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畫将手中的紫毫筆洗好放到了自家小姐的手裏,看着依舊專心地在作畫的小姐,還是嘆了口氣。“二小姐,咱們就不要再畫了不成嗎?都已經酉時了,難不成您又打算點着燈做女工嗎?”心裏小小聲地嘀咕着,就算小姐您的眼睛好使,也不興這麽折騰自己啊。

舒敏擡頭看了看天色,手中提着的筆頓了一下,“已經酉時了嗎?倒真的不能再畫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哪天讓額娘知道了,肯定會說我不愛惜自己了。”心裏卻默默算着,酉時,那就是下午五點鐘了呢,要是還想繼續繡那只荷包的話,就真的不能再畫下去了。

轉眼,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是第九個年頭了。不得不說,她對自己現在的這個身份還是比較滿意的。雖然她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方景媛,但是,如今的生活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裏還是稱得上稱心如意的。

烏拉那拉舒敏,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前世是這樣一個冠冕堂皇想不知道都難的人物。後世穿越文字最熱衷的“四爺”身邊不可或缺卻總被穿越女完虐的女配角居然就是現如今的自己。想來這個女人雖是現在的自己,但自己卻又是完全不清楚當年的那個人究竟是如何在那樣前赴後繼的“穿越女”和後宮争鬥中憑借着自己的聰明才智勝任了皇後之位長達數年的,也更不知道,又是因為什麽原因讓這個女人最後的去世成了一代冷面君王雍正永遠不願意涉及的禁忌和傷痛的,即便只是一個單純的穿越小說愛好者,身為“舒敏”身份的她還是對自己的未來産生了一些好奇。

但其實,在她出生的那天,并沒有什麽天呈異象,滿室幽香這種奇人異人降世會出現的百年不遇的景象。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個冬天,在她出生前的那一天下了當年的第一場雪。雪很大,大到沒膝,偏偏在她第一聲啼哭迸出來的時候,天還未亮時候便下起來的大學卻給停了。也正因為如此,家裏給她取了一個小字——婧雪。

只是這些,都是額娘後來講給她的,當初的她,在往生的輪回裏被撞的暈頭暈腦,甚至于都沒有在第一時間關注自己的命運。即便她已經被人用太皇太後老祖宗賜下來的包被完全包裹好了,也完全沒有醒過神來。也真不知道。當時的她如果知道自己是烏拉那拉氏舒敏,費揚古和多羅格格赫舍裏氏瀾惠的小女兒,那位冷面冷心皇上的皇後,也不知道當初被穩婆打了屁股只顧着矜持的她會不會哭的更真心誠意一些。

其實,九龍奪嫡的那段歷史,當初因為興趣她是有看過一些的,只是那幾個皇子中,她所欣賞所喜歡的并不是最後成了皇上的老四,而是一直陪伴在老四身邊的左膀右臂,十三。她欣賞的是十三的豪情與爽朗,更是十三待兆佳氏的柔情與專一。相比較,若是真的有的選擇的話,她會選擇十三,因為那才是真正更會值得攜手一生的人。

只是,她沒得選擇。因為,烏喇那拉家的二小姐,生來就沒有選擇的命運。

額娘生了她,上面還有一個嫡親的哥哥。之所以是二小姐,只是因為,當初在母親剛剛嫁給父親之時,父親府上便已經有一個通房丫頭懷了身子,礙于母親的身份一直未能扶為妾室。等到母親甫一入府,便由當時尚在世的祖母做主,将那漢人侍婢扶成了格格貴人,因為那女子有了父親的孩子。

舒敏小的時候,總是覺得,這樣的事情是那位自己未曾謀面的額吉給自己額娘的莫大的難堪,是很嚴峻的下馬威。額娘卻總是摸着自己的頭,用溫柔的眼神看着自己,“我們雪兒是真心心疼額娘,只是,那宋格格的的确确是應該扶了身份的人,額娘怎麽能只是因為自己新婚而壞了祖宗的規矩呢?”

