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長安街上,突如其來的一隊兵馬打破原有的平靜安寧。為首的陸玉明神色匆忙,一手抓着缰繩,一手揚起長劍。
紫色錦袍迎風刮起,後面的侍衛皆身穿甲胄,武裝嚴謹,少說也有兩百來人。
蘇攀從屋檐上跟着往前跳躍,激起的雪沫落在道上,很快踩成泥漿。
“圍起來,連個蚊子都不要放過。”
陸玉明提劍拾階而上,門口的丫鬟小厮何時見過這種陣仗,當即呆住,任由那些人魚貫而入,大氣不敢出一聲。
如意站在月門後,遠遠看見姚燕雲鬼鬼祟祟的東張西望,似乎在等人。
不多會兒,果然有一個身穿甲胄的男子過去,然後兩人相攜離開。
如意放緩了腳步,跟的不遠不近,那男子與姚燕雲小聲囑咐了什麽,接着便看到姚燕雲用手指了指北偏院,男子又叮囑了幾句,随後與另外兩個侍衛一同回到前院。
陸玉瑤抱着暖爐熏了好一會兒,身上漸漸沾染了淡淡的海棠花香。她扭頭,看了眼窗戶,還是有些不解。
“鸾玉,要等到什麽時候?過會兒母後肯定要叫我去顧府,顧大人辦燒尾宴,我跟皇兄都要到場。”
“已經來了。”鸾玉轉身,将房中的沉香滅掉,“公主,謝謝你願意幫我。”
陸玉瑤趴在窗戶邊,悄悄掀開一條縫,果然來了好些侍衛,将正院圍得水洩不通,饒是伺候的丫鬟小厮,也全都被堵在院中,排成兩列,被人挨個檢查。
“謝什麽,別忘了答應我的事,你去報名科舉的時候,帶上我,我要考武狀元。還有,你說過,日後有法子解除我跟陳文永的婚約,可別忘了,不作數。”
她很是爽快,看着看着忽然就覺得有有些不對勁。
“是我皇兄?”陸玉明雖然站在人群當中,可身形對于陸玉瑤來說十分熟悉。
鸾玉點點頭,接着說道,“可是叫公主為難了?”
“那倒不至于,父皇母後不會因為此事遷就與他,頂多責怪他做事不周全。倒是那個煽風點火的賤婢,這次死定了。”
陸玉瑤不知為何,打心底裏讨厭姚燕雲,她盤腿倒在美人靠上,左腿壓着右腿晃了兩下,随即笑道。
“鸾玉,你來晉國之前,就沒有個相好的嗎?”
鸾玉哭笑不得,只好搖搖頭,将手指壓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胡鬧。
“那我方才穿的男子衣服是誰的,我可是瞧着眼熟,就是一時半會沒想起來。
看身形是個颀長的,想必樣子長得也俊。不過可惜了,你只能是太子妃,我大晉不可能放你回梁國的。”
說到此處,陸玉瑤竟然淺淺的嘆了口氣,仿佛在哀嘆自己的命運一般。
任高皇後如何寵愛她,為了權勢,為了利益,還是會将陸玉瑤當做鞏固關系的橋梁,而非真心實意為她尋找可托付終身的夫君。
陳文永那厮,想想就來氣。
“一會你見機行事。”
鸾玉理了理衣服,如煙打開門,将門簾扶住,攙她迎風走出。
美人如玉,步搖叮鈴,陸玉明第一次見他的太子妃。
肌膚嫩如羊脂白玉,三千青絲繞成一髻,簪以海棠花步搖,眉目婉轉,風韻天成,确實美貌。
鸾玉站定,與他隔了幾步的距離,風雪依舊,吹得人目光迷離。
“殿下造訪,又是如此興師動衆,不知所為何事?”
“我來抓人。”陸玉明回的幹脆,又徑直上前,他比鸾玉高了半頭,嘴角有些涼薄之意。
“殿下到公主府抓人,可有聖上授意?”
