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陸玉安穿着一身赭紅色錦袍,束白玉鑲金腰佩,烏發以紫金明玉冠绾之,臉頰泾渭分明,緊致而又剛毅,多了些許清風霁月的風雅。

那人提着裙子,三步并作兩步,直沖陸玉安而去,腰間的宮縧左搖右晃,毫無公主儀态。

“瑤兒,若是叫皇後娘娘看到你跑到男賓席上,必然要請訓導姑姑了。”

“三哥你好無趣,我且問你,等宴席散了,你去哪消遣,帶着我可好?”

陸玉瑤挂在他胳膊上,眼睛卻一直盯着鸾玉,眉目靈動,像是憋着什麽壞主意。

“确實有消遣之事。”陸玉安神色不變,嗓音清冽。

“真的?三哥你真夠意思。”陸玉瑤原本不報什麽希望,因為面前這人平日裏很忙,不是在校場,便是與那些門客商讨國政,一副少年老成的做派。

“今夜文華殿開講,宴席散去,我便要送夫子過去,不如你一同前往,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京城飽腹經綸之士都會前去聽學,除夕夜通宵達旦,如何?”

“我可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最讨厭看見李師傅,每回授課,我必然困得眼皮睜不開。他又是個愛告狀的,做學問我不行,若是有武會,三哥再喊我。”

說着,一扭頭,趕忙回到席上。

恰逢絲竹聲悠緩而起,晉帝和高皇後出現在殿中,衆臣起,齊呼萬歲。

從寶和園正殿到百花圖影壁,桌宴如流水一般,鐘鳴鼎食。高懸的燈籠随風搖曳,湛藍的天空被風吹開了陰霾。

正殿內只有六桌,坐的是年邁功高的老臣,多已賦閑在府,老态龍鐘。

其餘人雖在殿外,亦不覺得寒冷。百花圖影壁四周,皆以高聳綠枝環繞,每桌下面,又精心布置了各色暖爐,烘的腳心發熱,四肢百骸如同枯木逢春,漸漸有了暖意。

鸾玉同陸玉瑤解了披風,露出裏面的團絨雲錦對襟棉襖,上面的海棠花栩栩如生,随着光影的移動,宛若真實。

“你瞧瞧人家,滿園也就她穿的最單薄。這樣子的天氣,居心叵測。”陸玉瑤似乎盯上了姚燕雲,滿席的美食抵不過那人的一颦一笑。

宴上的菜品更換的很快,不過片刻,沒動幾口的便要被替換下去,鸾玉頭一次吃晉國國宴,自是細細品嘗,無暇與陸玉瑤同仇敵忾。

“我覺得你很危險。”陸玉瑤抱着胳膊,從桌子底下碰了碰鸾玉的腿。

“嗯?”嘴裏嚼着雪霞羹,順滑清口。淺淺的聲音如呢喃一般,“這菜我倒是從未吃過,芬芳甘甜。”

陸玉瑤瞥了一眼,順口答道。

“此物名曰雪霞羹,采用新鮮的芙蓉花,仔細清洗,然後配合豆腐做成了湯羹。哎,鸾玉,你有沒有聽我講話?”

鸾玉也不明白,為何陸玉瑤與她有種自來熟的親切感,她們前世并未有機會成為摯友,可看現在的架勢,陸玉瑤已經把她當做閨中密友了。

“有,自然是有的。公主請放心,我身邊有好些高手護衛,就連如意也是會功夫的,尚且我也能自保,不會有危險。”

“我說的危險不是安危,而是我二哥。”陸玉瑤憤憤不平的跺了跺腳,高皇後似乎心有靈犀一般,目光如炬,威嚴的掃了過來,陸玉瑤識趣的朝她笑笑,繼而收斂了動作。

“太子殿下怎的了?”鸾玉佯裝不解,又夾了一片鲈魚脍,澆了南瓜汁的鲈魚肉潔白如玉,入口回甘。

“沒準那賤婢過幾天就能成為二哥的通房。”

“太子殿下便是娶上三千佳麗,也是無可厚非的。”早已對陸玉明死心的鸾玉,又怎會因為姚燕雲的挑釁而心生晦澀。

“哪個女子希望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鸾玉,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在想,不如你坐下來,好好欣賞寶和園景致。前面那堵影壁,流光溢彩,很是迤逦。”

晉帝身後跟着幾個老臣,胡須鬓發皆已花白,卻是精神矍铄,彼此侃侃而談。

那片菊花琉璃,遠遠看去,沒有絲毫破綻。加上這幾日連陰,饒是破開烏雲,日頭也并不強烈。

晉帝站在百花影壁下面,擡眼看向高處的花品,那是一簇潔白的海棠,成團的簇擁在一起,茂密而又淡雅。

他的目光好似穿透那堵牆,看向某個不知名的角落。

鸾玉知道,晉帝在睹物思人,故去的淑妃,也就是陸玉安的生母,與自己一樣,都鐘愛海棠花。

果然,晉帝嘆了口氣,眼角漸漸湧起霧氣,回頭,卻是極為贊賞的神色。

“敏之何在?”

不遠處居皇子席位的陸玉容,右手借力,撐着桌子站了起來。

“兒臣在。”

“差事辦的好,朕要好好賞你。除夕之夜,你只管開口,朕必然應允。”晉帝對這個兒子懷了同情憐憫之意,他自幼風雅淡泊,不涉朝事,若非五歲意外斷腿,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陸玉明暗暗捏緊拳頭,面上卻是附和連連。

“皇兄果然不負父皇所托,這樣短的工期,差事分毫沒有出錯。百花圖影壁完工以來,我從未細細看過,如此遠觀不如站在跟前賞析更為壯觀。

父皇,兒臣可否移步跟前?”

