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騰,很少假以他人之手。性子還各個養得歡實,見到順眼的人就蹭上去求抱抱,不順眼地就撲上去扯住人衣裳,萬幸不是些吓人的大型犬,沒什麽威脅。

所以每逢中午和傍晚,宮裏的娘娘們絕對都會遠遠地繞着禦花園走。

文宣帝不好對外孫冷臉,努力放柔了臉色朝他招了招手,把小孩兒抱進懷裏逗了兩下,總算不怎麽生氣了。

“長樂宮久不住人,怕是得收拾一番。”太子也笑了:“我方才從鐘粹宮調了些人過去,估計還得一刻功夫,皇姐且在母後這裏等上一等。”

容婉玗垂了頭,不着痕跡地抹掉了眼角的濕意,一顆心總算落到了實處。這就是她的家人——血濃于水的堅實後盾。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男主再露個臉~~~~~

☆、長樂宮(捉蟲)

太子剛剛從東宮調來許多太監嬷嬷,皇後手下的姑姑又點了十幾個粗使丫鬟,浩浩蕩蕩地朝着長樂宮去了,聲勢浩大得讓人心驚。于是“承熹公主回宮了”的消息沒一個時辰,就在宮裏傳了個遍。

得了人回話說長樂宮已經收拾妥當了,容璟紹就接上公主和小外甥去了長樂宮。甫一到宮門,就看到長樂宮正門口端端正正跪了一人,正是徐肅。

原來徐肅在乾清門跪到了大晌午,來打他板子的人也沒有,來遞和離書的也沒有,他一人跪着不敢起來。來來往往的宮人也沒膽量譏諷嘲笑,只管低了頭默默地走。可徐肅多年習武,他們那偷偷打量的視線又怎麽能感受不到?

終是忍不住了,徐肅拽了一個小太監,問了問公主現在去了何處?

小太監心裏叫苦不疊:這麽多人打這路過,怎麽偏偏扯住了我呀?

看徐肅表情難看,小太監不敢得罪他,周圍那麽多人看着他也不敢明明白白告訴他。只好伸手指了個方向,含糊道:“只知去了那邊,奴才卻不知是哪一宮。”

徐肅一路問,一路走進了內廷。他一個男子入了後宮,說得嚴重些就是離經叛道、大逆不道。可他又是驸馬,陛下和太子也沒交待不讓他跟着呀!于是徐肅一路算上居然也沒被人攔,到了長樂宮,又在這跪着了。

公主的銮駕咿呀駛過,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徐肅擡眼看去,心中早早打好了草稿:見到公主應該怎麽道歉才好。

可讓他失望的是,容婉玗根本沒下車,車子直接駛進了內宮。只有公主身邊不知道叫什麽的大丫鬟甩了他個白眼,施施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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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太子來了,隔着一大截距離的徐肅咬咬牙拉下臉來,膝行幾步到了太子的辇駕面前。

太子身後緊緊跟着的一個侍衛,身姿偉岸挺拔,停在徐肅面前的時候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徐肅一驚,赫然發現這侍衛就是上午傷了他手腕的那個。

——太子儀衛隊長嗎?

徐肅沒工夫多想,跪在太子腳下講得又是自己上午昏了頭,讓公主寒了心罪該萬死雲雲,認錯态度十分誠懇。

太子剛下車,居高臨下地看着徐肅。徐肅這些年在邊關打仗,面容顯得有些老,稍稍嘴角下垂眼神愧悔就能做出個十分的悲苦表情。話裏話外句句都說的是自己的過錯,還算他有腦子,知道這時候不能說一句公主的不是。

一番話在外人聽來簡直字字泣血,句句含悲。

太子沒待他說完,突然奪過車夫手中的馬鞭,兜頭給了徐肅兩鞭子。他用力狠,雖只學過些粗淺的功夫,可男子一向力氣大,這鞭子抽破空氣帶出一陣淩厲風聲,光聽着就覺得滲人。

徐肅沒敢躲,咬着牙生生受了,很快臉上就漫上了兩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容璟紹吩咐下人把皇姐帶回的東西東西搬進長樂宮妥善安置,自己仍然在原地,目光嘲諷地看着曾經的姐夫。——呸,想想自己曾經還曾叫過這種玩意兒“姐夫”,心裏更是窩火,他也能承得起?

