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芙蓉糕
大魏乾嗣三十七年,八月十五,中秋佳日。
相國薛軻擿揭發尚書王卯私建外邸一事,正言,當朝尚書王卯利掌科舉一職,飽其私囊,損公肥私。貪贓舞弊,枉法徇私,位其下級者,皆行賄受賄,因公假私。坊間傳言,貪污小吏皆尊其為“太上歲。”
魏帝在朝,勃然大怒。下令株連王氏一族,族中婦孺皆未能避。
據言,菜市斬首,血流成河。
……
密州近日頻發鼠患,恰時正逢秋收,糧食皆遭盜鼠洗劫一空,百姓苦不堪言。且天公不作美,大雨傾盆數一月,鼠疫爆發,密州百姓多皆因其喪命。
朝有薛軻進言,魏帝上朝數日,皆不能解。
後以平章政事方成謙自薦赈災密州,遂解。
……
昭乾殿。
金漆青龍八竅香鼎裏燃氣了袅袅馝齊香,殿內雲霧缭繞,芬韻幽幽。
“不知陛下召微臣何事?”宋彧垂首,面色恭敬,眉目低斂,膚色蒼白。
魏帝推了推面前的描梅紫砂茶盞,“這是東林十三郡新貢的廬山雲霧,你嘗嘗。”
宋彧俯身,捏住了杯盞清淺地飲了一口,“不愧是山水奇秀的東林十三郡,果然名茶輩出。”
魏帝朗笑,讓宮人都退了出去。
“密州鼠疫一事,愛卿可有良策?”魏帝抿了一口,擡頭望向面前神色淡漠的男子。
“微臣以為平章政事高才捷足,拔犀擢象,是為良選。此去密州赈災,陛下大可安心。”
魏帝聞言,嘴角浮現一絲諱莫的笑意。
“愛卿當真以為如此?”
“陛下何出此言?”宋彧斂目,長睫微掀,開口道:“還是陛下另有安排?”
“愛卿一向心思缜密,不如猜猜朕是何意?”魏帝擡眸,眼底一抹深色。
宋彧皺眉,墨眸沉沉。
“陛下既然如此發問,其實微臣确有一疑。”宋彧說罷朝魏帝作了一揖,“之前在朝上,太子曾多次自薦,為何陛下還是派了平章政事前去密州?”
“你也認為朕應該派太子去?”魏帝挑眉,嗓音微揚。
“臣以為太子有治世之才,旁人自當避讓賢路。”
“正是因為如此,朕就更不能讓太子去。”
宋彧眉心微蹙:“陛下何解?”
魏帝搖頭笑笑,“如今朝中黨派林立,他們以為朕不知,朕又如何不知。”
“正是因為有人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才會想盡辦法削掉太子的勢力。”
宋彧眼簾微垂,眸中閃過一絲精光。
“陛下是指薛相國?”
“王卯被處死,薛氏一族得勢,最記恨的是何家?”魏帝又問。
“太子?”宋彧答。
“錯,安家。”魏帝沉聲,“安、方兩家表面迎承太子,實則自成一派。”
“所以陛下不願太子去密州是怕太子引火燒身,派平章政事則能讓薛氏一族将矛頭對準安、方兩家,從而使有太子養精蓄銳之機。”宋彧擡眸,定定地看向魏帝。
“愛卿果是通透,不過此話對也不對。”魏帝笑言。
宋彧微疑。
“方成謙要去,你也要去。”魏帝看向宋彧,“不過他在明,你在暗。”
“陛下的意思…是要微臣監視平章政事,伺機集罪?”