“等本宮抓到那人,再去跟父皇請罪。”陸玉明瞥了眼鸾玉身後的房間,猛地繞過鸾玉,将要推門,便見從房檐上倒挂下一個人影,長發烏黑,那柄明晃晃的劍就放在陸玉明肩上,稍微挪動,便會割破皮膚。
“大膽!”陸玉明哼了聲,極其不屑的瞪了眼倒垂下來的男子。
“殿下,鸾玉是怕你犯錯。雖在晉國,可公主府也不是說搜就搜的。若傳到皇上皇後娘娘耳中,殿下怕是要被牽連。”
鸾玉有心阻擋,陸玉明焉能看不清楚。
就在此時,姚燕雲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清瘦的身形瑩瑩嬌弱,在衆人的注視下,她走到鸾玉跟前,微微福身。
“公主,莫要一錯再錯。”
“哦?難道燕雲知道我錯在哪裏?還是說,鸾玉太過驽鈍,竟然連一個下人都不如!”
她拔了音調,對着姚燕雲審視道。
“顧衡,你放下劍。”話音剛落,陸玉明脖頸處的長劍已然拿開,顧衡反手借力,抵在牆壁上嗖的躍回房檐。
“公主府的奴才個個都是不要命的,規矩不懂嗎?”
陸玉明面上激動,彈開落在領口的雪花,覺得很是拂他顏面。
“奴才,便是在關鍵時候懂得忠心護主,而不是反咬一口,窮兇極惡。燕雲,對不對?”
周遭丫鬟小厮偶爾擡頭窺視,也是頭一次看見姚燕雲這般揚眉吐氣,無所畏懼的樣子。
“公主,國家大義與個人情感面前,我只能遵從內心。雖然燕雲與你自小長大,情深義重,可是,今日你犯了大錯,燕雲思量再三,還是不忍欺瞞殿下。”
仿佛真心為鸾玉考慮,姚燕雲時而咬唇不舍,時而目光堅韌,看起來确實是個重情重義,為了大局不得不挺身而出的勇士。
“大錯?你且仔細說說,我不追究你以下犯上的罪名。”鸾玉背對着她,說到此處,言語忽然冷清。“只是,我犯了怎樣的大錯,若你今日說不清楚,別怪我苛待了你。”
陸玉明捏着下巴,挑眉示意姚燕雲悉數交代。
時辰不早了,若是一會兒當着文武百官和晉帝的面将那人一舉拿下,必然是大功一件。對于梁晉兩國局勢扭轉,也會有極大的主導作用。
“別怕,本宮為你做主,一字一句說清楚。”陸玉明此番前來,帶的是府兵,亦沒有拿到晉帝手谕,只想着扣下那人,論功邀賞。
至于貿然闖進公主府的過失,到時候自然微不足道。
“昨夜,奴婢看見有外男進了府,而且,他直奔公主卧房,因為擔心有什麽變故,奴婢便讓身邊的錦竹過去查看,可沒想到。”
姚燕雲擦了擦淚,情緒醞釀的極其真實,“沒想到,公主房中有人拿涼水潑了錦竹一身,這還不算,他們又把滾燙的香灰倒在錦竹脖頸上,水泡一個接一個,看着觸目驚心。
殿下,殿下為我們做主。
奴婢昨夜看的清楚,在公主房內待了一夜的男子,正是梁國六皇子,李旦。
奴婢雖是梁國人,可如今身在晉國,便理所應當設身處地為大晉考慮。梁國六皇子無旨入京,奴婢覺得,大約是因着與公主的相悅之情。”
真是個不要臉的,陸玉瑤聽得真真切切,恨不得當場沖出去,捏爆那個賤婢的狗頭。
可鸾玉囑咐過她,不到那個緊要關頭,不許出去。
她嘆了口氣,繼續豎起耳朵。
“賤婢!”
中氣十足的苛責聲威嚴赫赫,自月門傳來。
高皇後步履端莊優雅,捧着一個精致的手爐,眉目暗沉,“如此以下犯上的罪行,太子可還看的下去?”