“承昭,承昭,你讓我見公主一面,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鬧到如此地步?公主!公主……”想起公主剛進宮門,徐肅當下提了口真氣沖着長樂宮的殿門內大聲喊道。

還沒喊兩聲就被江俨飛快點了啞穴,徐肅大驚之下想要攻擊,沒來得及出手又被江俨一招制住了,一拉一擰右臂肩胛骨就錯了位。啞穴被點了,徐肅連痛呼都出不了聲。

太子瞥到了江俨的動作,不由好笑地挑了挑眉——呵,這公報私仇的,委實太明顯了些。

冷眼瞧着徐肅龇牙咧嘴卻叫不出的醜模樣,容璟紹嘴角噙着一抹極冷的笑意道:“擅闖內宮,此乃重罪。念在此人于先前陉州之戰立下軍功,功過相抵,就罰他在監牢裏關上三日吧。”

太子不太開心,他身為儲君應為天下表率,不能亂用重典,不然關徐肅個三年都成!這關上三天輕飄飄的,怕是明兒還得被禦史參個折子,說他越俎代庖。這樣想來更覺不爽,便又給了徐肅一鞭子,扔了馬鞭當先進去了。

身後的侍從應了聲喏,拖走了不能說話也不能動手的徐肅。

容婉玗牽着皓兒走在長樂宮裏,正午的太陽暖融融的,冬日的寒冷都被驅散了不少。走上石階,上面淡淡的青綠色苔痕生機盎然,心頭的躁悶不安一點點消散了個幹淨,她心裏一片恬然寧靜。

她自小體弱,到了八♂九歲總算稍好了些,不會三天兩頭地病了,皇後才舍得讓她自己住。父皇大筆一揮,改了一處一直空置的宮殿,讓工部用心修繕,才成了這座“長樂宮”。

長樂,長樂。

——不求別的,只願她一生順遂和樂。

直到十七歲出宮下嫁徐家,八年的時光她都在這裏度過。平日裏呆在宮裏,也很少有适齡的孩童作伴,同齡的丫鬟倒是不少,可怎麽敢跟公主玩鬧?

閑來無事的時候,容婉玗就自己找樂子。單說這園子,裏面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樹,甚至是石桌旁的葡萄架子,小亭裏的一個小幾都是她自己畫了圖紙布置的。

大興的國都在中原大地中心偏東南的地方,園子裏落葉的花木少,常青的居多數。可一路走來,地上見不到一片落葉一瓣殘花,路過書房,見小丫鬟小心謹慎地曬書;路過暖閣,看到裏面的小塌都已經擺好了。

承昭遣了人才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這麽大的長樂宮,就已經收拾妥帖了。容婉玗偏頭一笑,屈膝做了個地道的福禮:“勞弟弟費心了。”

承昭長居鐘粹宮,她出嫁後,父皇母後還有宮中諸事全靠他照應着。多年姐弟,要謝的事太多,可她向來不善言辭,也不喜歡過分張揚的感情流露,跟家人說道謝的話又太過見外。

只此一句,內裏深意良多。

容璟紹眼神更柔,也笑着說:“姐姐便是住一輩子,承昭也是養得起的。只願姐姐一生平安順遂,應了這‘長樂’二字。”

容婉玗笑笑不說話,心裏的暖意簡直滿得要溢出來,這幾日受過的委屈都快要被融化幹淨了。

見了她,園子裏的鳥雀都叽叽喳喳地飛來飛去,像是還認得她這個離開五年的主人。

知道女兒性子淡,沒有什麽太過苛求的東西,說到底卻是個感情柔軟細膩且念舊的孩子,皇後曾經特意吩咐了手下的人,這園子裏的鳥不要只求品種珍稀,不好養活的那些嬌貴鳥種要篩去,只留了一些既長壽、寓意又好的品種。