再後來,她也慢慢地懂了,即使是額娘,身為皇室外家身份尊貴的多羅格格,備受太後皇後寵愛的科爾沁公主,在這紫禁城裏天子腳下,也要磨成小石磨裏面柔軟的水豆腐的性子。更何況,還有那可以爍金的流言,愣生生讓一個騎馬揚鞭,潇灑恣意的草原少女,變成了晨昏定省,溫柔娴雅的深閨婦人

得以慶幸的是,父親對母親也還是不錯的,而母親當初的肚子也很是争氣。那宋氏格格雖是祖母拿來給自己母親的絆腳石,卻不想,那宋氏格格前腳生下一個女兒,後腳母親便生出了哥哥,整個烏府的嫡長子,足足大自己12歲的烏拉那拉博琥查。

而後來的父親和母親,也很好地踐行了所謂的“少時夫妻老來伴”,所以,整個大家族,都很是寵愛她這個“老來女”。

康熙28年,她出生,而如今,她已經整整在這邊呆了九個年頭。這九年裏,作為烏拉那拉家的嫡女,她學會了,也懂得了太多的東西。

原來,這個世界并不是她可以肆無忌憚橫行霸道的世界,這世界裏的每一條規則,都需要她去遵守,甚至是将其發揚光大。

轉念想一想那位自己曾經推崇過的十三爺,和現如今自己的身份,想必此生是不可能了,只能一心一意做這個“鬥得過穿越女,守得住正宮位”的“神奇”皇後了。而為了打起精神面對可能在将來的十年或是二十年的時間裏,遇到的各路勾心鬥角防不勝防的靠近未來皇帝卻很可能會傷及自己這位“無辜”的各式各樣的女人,自己還真得學會很多真才實學才行呢。

将筆下的蘭花勾勒完全,吩咐身旁的秋畫将筆墨收拾幹淨,舒敏坐到窗邊拿起了放在窗邊小幾上的針線籃子。現在還是春末,雖不似夏季的白日那般長,但是如此坐在窗邊還是能趁着尚未落下的餘晖做些活計的。

針線籃子裏是上次答應哥哥要幫他做的荷包。靛藍色的底,上面要好好地繡出一叢竹子來。這樣的活兒,必須要在光亮處好好細細得去做才行。

将手上的絲線抻了抻,舒敏将針舉在眼前映着光看了看,還是搖了搖頭從小榻上站起身來,“秋畫,還是幫你家小姐我把這張椅子挪到廊下吧,這樣的天光,就算是多麽明察秋毫的人做這樣精細的繡花活兒也是會瞎了眼睛的了。何況小姐我本就不是什麽白眼對日的好眼神。”語氣裏滿是笑意。說句實在的,春書和秋畫兩個丫頭對自己還真是忠心耿耿。她們兩人都是額娘送給自己的,和自己歲數相仿。在這一點上,舒敏是由衷佩服古代這些大家閨秀深宅婦人的,明明也沒有學多少文化,治家的水平放到現代社會,就是管一個2幾千人的大公司恐怕也不遑多讓。

秋畫聽見小姐的呼喚,也不挪腳步出來,只是在裏間收拾着筆墨發牢騷,“小姐淨會找奴婢的麻煩,這當景怎麽也應該喚春書姐姐來伺候着,哪有這般小姐剛讓奴婢收拾着筆墨,卻又是一聲聲兒地喚奴婢去挪那塌子,還真是把奴婢看做那能撒豆成兵,力大無比的人了……”

卻不想,還未等到舒敏發話,一向穩重卻也口齒伶俐的春書已經從外間搶了進來,白嫩嫩的手晃晃悠悠就要扭到秋畫的嘴上去,“小蹄子,如今倒學會排揎主子了!你哪裏不知道咱們主子就是讓你去院子裏喊幾個人過來将那塌子挪上一挪,你倒在這兒浪白起來了!”手雖然是張牙舞爪的,卻也只是逗着玩鬧,并沒有真的上了秋畫的臉。

外間的舒敏聽着兩人笑鬧,自己也不由笑起來,“春書,你可休要說她不識擡舉,都是我這做主子的慣壞了她,讓她越發的沒大沒小起來!”說完自己先笑起來,清越的聲音引得在屋子裏忙活着的兩個姐妹也不禁輕笑,緩緩移步出了廊外。

