走一遍,明白嗎?”

段小江抱拳:“是!”

寇凜坐在案臺後,提筆于紙上寫了一些字:“遞個消息給宋嫣涼。”

陸千機接過手中,粗略看一眼,楞楞道:“您要約裴夫人見面?”

段小江同樣不理解:“您不是躲着裴夫人還來不及?”

寇凜沒有回答,精疲力盡的靠在椅背上,舌尖舔了舔自己下嘴唇處的傷口。

陸千機給段小江遞了個眼神,他倆早就想問他們家大人這嘴是怎麽回事,那些刺客使了什麽暗器,竟能傷到嘴唇,還傷的如此嚴重,腫的說話都不利索了。

寇凜恍惚回神:“還愣着作甚,出去做事啊。”

兩人抱拳:“是。”

“等等。”寇凜想起一件事情,喊住他們,“你們先将楚小姐送回家去,留點心,她現在處境危險。”

“是。”

“等等。”

“又有什麽事啊大人?”兩人無奈轉身,就不能一次說完?

“你們江湖上有沒有醫術高明的神醫,善于治療身體殘疾的?至于價錢……”寇凜緊緊皺着眉頭,幾番欲言又止,像是被人從身上割了塊兒肉,表情看上去極為痛苦糾結,“價錢……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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