容婉玗以前在的時候也從不把它們拘在籠子裏,在這大大的園子裏放養,任由它們啄食小蟲草籽,只有到了天冷的時候才會有宮人喂養。她還曾被宮裏好多人打趣過“別人養鳥都鎖在籠子裏,生怕鳥兒養不熟飛跑了,承熹公主養鳥卻是‘去留随意’。”

這五年沒回來過幾次,園子裏多了不少鳥雀,它們習慣了下人喂食,早就在這園子裏安了家,拖家帶口的好不熱鬧。

皓兒走在前面蹦蹦跳跳,時而停下來仰着臉學鳥叫,活潑得跟個猴子似的。鳥兒們見得人多了,也不怕它,反倒湊熱鬧一樣跟着叽叽喳喳地附和。

守了長樂宮幾年的宮人依次請了安,許多人好幾年都沒見過公主幾面,更是第一次看到小世子,激動地連着磕了好幾個頭。

歷來公主出嫁,随嫁的宮人都是有數的,容婉玗下嫁的時候,皇後因為擔心又多指了幾個掌事嬷嬷随了嫁。可長樂宮裏的宮人卻遠遠不止那個數。容婉玗只帶走了用得最順手的一些,還有一多半都被留下了宮裏。

長樂宮空了五年,偌大的宮殿都沒半個主子。有些個仆婦丫鬟心思大,都托了關系想法設法地換到了別的地兒。剩下的宮人都多多少少得過公主照拂,公主離了宮也沒生出另尋主子往上爬的心思。

沒有主子,只好每天都把長樂宮收拾得幹幹淨淨的,連絲灰塵都看不見。尤其過年過節的時候,知道公主跟陛下娘娘用過膳後一定會回來看一眼。想到這兒,就覺得渾身都是勁兒。

他們本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要麽熬到出宮的年紀得了恩典放出去,在宮外面艱難謀生;要麽老死宮中,也算一輩子為公主盡了心。

可公主居然回來了!連小世子也要在宮裏久住!乍一下子,這些宮人霎那間心頭湧出的情緒,竟是感恩。

整個長樂宮和樂融融的,比往年逢年過節都高興。

☆、發熱

回宮的第二天,容婉玗就發了一場大熱。醒過來的時候覺得昏昏沉沉的,像踩在雲端一樣飄飄悠悠落不到實處,身上還沉甸甸地壓了一個小包子。

眼睛撐開一條縫,原來是皓兒趴在她的床上。她摸摸皓兒額前軟發,清了下嗓子問他:“皓兒今日休沐?”

皓兒皺着小眉頭,輕輕扯着她的頭發抱怨:“不是休沐呀,皓兒都上學回來了!娘親,都快要吃午飯了,你怎麽還不起床?”

容婉玗強打着精神坐起半個身子,看了看簾子外的天色果然大亮,整個室內都被照得暖洋洋的,也不知怎麽睡到這麽晚了。

紅素聽到了室內的聲音,洗淨了手過來,準備伺候公主穿衣洗漱。這一打量就覺得不妥,公主一向素白的臉色居然有些紅?

告了聲罪,紅素把手探到她額頭,又在頸後一摸,入手的溫度更是把她吓了一大跳。紅素心裏咯噔一下,登時緊張道:“世子爺,您先下床來,公主怕是發熱了。”

皓兒一愣,他從小被照顧得很好,自記事以來就沒生過病,還不明白發熱是什麽,卻聽話地從床上爬了下來。

紅素又趕忙把花著牽風幾個大丫鬟叫進來,自己帶着兩個小丫鬟往偏殿快步走去。

公主未及笄前的幾年身子尤其差,常常頭痛腦熱的,偏殿便成了杜趙兩位太醫的住所。後來公主身子被養得差不多了,兩位太醫只有偶爾進宮為公主診脈的時候在那歇歇腳,就成了幾位醫女的住所。