陸玉明起身,似笑面虎一般,将桌子往下一壓,陸玉容失去着力點,身子微不可查的搖晃了一下,一瞬間的尴尬飛快逝去。

“為父皇分憂乃是兒臣分內之事,不敢索要賞賜。”

他沒有動怒,面上有些白皙,病态的蒼白。

“敏之,朕說了要賞你,便不會收回承諾。你先坐下好好想想,少陵,朝宗,你們兩個過來。”

百花影壁周圍擺了幾層蘭花,這樣的季節,花房也是廢了心思。

陸玉明走在前頭,身姿挺拔,雙手負于身後,華麗的袍尾徐徐浮動,行走間婉若游龍。他狀若無意,卻又胸有成竹的壓低了嗓音,與後面那人說道。

“那塊琉璃磚,想必你也知道其中玄妙吧。”

陸玉安腳步未停,身體向前與陸玉明靠近了些,笑道。

“不知皇兄何意?”

“三弟還在與我裝糊塗,先前我還奇怪,怎的出了這樣的瑕疵也能通過驗收。若說工部尚書秦厲也就罷了,難不成禮部顧寶坤那雙眼睛也是瞎的?我倒想看看,這過了驗收的琉璃影壁,是否如父皇眼中那般完美無缺。”

秦厲是陸玉安的人,自然偏幫袒護。可據顧寶坤回禀,那面琉璃影壁,确實看不出任何瑕疵,蹊跷古怪,這難道沒有鬼嗎?陸玉明必是不信的。

“兩部通過驗收的差事,太子殿下又何必咄咄逼人?”陸玉安換了稱謂,陸玉明聽出他語氣裏的強硬和談判之意,可他并不準備妥協。

“一面牆而已,三弟可不要因小失大。”說罷,腳步提速,帶的兩側花叢響動連連,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很是得意。

“正巧,我也有一事與父皇禀告。前些日子,寶和園招賊了,被侍衛悄無聲息的綁了,裝在泔水車運離了寶和園。

朝宗本想着年後再審,看皇兄意思,不如索性湊個熱鬧,今日一并處決了才好。”

聞言,陸玉明猛地頓住腳步,回頭,天漸漸黑了起來,高懸的燭火一一點燃,明昧不定的陰影裏,陸玉明的臉很是僵硬。

他嘴角動了動,忽然不置可否的跟着笑起來。

“朝宗,你這是何意?”

“無他,助樂而已。”

陸玉安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對面那人貴氣天成,只是眉眼裏多了些狠辣陰鸷的意思。

“年尾本就瑣碎,我們就不要叨擾父皇了。”

“如此,甚好。”

陸玉明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将禮部尚書顧寶坤,在心裏罵了個狗血噴頭。這是找了個什麽人,不光沒完成交代的事,還給對方反撲的機會,實在令人惱火。

其他人或許不知,陸玉容卻在暗地裏将兩人的交鋒看的一清二楚。

還好,此事算是暫且壓下了。

晉帝緬懷完故人,便拉着陸玉安感慨了半天,無非思及淑妃,徒增傷感。

這一舉動自然惹得殿內的高皇後心中不滿。

當年淑妃寵冠六宮,如日中天,身為皇後的她,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晉帝當初承諾,會在淑妃誕下龍子之後,晉其為皇貴妃,這是何等的尊榮。

高皇後不允許任何威脅自己和太子的東西出現,所以淑妃不能活着。

只可惜,陸玉安命大,被太後保了下來。

劉仁海遠遠瞥見月門處的身影,像是難以置信一般,他搓了搓眼睛,然後激動的福身。

“陛下,夫子來了!”

晉帝渾身一顫,劉仁海嘴裏的人,便是鴻鹄書院夫子蘇牧。

早些年晉帝未登基之時,蘇牧一直任太子太傅,自小得他授課,感念頗深。

此人身具異禀,天資聰穎,飽讀詩書,卻是個寧折不彎的犟骨頭。自從辭官之後,晉帝便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是良師益友,卻并不适合朝堂。

百感交集之下,蘇牧已經步伐穩健的晃到跟前,剛要行禮,便聽晉帝高呼。

“夫子安好!”

這禮,他還受得了。

蘇牧胡子一翹,以君臣之禮還之,姿态高潔,如當年那般清高自傲。

“草民參見皇上。”

“少陵,朝宗,快扶夫子落座。”

蘇牧神情肅然,搖頭說道。

“今日臣入寶和園,是有一事向皇上禀告。”

“夫子坐下說。”晉帝很是周到的讓開面前的位置,将蘇牧請到那處,自己坐在對面的檀木椅上。

“皇上,臣開設鴻鹄學院幾十年,儲備了不少經綸之才。然晉國科舉大有弊端,官宦互相舉薦,平民百姓投門無路,造成人才流失,官員良莠不齊。長此以往,難免人心渙散。

是以,臣提議,按照國情,改文試和武試為全民科舉,不分男女,不分高低貴賤,封卷審核,以高分者錄取,不再考量家世背景。

望皇上準允!”

說罷,又要起身行跪拜之禮,卻被晉帝一把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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