而這邊廂舒敏剛剛坐下身子,荷包還未繡到一半,晴雪閣的木門便被叩響了,小丫鬟打開門,是姐姐舒雲的大丫鬟,雨兒。

雨兒看着舒敏坐在廊下繡花,雖是眼中露出了一絲說不清的意味,但面上的表情卻不曾有什麽變化,蹲下身子正正地福了一福,“二小姐,奴婢是來替我們主子傳話兒的。我們主子說,她今兒做了些新點心,想請您去嘗鮮,也想趁着吃茶的時候和您敘敘姐妹情誼。”

舒敏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而站在舒敏身邊的秋畫的嘴也幾不可見地撇了一撇。

春書倒是見怪不怪地看着自家主子,上前兩步搭住雨兒的手,将手裏的幾枚大錢推進了雨兒的手中,“雨兒姐姐不然就先回去回你們主子話吧,我們伺候我們主子利落了自然過去。”

這是這府上,甚至是這世上的規矩,那便是,嫡親的永遠不需要給庶出的面子,當然,做主子的,更不需要給一個下人回話,哪怕那個下人是奉了哪位主子的命,除了長輩,都只用主子對待下人的法子去對待,才不會失了禮節。

雨兒收了大錢,眼角微微地彎了彎,顯然,她覺得這位看上去清清淡淡的二小姐遠比她們那暴虐無常的主子強多了。就是人家給的賞錢,也不是自家主子會給得出的。蹲了蹲身子,雨兒恭敬地回答,“謝二小姐賞賜,奴婢這就回去給主子回話。”

看着雨兒漸去漸遠的身影,舒敏将手中的東西放在身旁的籃子裏,看着面上古井無波的春書,“還真是讨厭什麽來什麽啊!今兒這情勢,甭想要把哥哥要的東西繡好了。”

春書卻是嘴角微彎,面上看不出什麽不愉來,扶着舒敏伸過來的胳膊,輕聲說着,“主子也不必焦心,橫豎大小姐也是快出嫁的人了,您就是煩也不會煩上幾天了。”

舒敏聽着,點了點頭,“倒也是呢,總不能雲姐姐嫁人了,我這做妹妹的還不曾去拜會吧!這樣吧,秋畫,将我半年前置好的禮物取出來,春書你性子穩當,就一會兒和我同去雲和院吧。”

沒錯,只要是在大宅院裏,就不會完全安寧的,這位庶出姐姐,便是擾亂舒敏安逸生活的一個重要因素。

舒雲,是當初那位多羅格格一進府門便擡了身份的宋格格的女兒,比舒敏的親哥哥都要大上半年多。要問起來這位姑娘為何如今才将婚事提上議程,其實,以她“聲名遠播”的歷史,這個時候能有人上門求娶,已經是最好的了。

和烏府大小姐議親的,只是一個六品官職的統領的兒子,要問這人怎有榮幸能娶了這皇室外家格格的庶女,卻實在算不得什麽福氣。那統領也完全是看在烏大人和保媒的太皇太後老祖宗的面子上,才勉強同意讓兒子娶了這麽一個“聲名在外”的女子。

烏拉那拉舒雲,在尚未及笄的時候便已經在這天子腳下臭名昭著,無非是因為她的無知和跋扈。

原先,舒敏的親額娘多羅格格在尚未出嫁時就在宮裏寓居了一段時間,無非是因為太皇太後的寵愛,後來成婚之後,太皇太後又時常以命婦之名宣她奉懿旨進宮。因那時候太後喜歡小孩子,而多羅格格自己只有一個兒子,便将府上的大女兒一同帶進宮去與老祖宗共享天倫之樂。而這位寵愛着赫舍裏姓氏的太皇太後便是科爾沁的驕傲,歷史上谥號為孝莊太後的賢後。

誰曾想,舒雲竟因此将老祖宗的青睐當成了自己跋扈的籌碼,連自己的生母宋格格都瞧不在眼裏了,哪還有那些個其他家的千金。就因為這樣,那些原本曾一起玩耍的佟家,富察家的女孩兒便漸漸地都不怎麽來往了。

老祖宗那樣耳聰目明的精明人,怎麽會不知道這宮牆之外的風言風語,是以,在多羅格格生下小女兒之後,老祖宗便三番兩次讓多羅格格只帶着小女兒進宮,舒敏又是個“天降奇才”,自然很快就入了老祖宗的眼。