——昨日回宮走得太急,杜趙兩位太醫怕還在公主府裏。旁的醫女沒得公主吩咐,自然也沒跟着回來。

想到這兒,紅素轉了個方向,綁起累贅的裙角就朝太醫院的方向小跑着去。

在這宮裏面,急破天的大事也不能失了儀态,可公主的事一向是個例外。便是沖撞了貴人,挨板子她也認了,總不能讓公主燒壞了身子。

從內廷到太醫院的距離,跑個來回估摸也得小半個時辰。很快地,紅素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兩個小丫鬟腳力還不如她,早被落下了一大截。

路上遠遠就看到了一頂淡黃色的銮駕,紅素一喜,朝着那方向跑去。——淡黃色的銮駕,裏面坐着的自然是承昭太子了。

太子儀衛隊訓練有素,就算在宮裏也不會放松警惕,可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宮裏攔駕,看上去還是柔柔弱弱一女子,铿铿锵锵拔劍的聲音都慢了半拍。

紅素趕緊原地跪下,揚聲喊道:“太子殿下,婢子是公主身邊的紅素。”

太子聽到外面太監“護駕”的尖細嗓音,還有齊刷刷的拔劍聲,本來都已經習慣性按下了車廂中的鐵皮機關。聽到這聲喊當即起身掀開車簾,“皇姐怎麽了?”

“公主發熱了。婢子腳程慢,還請太子殿下派兩個侍衛去太醫院請太醫來。”

容璟紹略一思索:“不用去太醫院了,直接到禦藥房就是,這時辰禦藥房有宮值太醫在,讓他們帶上治發燒的藥材過去。”

若是在從前,長樂宮本就住着太醫或醫女,也有自己的藥庫,自然不愁這事;可現在長樂宮沒個懂醫的人,常年不用的藥材估計也長了毛。要是叫太醫開了藥再去禦藥房領了藥材去煎藥,還不知得等到什麽時候。

容璟紹看紅素跑得氣喘籲籲,吩咐她先回長樂宮,自己去禦藥房走一趟。

“殿下……”江俨打馬走近叫了一句。

沒等他開口,容璟紹轉瞬想到江俨功夫不錯,必是比他的車辇行得快多了。連忙吩咐道:“江侍衛,你先行一步去禦藥房找太醫過來,叫他們備好治發燒的藥材。”

江俨連應聲喏的功夫都沒有,直接點地使上了輕功,嗖嗖兩息功夫就不見了影子。一衆侍衛看得眼角直抽抽——這也太不把太子放在眼裏了吧???

太子看着江俨急急而去的背影,心神恍惚了一瞬,小小地走了個神。

到了長樂宮門口,發現四大妃之一的淑妃車辇也在,容璟紹一挑眉。旁邊的人看到太子視線,低聲回到:“正巧淑妃來看公主,知道公主發熱後就從自己宮裏喚了醫女過來。”

身為為國之儲君,又是文宣帝唯一的兒子,容璟紹很早就掌握了宮中各種權利。文宣帝絲毫不介意,還得意自己兒子能幹。

他知道四大妃的宮內本是沒有醫女的常備配置的,不過他的耳目遍及宮內,知道淑妃最近身子不爽利,特命兩個醫女住進她的柔嘉宮了。

聽得此話點點頭,便在前廳坐下。

已經等了好一會兒的皓兒本就不怎麽開心,因為紀嬷嬷和紅素姐姐都不讓他進去看看娘親,怕他過了病氣。這時候看容璟紹冷着張臉,就扁着臉教訓道:“皇舅舅,你又亂發脾氣。”