魏帝聞言但笑不語。
……
提督府。
川淩書房。
宋彧坐在書桌前,眉目清墨,神色頗有幾分慵懶之意。白皙修長的玉指随意撥弄着桌上的玉蘭花,嫣紅的薄唇微微抿着,含着一抹涼薄的笑意。
“陛下果真是想讓薛、安兩家鹬蚌相争,最後讓太子漁翁得利。”一面色俊朗清秀的男子長身玉立地站在書桌前,聲色皆帶幾分冷意。“不愧是皇帝,心思果然深不可測。”
說話者正是宋彧府上門客,秦懷瑾。
宋彧聞言輕笑,蒼白妖冶的面上浮現昳麗的笑意,眼尾處的淚痣紅得刺目。
“既是一國之君,城府又如何淺薄,旁人鬥個魚死網破皆是在他所料,不過是為了太子鋪了條上位的血路罷了。”
“我蟄伏這些年也只換來他的幾分信任,多是靠得還是這張七分像她的臉。”宋彧勾唇,神色有些譏諷。“真不知這陛下是絕情還是癡情。”
“那陛下派大人去密州又是何意?”
“此番派我去密州,自是七分真意,三分試探。”
“試探?”秦懷瑾皺眉。
“我娶了薛軻的女兒,陛下自然會起戒備之心。”宋彧嗓音清淡,面色不見喜怒。
“陛下不是知道你是為了引君入甕嗎?”
“以此為由,只可消除五分提防,剩下五分便靠此番作為了。”宋彧垂眸,唇角勾起了一個冰冷的弧度,“好在薛軻好大喜功,不疑王卯一事已觸怒了陛下。”
“大人早就料到皇上會對薛家心存芥蒂,便故意讓薛軻揭發王卯,其一是讓皇上對薛家心存戒備,其二又讓太子元氣大傷,果真是一箭雙雕。”
“錯,是一箭三雕。”宋彧垂眸,“安插在方家的門客借此事進言煽動,所以才有方成謙自薦密州赈災一事。”宋彧挑眉,“正是薛軻立功這一刺激,方成謙才會主動請責,畢竟太子失勢後,如今朝中的風向已有了偏三皇子的勢頭。”
“妙哉,果真妙哉。”秦懷瑾吃驚地贊嘆。“大人果真是神機妙算。”
“不過太子此番倒是将精力對準薛家了。”秦懷瑾搖頭嘆息
“太子沒去成密州,自然也是記恨到了方家頭上。”宋彧掀眸,一片冷意。
“皇上用心良苦,就是這太子實非可塑之材,終是不知這鹬蚌相争,得利的漁翁會是大人你了。”
宋彧聞言冷冷勾唇,垂眸練起字來。
“大人,夫人來了。”門外的小侍忽然傳喚了一聲。
宋彧執筆的手微微一頓,面色倒是依舊淡漠的很。
“進來。”
秦懷瑾聞言,神色微訝。畢竟以往他與大人談事的時候,任誰都不能進的。
待薛绾進了屋內,才發覺屋內已有一人。
秦懷瑾看到薛绾後便躬身作了一揖,随後暗暗打量起面前這位提督夫人起來。不過目光還未多作停留,便見書桌旁的大人狠狠甩了一個眼刀過來,秦懷瑾見狀連忙找了借口退了出去。
屋內瞬間又恢複了兩人,空氣又籠罩了一層熟悉的尴尬。
薛绾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的食盒,心中有些慌怯。
她以為宋彧真的是一個人待在書房看書,想着宋彧還未用午膳,便自己親手做了一些玫瑰蓮蓉糕送來,沒想到宋彧竟是在和門客談公事,她這樣貿然過來,會不會打擾到他了啊?薛绾心想,白嫩的玉指不安地絞着,秀眉微微蹙着。
都怪翠黛,信誓旦旦地對她說,書房只有宋彧一個人呢。
望着小姑娘這幅別扭又不安的模樣,宋彧以為薛绾有什麽事要求他。
“找我有什麽事嗎?”宋彧擱筆,擡眸看向薛绾。