已經不是小孩子的舒雲自然是忿忿不平起來,認為是這新生的妹妹搶了自己的風頭,千方百計地想讓母親只沖着自己一個人,也不管舒敏只是個三歲的小小孩童,趁着有天2二人一起在花園湖畔玩耍,竟伸手把妹妹推到了水中。

此前種種也就罷了,欺行霸市也就不再去提,可這心思歹毒,意圖謀害嫡妹一條,讓向來疼愛多羅格格的老祖宗震怒。一想那玉雪可愛,幾日前尚且承歡膝下的小娃娃險些慘遭不測,老祖宗一氣之下頒下懿旨,着費揚古将庶女送入皇家的慈庵中帶發修行,五年後方能歸家。

當初的舒敏還沒有想到世間險惡,只是覺着這個不是一個肚子裏出來的姐姐似乎并不怎麽喜歡自己,但那種心狠手辣卻是她從未想到的。事情過後,她還是猶自慶幸了好幾天,還好在南方生活了二十來年的她水性不算太差,也還好當時不是僅僅下水就能把人凍個半死的冬天,不然,自己白賺來的小命可能一不小心就又交代了。

也是自那之後,父親專門為自己請來了會功夫的女先生來教自己,卻不曾想因為曾經的散打功底,這女先生在兩年之後便向父親請辭,只是因為自覺已經無法教導這家的小姐。而從那時起,舒敏反而将身手的事情先放到了一邊,除了找哥哥們的師傅偶爾練習輕功外,竟完全沒有了在武學上進一步發展下去的想法。

不學武并不是因為別的,只是舒敏覺得,自己呆着的這所大宅子裏,一刀斃命這種簡單粗暴的殺人方式實際是少之又少,更為可怕的是那些個你不曾了解的上好補品,那些才是真正有可能見血封喉的殺人利刃。所以相比與人對敵的身法手段,能不能在勾心鬥角毒物橫行的大宅子裏安全生存下來才是根本之道。

對于這一點,舒敏的額娘多羅格格也是十分清楚的。雖說草原上的女孩子生來是不理會這些的,但是當初在宮內聆聽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的教誨時,這一條卻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在七歲的女兒提出想要學習些粗淺的藥理時,多羅格格并沒有起什麽疑心,只是覺得自己的女兒可能要稍微早慧了一些。但轉念一想女兒這麽些年來的事跡,早慧也是有章可循,便也就托了自己娘家的可靠人請了很有些水平的醫女進府來,明面上是要服侍她們娘兩,實則卻是想要舒敏可以好好跟着那醫女學一些有用的東西。

對于這樣的做法,舒敏不得不說,她也很是為自己的辛苦感到無奈。不是她不願意過着在父母羽翼之下的安安穩穩甚至是嚣張跋扈的日子,不是她不想無憂無慮,只是這命運讓她不能對現在和将來可能出現和存在的一切掉以輕心。

等舒敏到了雲和院的時候,已經是多半個時辰之後了。雲和院本就不大的院子裏,因為擺着完全不搭調的顯大的石桌凳而更加的擁擠起來。

已經二十多歲的舒雲穿着一身銀紅色的旗裝,頭上卻實實在在別了一只透着水色的鑲了翡翠的金簪。不得不說,即使是做丫鬟的春書看着這樣裝束的大小姐也真的是白瞎了那般好料子。用自家主子的話來說,就是“沒有審美觀”。

而坐在石桌前故作優雅喝着茶的舒雲在看到向着自己行過來的妹妹,尖尖的指甲還是狠狠地戳了戳手心。

這小丫頭現如今也只有區區九歲而已,卻已經将大家閨秀的沉靜氣質完全發揮了出來。一身清清淡淡的丁香色旗裝,映襯着頭上水頭分量極足的碧玉簪子,襯得整個人如同一朵嬌嬌柔柔的丁香花。就連塞在衣襟子上的藕荷色帕子也是那麽相得益彰。