容璟紹忍不住一笑,卸下了眼裏的冷冽,整張臉都放柔下來,朝着皓兒勾了勾手指,那小孩兒就屁颠屁颠地過來了。

把皓兒擺好在自己旁邊的座椅上,看他兩條腿耷拉在椅子邊上,夠不着地的樣子,太子眯眼笑得得意。

皓兒晃蕩了兩下腿,怎麽也夠不着地,只能板着一張小臉,跟舅舅坐在這裏一起等了。

太醫來得有點慢,畢竟這後宮太大,禦藥房又在外廷。一路上差不多是在被江俨提溜着飛,眼前的風景都嗖嗖得飛快閃過,吓得臉色都有點不好了。

當時禦藥房值守的疾醫有三個,一個年紀輕的是老太醫的徒弟。當時江俨眼一掃,就自動把這個年紀最輕、容貌風姿最好的青年打了叉。兩手各拉過一個老太醫,道一聲“得罪”提着人就走。

——哪有人請太醫是這麽請的?兩位老太醫都以為宮裏混進了什麽歹人!

禦藥房與長樂宮之間路挺遠,中間還隔着一個水榭園子。繞過水榭園就要多費好多功夫,江俨想也沒想就使着輕功,一路上提溜着兩人在樹枝假山廊閣上跳躍,好些時候眼睜睜看着就要掉水裏面了,江俨腳一點,踩了個小小的水花又升起半丈高;眼看着就要撞樹上了,腳尖卻撲啦啦蹭着樹枝過去了。

半道上另外一個老太醫就吃不消了,捂着個心口臉色青白地“哼哧哼哧”直喘氣。江俨無奈把那位放下,拎着手上這位心髒比較強悍的趕到了長樂宮。

剛站直身還沒喘口氣,老太醫又被提溜進了公主內室,隔着個帕子給公主診脈了。老太醫朝天翻了個白眼,也不敢瞪這煞神一眼,定定心神開始全神貫注把脈。寝宮裏的人都安安靜靜地等着。

“公主的脈率一息六至,表熱內虛,這是郁結于心又傷了風寒,公主可有頭痛?近日可是心神不寧?”老太醫微阖着眼,撫着胡子慢慢悠悠道。

容婉玗強撐了精神點頭,她知道宮裏的這些太醫本事都大得很,看個傷風發熱根本無須診脈,一照面就能看出來。這樣望聞問切地走一遍流程,也是為了妥帖,免得落人話柄。

果不其然,把脈不過片刻功夫,老太醫提筆蘸了墨慢慢地寫方子。還不時停下筆,跟容婉玗講兩句自己的養生經。

“生氣傷身,心神不寧是百病之源。”公主笑得溫煦,乖順地點了點頭。

“這兩日天降大雪,寒為陰邪,易傷陽氣,寒性凝滞,甚為不妥。”公主淡笑着認同。

“公主本就氣血兩虛,更不該妄動肝火。”公主連扯嘴角的力氣都沒了。

……

這老太醫估計是看她病得不重,寫幾個字就停下筆說兩句,她還得不時地應和兩句,要不放着老人家一人自說自話多尴尬啊……

說了快一刻鐘,容婉玗聽得更頭疼了,可也不好打斷,只好強打了精神裝作專注聽着。這一晃神,就發覺江侍衛居然還在她的寝宮。

江俨自打老太醫坐下診脈開始,就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着,對老太醫每一個字都聽得專注無比,聽得比容婉玗這個病人認真多了。

可聽了一刻鐘,江俨看公主好像更難受了,颦着眉尖捂着額,雙頰酡紅一片,就連耳根都燒紅了,這太醫居然還沒寫完方子!

要是光他一人,他聽這老太醫東拉西扯講一個月都沒問題,可公主還在發着熱啊!江俨忍不住冷了臉,沉聲催促道:“開藥!”

正在滔滔不絕講養生經的老太醫一個哆嗦,發現墨都快要幹了,知道自己講得過了頭,老臉一紅,連忙低頭寫藥方了。

江俨又是眼也不眨地看過去,把每一味藥都細細記了一遍。他雖不是大夫,也不懂醫理,可這麽多年也看過不少太醫開給公主的方子,辨一辨藥材的溫熱寒涼還是足夠的。

常言道:久病成醫。江俨雖極少生病,在公主身邊跟得久了,也就成了半個大夫。

一旁站着的紅素等人看得傻眼——天吶!這可是公主的寝宮啊!公主還素衣常服在床上倚着呢,江侍衛就這樣毫不避嫌地在這呆着!