“我…我是不是打擾你們談事了啊?”薛绾提着食盒,怯怯地問了一聲,玉齒輕咬粉嫩的紅唇,杏眸霧蒙蒙的,有些委屈不安。
“無事,事情已經談完了。”宋彧
聽到宋彧的話,薛绾懸起的心方才輕輕落下。
“你午膳未用,我便做了一些糕點給你送來。”薛绾将食盒輕輕放在了桌上,玉白小手掀開了梨花木的蓋子,遂而對宋彧甜甜地笑着。
“這是我做的玫瑰蓮蓉糕,你嘗嘗。”薛绾嬌聲,嗓音清甜。
宋彧眼睫低垂,心頭一陣微恍。目光落在了那一個個精致細膩的蓮蓉糕上,糕身粉嫩,散發着誘人的奶香。
不過,他一向不喜甜食。
見宋彧神色不動,薛绾以為宋彧并不喜歡,頓時心中微微失落,眼眶竟開始有些酸澀。
“你不喜歡嗎?”薛绾睜着濕漉漉的杏眼,烏黑的瞳仁裏閃着希冀的光。
“沒有,很喜歡。”宋彧擡眸,墨色的眸子對上了少女烏溜的水眸,嗓音清漠,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那太好了!”小姑娘嬌呼,白嫩的食指迅速捏了一個芙蓉糕送到了男子的唇邊。
宋彧神色微頓,鳳眸直直盯着面前的薛绾。
薛绾忽然察覺自己的動作太過失禮,粉腮頓時羞紅一片,立刻就想把手收回來。
“對不…”薛绾的手還未收回,便被突如其來的修長玉手緊緊握住了手腕。
“……”
小姑娘的皓腕纖白如雪,握在手中盈盈。瓷白纖細的玉指捏着一塊小小的芙蓉糕,嬌軟的杏眸一片瑩瑩水光。
是羞的。
宋彧輕輕咬了一口唇邊的芙蓉糕,瞬時,一股甜膩的帶着玫瑰的香味在口中化開。
出乎意料的,宋彧并未覺得不是适,甚至覺得有些意外的好吃。
“好…好吃嗎?”薛绾擡眸,目光怯怯地,被握住的手腕一陣炙熱的溫度。
“嗯。”宋彧淡淡應了一聲,不過握住少女手腕的手依舊沒有松開的跡象。
“你…我…”薛绾紅着臉輕輕掙了掙,嬌聲嗫嚅道。
宋彧垂眸,眼底浮現一絲淡淡的笑意。就這樣握着小姑娘的手又低頭輕咬了一口。
粉潤的指尖不防被宋彧的薄唇輕觸,芙蓉糕的碎屑落入了薛绾的手心,癢癢的。
薛绾一顫,不适地縮了縮手。
宋彧見狀,便未再為難小姑娘,松開薛绾的手腕,仔細的用帕子替小姑娘擦拭着手指。
雪白的頸項到瓷白的小臉通通羞紅一片,薛绾垂着腦袋不再看宋彧一眼,濃密的長睫胡亂顫着,杏眸籠上了一陣薄薄的水霧。
宋彧眼睫半彎,嫣紅的薄唇彎成了一個愉悅的弧度,只是墨色的眼底神色複雜,隐隐帶着微妙的涼意。
面前的小姑娘依舊天真嬌憨,嬌軟的杏眸含着甜甜的笑意與羞澀,像是月光下含羞帶怯的栀子花,潔白又芬芳。
似是想到了什麽,薛绾連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宋彧手中一空,秀挺的眉頭微蹙,眉心隐含不悅。
“這個是給你的。”薛绾從懷裏掏出了一個蓮青色的蜀錦荷包,淺色的底上繡着幾多栀子花,邊角還一個小小的“绾”字。
“這荷包裏面是我成親之前在廟裏替你求的平安符,很靈的。”薛绾嬌聲,水眸認真地凝視着眼前的宋彧。
宋彧目光微垂,視線落在了那個小小的“绾“字上,亦如那日在鳶尾湖畔撿到的雪緞帕子一般,娟秀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