看着自己嫡妹妹清秀的臉龐,靈動的杏眼,舒雲臉上本來好不容易僞裝出來的雲淡風輕完全消失幹淨。

舒敏看着面前的大姐表情上的諸多變化,不由地心中覺得好笑。雖然她身上這一身也蠻搞笑的,相比之下,還是她臉上無法掩飾的憤怒更讓自己覺得好笑。

不用猜,舒敏也知道,這位大姐只是想要在臨離家之時再給自己最後添一次堵而已。

至于她本人所說地好心來請自己來喝茶吃點心,只怕這點心中并沒有什麽好料吧。

因為嫡庶分別,舒敏并未行禮蹲身,倒是這樣的情況下,需要舒雲上前去攜舒敏的手,安頓坐下才是這個時代的正理。

只是,這邊舒雲并不願起身去“伺候”小了自己十二歲的妹妹,而舒敏也從不曾想着讓這個屢屢想要謀算自己性命的人會主動屈服。只是虛虛搭着春書的手自己坐到了石凳上。雖說已經是暮春,但石凳上還是有一些涼意的。春書極有眼力見地将手中的軟墊鋪在了石凳上,便又輕輕地退到了一邊上。她們主仆兩人都心知肚明,這樣的情況,舒敏一個人便完全游刃有餘了。

看着面前只是喝茶卻不曾說話的女人,舒敏菱唇微微彎了一下,“姐姐,不知道姐姐使人叫婧雪來是有什麽事嗎?”

舒雲聽着身邊少女清甜的聲音,心中不由怒氣更盛。只是她每一次都會因為是誰先開口問話的事情自得或不滿。像這一次,因為是舒敏主動開口,舒雲不由覺得自己又壓了這個自小被家裏人看做高人一等的妹妹一頭。

舒敏卻不以為忤,用尚且還很細嫩的手指輕輕撫上這個庶姐放在石桌上攥得有些緊的手,“姐姐總不能把我叫來只是為了讓我看着姐姐喝茶吧。”心裏卻不由得有些惡趣味地暗暗想着,自己這個庶姐姐落得如此境地其實完全是咎由自取,如果她當初不是總想着要謀害自己,額娘和阿瑪自然也會好好替她籌劃一個好人家,再不濟,以他們家的身份和太皇太後的恩典,只要這位大姐能老老實實的,還說不定能做了哪位親王府上庶子的正妻,或是哪位親王世子的側福晉也不一定。這還真就是傳說中的自作孽不可活,到如今落的這樣的境地。

舒雲很是得意,将手中的杯子放在石桌上,故意碰撞出了一點清脆的聲響,“妹妹說的奇怪了。姐姐只是想要妹妹來姐姐這裏吃茶。難不成,若是沒有什麽事情,姐姐都不能喚妹妹來了嗎?”

舒敏面上微微一笑,也真不知道到底是世間想做壞事的人都是這般不懂得遮掩,還是自己的這個姐姐實在蠢的可怕。“姐姐說的哪裏話。既然是姐姐想要叫妹妹來吃茶,妹妹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罷,自己動手端起了桌上的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輕輕端到嘴邊,舒敏仔細地聞了聞茶水的味道,心裏不由得冷笑,這位大姐姐還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呢。也不怕她做出的事情會要了她自己的命。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只是這裏面加了的那一味婆娑草,雖說已經有了綠茶的味道做掩飾,卻依舊無法掩飾那種特有的甜腐味道。這回這個庶姐姐是真的想在出嫁之前要了自己的命嗎?婆娑草,雖說不會馬上顯示毒性,但是若是和綠茶同飲便會催發藥性,下肚便會腹中絞痛不止,繼而出血,重則身亡。

只能說,這姐姐為了害自己還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只是總是将聰敏用錯了地方。倘使她知道這兩種放在一起就會催發藥性,在這小院子裏就會毒發,想必一定會後悔把這味并不常見,相比費了一番功夫才得來的□□泡在茶中吧。

低頭瞥了瞥淺綠帶黃的茶湯,舒敏不由得想着,不管自己是不是有辦法馬上解了這毒,她還真是不想遭那份罪,況且這位大姐馬上就要出嫁了,也沒必要将她難為到那個份上了。

将手中的茶盞輕輕放在石桌上,一絲聲音都沒有。舒敏擡起頭笑着看看臉上掩不住期待表情的舒雲,“姐姐,沒想到您這樣瞧不起妹妹呢!叫妹妹來吃茶,居然用的不是頭滾水。妹妹要求也不多,不要那什麽梅瓣雪,無根水,只是求一盞頭滾水撲的茶都這麽難呢!”這種挑起戰争的方式,怎麽看都似乎只是個沒事找事的小姑娘的無聊推辭。