太醫都五六十了,又是醫者不算犯忌諱,可江俨一個外男怎麽能在這裏呆着!他一個侍衛本不該進公主寝宮,事急從權把太醫送進來也就是了,這人怎麽還呆着不走了?

紅素連着給江俨使了好幾個眼色,又故意咳了好幾聲,人家眼也不眨,根本沒當回事!紅素也懶得做聲了。

還是在外面等了許久的太子看江俨帶了太醫進去就一直沒出來,覺得不妥才着人喊出來。結果江俨出來後就一直沉默着站在太子身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一處空氣看。容璟紹一連問了兩遍:“公主如何了?”江俨才從沉思中醒過神來。

太子一陣無語,聽江俨回道“只是發熱”,好歹放下心來。

又等了半個時辰,聽紅素說公主喝了藥不再頭疼了,前額的熱度也不像剛才一樣燙手了。容璟紹深深吐了口氣,就怕皇姐生氣憋在心裏,那這熱就不好退。

好在公主自始至終對徐肅沒什麽期待,為自己傷心得少,更多的是在為皓兒抱不平。如今已經回了宮,他們徐家人再不能欺他半分。所以心事一放下,這燒也退得快。

皓兒學着容璟紹的樣子也拍拍心口重重地籲了一口氣,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逗得容璟紹噗嗤一下沒憋住,笑得歪在椅子上,覺得這小外甥真是人小鬼大。

他招呼公主身邊的牽風把皓兒帶下去用膳,自己着人去向父皇母後回個話。一晃眼便看見江俨站在邊兒上,正盯着皓兒離開的背影眼也不錯地看着。

太子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會,發現他這個一向冷着個臉面無表情的江侍衛,臉上的表情有點怪,居然有那麽點……

——慈愛?

對!就是這種長輩看晚輩一樣的慈愛眼神!!!嘴角還有點弧度,好像是在微笑。

太子莫名打了個寒噤,覺得江侍衛今日真是神神叨叨的,有那麽點滲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太醫說的跟病情有關的話是百度的,不懂中醫,不知道用得對不對。

江俨和公主的往事會在後文寫到。

☆、聖旨下(大修)

退了熱以後,容婉玗昏昏沉沉地躺着。半夢半醒間,迷迷糊糊地感覺有人給她擦了擦手臉,睜眼看是紅素。

紅素神色中滿滿的擔憂,“公主可感覺好些了?午膳時候喊不醒您,如今已經入夜了,公主可要用些粥?”

容婉玗點點頭坐起身子,又糊裏糊塗地用了些糯米銀耳粥。軟糯的粥滑入喉道,糯米和銀耳都炖得軟軟爛爛的,溫度不燙不涼正正好,把原本不舒服的胃都煨暖了。

像是極為艱難地打了一場仗,從徐肅回京到現在不過才短短幾天功夫,卻好像天上地下都翻了個個兒。之前那幾天整個公主府都是亂糟糟的,她差點把徐家的每個人都當成敵人,死守着自己的陣線半點不讓。精神崩得太緊,如今一松懈下來,整個人都倦怠得厲害。

容婉玗又睡了長長的一覺,夢到了自己未出嫁前的日子。

那好像是哪一年的中秋,他們全家人的小小家宴上,各色的璀璨焰火于夜幕綻開,中秋盛放的金菊鋪滿水榭園子,美得像一副畫。

也不知怎的皓兒也在那個夢裏,那時候容婉玗尚未出嫁,又哪兒來的皓兒?怎麽反倒把皓兒也夢進去了?