姚燕雲雙腿不由得一抖,她害怕高皇後,自落水被杖責之後,每每思及那日恥辱,便又是憎恨又是恐懼。
如此,只聽砰的一聲,姚燕雲竟不受控制的跪在地上,雙手撐地,額角覆在雪上,連忙解釋。
“回皇後娘娘話,奴婢不敢妄言,今日所說之事,有理有證,還請娘娘明鑒。”
高皇後翻着白眼看了下鸾玉,手指不停摩挲那銅鎏金手爐,忽然笑道。
“鸾玉,既然這賤婢口口聲聲說的這般懇切,不妨聽一聽她的說辭。若是冤枉了你,本宮為你做主,若是今日,李旦确實在你房內,那麽此事,也不僅僅是私事能了結的了。”
她看了眼陸玉明,揮揮手,那人便走到她跟前,小聲嘀咕了幾句,高皇後神色未變,只是餘光掃了一眼圍守的護衛,姚燕雲見狀,慌張的支起身子,開口便道。
“從前在梁國,李旦曾經要帶公主私奔,後來被趙貴妃阻攔。兩人不死心,在來到晉國之後,更是屢次鴻雁傳書。
奴婢雖然着急,可是,奴婢是下人,說不得公主。
昨夜李旦帶了公主最喜歡吃的蜜糖橘,千裏迢迢送到府上。然後,公主心中感動,兩人待到清晨,實在讓人坐立難安。”
“荒謬!”
鸾玉笑起來,眸中涼意愈發濃烈,她以身擋住去路,居高臨下看着劍拔弩張的侍衛,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皇後娘娘,奴婢還有證據!”姚燕雲見狀,再起風波。她聲音铿锵,似乎胸有成竹。牟足勁想要将鸾玉一舉打到,踩成爛泥。
“說。”高皇後臉面愈發無光,看鸾玉的眼神亦是森冷了許多。
“從前李旦與公主之間,經常小箋傳情,奴婢打掃書房的時候留下來幾封。後來機緣巧合收拾行李,竟然帶到了晉國。
如今那幾封信就在北偏院奴婢的櫃子裏,裏面便是李旦與公主相好的鐵證。”
鸾玉心頭一震,雙手攥成拳頭,發上海棠瑩潤通透,那張小臉帶了霜意,有種莫名的倔強強硬。
人至賤,果真無敵。她從沒想過,姚燕雲害她之心,從始至終一直存在。
雙眸對上,姚燕雲嘴角漸漸勾起笑意,身子也不似剛才那般僵硬,反倒恢複了平日裏的矯揉造作。
“你去搜!”高皇後閉上眼睛,有人已經去找所謂的證據,而姚燕雲不打算就此止住。
“皇後娘娘,奴婢守了一早上,李旦定然還未離開。”
她透過鸾玉,信手指着屋內,恨意凸顯。
鸾玉蹙眉,聲音帶了些許抗拒。“皇後娘娘,沒有李旦。”
那人移開丫鬟的攙扶,行至鸾玉跟前,笑意明媚嬌豔,卻是異常狠決。
“我自是信你的。只不過,這婢女說的言辭鑿鑿,若我不去搜查,必然會壞了你的名聲。
太子的正妻,一定要是幹幹淨淨的!”
說罷,猛地一把推開鸾玉,沉聲下令。
“進去搜!”
如此,鸾玉這出戲演完,算是請君入甕了。
取信的內侍有些胖,跑回來的時候氣息粗重,他擦了擦虛汗,面上有些為難,那封信就在手裏,可他覺得很是燙手。
“皇後娘娘,這信,恐怕不是......”他又擦了擦汗,對面窗戶忽然被推開,一張笑臉噌的跳上來,陸玉瑤扒着窗沿,眉眼俏皮。
“母後,你今日好兇!”
姚燕雲忽然頓住,複又立時轉看鸾玉,心髒猛烈地撞擊着胸口,好像哪裏出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