話音落了,也不看舒雲臉上失望沮喪有些惱羞成怒的表情,只是揮揮手讓春書近前來,“雖然姐姐總是不怎麽規矩,但眼看着姐姐也是已經議婚,不日就要出閣的人了,做妹妹也沒有什麽可以給姐姐的,就權且準備了一個小禮物,希望姐姐喜歡。春書,拿上來吧。”

看着春書端到面前的精美盒子,舒雲不禁有些高興,這個傻瓜妹妹一定還在為自己這個姐姐将要迎來的喜事而開心,送了什麽了不起的禮物吧!還真是快要蠢死了!當然這個時候她完全忘記了這麽多年自己一直處心積慮想要将這個自己覺得是笨蛋傻瓜的妹妹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的時候,卻每一次都被她四兩撥千斤吹燈拔蠟地幹脆地解決掉了。嘴角不禁微微上翹,“喲,瞧妹妹你說的哪裏話啊!哪有姐姐出嫁卻問妹妹讨要添妝的!”

舒敏微微颌首,怕是你看了這禮物之後就不會想着自己究竟有多麽冰雪聰明了吧!面上卻是仿若面具一樣完好的微笑,“姐姐說的哪裏話。妹妹這只是一點小禮物聊表心意而已,姐姐不必介懷。倒是怕東西不好污了姐姐的眼呢……”

這邊舒雲聽着心裏更舒坦了,“妹妹既然這樣說,姐姐我也就卻之不恭了!”說着便動手想要打開盒子。

舒敏卻輕輕按住了舒雲的手,一臉的天真無辜,“可是事先說好了哦,即使是姐姐不怎麽喜歡的禮物,姐姐也不要生氣哦。畢竟,這是妹妹我花了很多心思準備的禮物呢!”

舒雲聽了不疑有他,“妹妹放心,伸手不打笑面人,哪還有人家送了禮物我還要生氣的道理。”說完便一手掀開了盒蓋。

盒子裏是一對鑲金嵌玉的妝鏡。雖然是銅鏡,但是,看上去已經是找了最好的師傅打磨出來的了。一對銅鏡鏡面向上,正正好好地照出了正在探頭看着禮物的舒雲,也清清楚楚地照出了她臉上的幾條細紋。

只是,在這個時代,送鏡子,尤其是獨獨送一樣鏡子做禮物,往往是沒有什麽好意思的,最最常見的意思便是勸誡人要以此為戒,注重儀表了。只是這樣淺顯的用意自然不會是舒敏想要表達出來的。

看着舒雲一下子皺起的眉頭,舒敏心裏暗暗一笑,連面上也有了些愉悅之色,“怎麽。姐姐不喜歡這妝鏡嗎?這可是妹妹在京城各大商鋪找到的最好的上品呢!”心裏的小惡魔快活地2揮着三叉戟搖着尾巴,舒敏覺得,其實自己還是太仁慈善良了些,面前這個人五六年來總是想置自己于死地,臨到頭來自己這心軟到極點的人卻只是想給她點難堪,嗯,太善良了,自己實在是太善良了。

只是看到鏡子已然氣的半死的舒雲,聽着這樣的話,反而不知道該怎麽發作了,只是僵着嘴角,露出一絲怎麽看都不想笑容的詭異弧度,“妹妹說的哪裏話呢!姐姐怎麽會不喜歡妹妹辛苦挑來的禮物呢?”不得不說,她現在是真的生氣的要命,但是她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來。因為她不知道這些個下人婢仆們之中究竟有幾個是她的嫡母的眼線,她既然事先已經說了自己會不介意是什麽禮物,現在也不能有一點表現出來。浸淫這大宅多年,她還是有着最基本的常識的,若是她真的發作起來,只怕現在只是說上那死丫頭幾句,之後就會轉變成父親和嫡母對自己的“家法懲治”了。