那時候的皇弟容璟紹也不過十多歲的年紀,和皓兒站一塊兒,一個翩翩小公子,一個調皮小童,這對甥舅站一塊兒讓人無端覺得滑稽。

父皇喝了不少酒,難得不用端着萬人之上的天子儀态,纏着母後膩膩歪歪地說好聽話。母後都嫌他煩了,可喝了個半醉的父皇根本不怕她冷眼。周圍侍膳的小丫鬟膽子大,都側過臉捂着嘴偷偷地笑。

特意溫過的菊花酒咽下喉,皎白的明月高懸,朦胧又深情地回望過來。這樣黑甜的夢鄉讓人很是踏實。

可是再一轉眼,居然看到了另外一個人——那人一臉倦容,目光微澀,這許多年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冷眼神像是一片深邃的海,斂藏着千萬不可言說的心意。缱绻的月光澄澈微涼,如何也溫暖不了他的眼。

那樣地,看着她。

容婉玗心尖一顫,就這樣硬生生醒過來。

醒了醒神,聽到床邊的小塌上有輕微的呼吸,容婉玗探了半個身子,見是牽風縮着身子睡着。大概是被子有些薄了,冷得縮成了一團。

扯了自己最上面蓋着的一條薄絨被,輕輕搭到了牽風身上,這才閉上眼重新躺好,可困意全消散了個幹淨。容婉玗揉着頭慢半拍地想:怎麽會夢到他呢?

——許是這兩日見到的次數有點多吧。

那日徐肅被扔進了監牢,吃了三天難以下咽的飯菜,和螞蟻、老鼠作了三天伴。萬幸大興吏治清明,自上而下監管嚴厲,監獄裏頭沒有濫用私刑的虐俘行為,飯食頂多粗了些,并不是吃了還拉嗓子的糠咽菜。

不過這冷卻是真的,本來天兒就冷得厲害,關他的這間牢房連條薄被都沒,冬日的冷風從那一扇天窗嗖嗖得刮進來,徐得整個人都快凍得沒了知覺。這種冰冷如同跗骨之蛆,從曾經受傷的膝蓋一點點蔓延上來。徐肅緊緊咬着牙,伏在地上讓傷腿能少受點力。

縱使他在邊關那窮地方呆了五年,卻也從沒受過這樣的苦。

那日進宮前,徐老夫人還要他一定好好跟公主賠禮道歉,不管皇家人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自己都得恭恭敬敬應了。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進宮拉下面子賠了禮道了歉後居然是這樣的情形?

他想不明白,他不過是像別的男人一樣寵了個女人,許了她兩個孩子,怎麽就落到了這步田地?為何所有人都覺得是他的錯?是他癡心妄想膽大包天?

——他們皇家欺人太甚!

徐肅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可沒有一人在意他。每天只有到了飯點的時候,獄卒才會從栅欄外遞進一碗半溫不涼的水和一碗難以下咽的飯。

牢房的窗口上能看到太陽,徐肅數着時辰過了整整兩日。這日夜裏,徐肅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卻聽到吱呀一聲響,他睜眼看去,居然是一個獄卒給他開了牢門。

徐肅驟然一喜,難道是要放他出去了?

正這麽想着,卻見一個全身黑衣的侍衛走了進來,身材颀長面容沉靜,正是那日擰斷了他肩膀的那個!

深更半夜前來,又一句話都不說。徐肅瞪圓了眼心道不妙,卻見那侍衛墨色暗紋窄袖在他眼前一揮,他就像被捏住了嗓子一樣說不出一個字。

那侍衛緩步走上前,徐徐伸腳踩上了徐肅曾經打仗受過傷的右膝。徐肅悚然一驚,霎那猜到了他的意圖,可他右臂被擰斷了使不上力,如今又是躺着的姿勢,被踩着腿只能掙紮,卻根本躲不開。

江俨動作并不如往常一樣幹脆利落,明明能一腳踩斷腿給他個爽快,卻偏偏腳下一點點施力碾壓,骨骼碎裂的咯吱聲聽得人頭皮發麻,本就有舊傷的右腿膝蓋處被踩出了一個深深的凹陷。

徐肅面上青筋直暴,張着嘴無聲痛呼,死死盯着江俨,恨不得生啖其肉。守在牢房門口的兩個獄卒垂頭盯着地面,像是什麽都沒看到一樣。

待徐肅痛暈了過去,江俨彎下腰半蹲在地上,突然出手如電般捏緊了徐肅被擰脫臼的肩胛骨,讓他又生生痛醒了過來。

江俨俯視着他沒作聲,只是突然輕擊了兩下手掌。

自牢房之外的陰影處快步行來一個看不清神色的太監和一個老嬷嬷。那太監走到徐肅面前,深深弓下腰,把手中恭敬端着的托盤呈在徐肅眼前,上有兩盞細長酒杯直挺挺立着。杯中酒液澄澈,濃香四溢。

徐肅一怔,一時間連掙紮都忘了。這太監他不認得,後頭那老嬷嬷看着極為眼熟,像是在公主身邊見過。

只見那老嬷嬷微微一笑,本是生着一副和善面龐,在這陰暗的天牢中偏偏顯得陰森可怖。那老嬷嬷啓唇緩緩道:“公主心慈,念在與徐公子夫妻一場的份上,特來賞您一條活路。”

徐肅心中不安,豎直了耳朵,只聽她說:“您面前這兩杯酒,一杯是瓊漿玉液,另一杯裏頭摻了劇毒。徐公子,請選吧。

徐肅一時怔愣,回不過神來,聽那老嬷嬷又微微笑道:“都是價值千金的珍藏國窖,便是選了摻了毒的那杯,臨走前被這宮裏貴人才能嘗嘗的珍釀送上路,您也不虧。”

天牢內四下皆寂,只有被點了啞穴的徐肅從嗓子眼漏出的“咯咯”氣音,他瞪着這老嬷嬷恨不得活剝了她,卻一個字都吐不出。

那老嬷嬷也絲毫不覺意外,又是緩緩道:“您若是選了,賭的是一場運道。您若是不選……老奴只好兩杯一齊給您灌下去。”如嬷嬷停下話頭,伸出攏在袖中的手指了指地底,慢騰騰道:“那趕明兒,您就能去陪閻王爺喝茶了。”

徐肅心知今日逃不過去,怎麽着也得選一杯。閉眼緩了緩心中慌亂,哆哆嗦嗦地伸出完好的左手,拿起了左邊的一杯,死死盯着端着托盤那太監的眼一瞬不瞬地看。

他在戰場多年,這緊要關頭時對危險的敏銳直覺不知救了他多少次。此時心中如巨浪滔天,一時定不下心神,當即以左手作拳重重地砸了兩下太陽穴,又盯着那太監看了兩眼,再不遲疑,一仰頭灌了下去。

江俨雙眼微微一凝,眸光驟然變深些許,頗有點想把另一杯酒給他灌下去的意思。

徐肅腦袋上青筋暴突,暗暗運起丹田微薄內力,生怕下一秒就從肺腑哪處傳來毒發的劇痛。心神繃得太緊,但也沒漏過江俨這個表情,驚覺自己憑着直覺選對了。

心中上一秒還是驚駭,轉瞬間便變作狂喜——哼,他們都想自己死!偏偏連老天都要自己活!

他臉上無聲又猙獰的笑看得江俨心煩,當下朝着徐肅胸口一腳踹出,“嘎嘣”清脆一聲,不知道踹斷了他幾根肋骨。

徐肅忍着痛繃緊面上表情,再不敢得意笑了。

如嬷嬷心頭也有點不高興,面上冷冷笑着補充道:“人人都說徐公子于戰場歷經艱險而大難不死,是有大運道的人,老奴瞧着果真不假。只望徐公子日後收斂着些,莫要把這僅剩的運氣耗盡了。”

話落把托盤上剩下的一杯毒酒傾倒在地,濺起了監牢地上的泥塵,以及騰騰而起的一袅毒煙。

生與死只在一念之差,徐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目送着獄卒送了這三人出去并鎖上了牢門,這才放心地暈了過去。

徐肅是被凍醒的,醒來的時候全身也快要凍僵了,也不知自己昏了多久,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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