舒敏看着,見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也沒有想要繼續逗留下去的想法,站起身來,看也不看桌上的那盞茶水,手虛虛搭上了春書的手,卻将嘴巴輕輕地湊到了舒雲的耳邊。如今,這頭駱駝只剩下壓死它的最後一根稻草了。“那麽,我的好姐姐,我笨的要命的好姐姐,妹妹我提前祝你新婚和樂。”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徑直離開。

舒雲聽着舒敏在自己耳邊的話,瞳孔不禁放大了。原來她什麽都知道,自己多年來的謀劃沒有成功并不是因為這死丫頭有老天爺保佑,而是她已經聰明到了讓任何人都無法發現她的聰明的程度!發現這一點,讓舒雲極為惱火。她不由地站起身來,一甩手想要将手中的盒子扔到地上,但是想了想鏡子上值錢的珠玉寶石,真金白銀,還是強行壓下了怒火。

轉身搭了雨兒的手便想要進屋去。她現在只是想要發洩,她已經被氣到了兩眼發黑的程度,只想要将所有的首飾瓷器都丢到地上好好地摔一通,想要将所有的衣服都撕得粉碎。卻不想她的前腳還未踏進房門,後腳自己院子裏一個傳話的小丫鬟便匆匆過來行了一禮,“大小姐,剛剛二小姐托人讓奴婢給您說一聲,夫人最近規定了要儉省家用,若是自己個院子裏什麽東西毀了,都要從自己院子的月例銀子上扣出來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随意由着奴婢們自庫裏去取。”其實這小丫鬟是個無辜的,她壓根兒不知道二小姐身邊的春書姐姐為什麽想到要讓自己傳這麽一句話兒,只是春書姐姐說了這是主子吩咐了的,自己做下人的問那麽多也無用,照辦就是了。

小丫鬟說完便唯唯諾諾地退下了。因為大小姐的面色實在是不怎麽好看,而大小姐身邊的雨兒姐姐也将手掩在袖子下面悄悄示意着自己,讓自己趕緊離開。

對于現在已經有些“怒發沖冠”的舒雲來說,今天真的是她這段時間遭受打擊最大的一天。如果說剛剛是被氣到了頭腦發昏兩眼發黑的話,現在的她簡直就是要被氣到郁結于心口吐鮮血了。

重重摔上房門,舒雲用手使勁兒扯着手中的帕子,沖侍立一旁的雨兒發着牢騷,“你說,你說這個死蹄子到底是可不可惡!簡直氣死你小姐我了!”

雨兒恭順地立在一旁,也不答話,只是将平日裏自家小姐常用來撒氣的東西舉到了舒雲的面前。眼角卻有着一線轉瞬即逝的不同尋常的光。

許久之後,雨兒才看着趴在床上生着悶氣的舒雲,輕輕地說,“主子也不必生氣,橫豎我們也快要離開這府裏了,等您将來出閣了,有姑爺寵着,自然就不會再遭這份罪了。”

舒雲聽着便一下子自床上坐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看着雨兒,“你說得對,等你主子我出嫁了,一定不會再受這份氣了!怪不得人們常說主仆日子久了便會生出情分來,我這妹妹倒沒有你這麽個忠仆可親了呢!”

雨兒卻是“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主子的話雨兒不敢當,只是求着主子能夠把雨兒做個有用的留在身邊就成了。”她現在求着的,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的前程。

舒雲淡淡地彈了彈甲套,“自然是要留你在身邊的啊,到時候真真正正要陪着你主子我一起嫁過去的也就你了,我又不是蠢貨,怎麽能不在身邊留一個可用之人呢!”

雨兒急急地磕頭,“主子能如此想雨兒,雨兒便是萬分知足了。”

舒雲擡手,“得了,你起來吧,既然情同姊妹,又怎能讓你一直這麽跪着。”

說罷便起身走到了廊下的窗戶旁,看着窗外的天空。的确,自己的确已經沒有任何資格和那個自從出生便讓自己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小丫頭鬥下去了。這烏府不是自己的,自己只是這烏府始終都會潑出去的一盆水罷了。若真是一盆清水,可能還會有人覺得不舍,只是自己這樣連自己生母這一條後路都已經斷絕的污水,又有誰會可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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