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盛夏的時候是費揚古的生日。農歷的七月份正是最火熱的時候。但是因為是父親的生日,父親又是朝中的三品大員,即使生辰要儉省些操辦,卻也不能單單請了家裏人來草草辦了便可,在京中,若是朝中品位高的大人不好好操辦生辰,不去請上幾個同好同僚看上一場子好戲,是會被其他的官員恥笑的。
而按照規矩,這一年費揚古的生辰依舊是由赫舍裏氏操刀主持。只是赫舍裏氏想着女兒如今已經是十歲的人了,必然不能任由着女兒像小時候一般由着她随意玩耍,也得讓她應酬一些親近的女賓,要讓女兒走到前廳去,試着管上些許的事務,學着理家才行。
所以,在丈夫生辰的前五日,赫舍裏氏就把向來在自己小院子裏琢磨自己事情的女兒遣人叫到了主院。
彼時舒敏正在看着一本厚厚的大部頭書《資治通鑒》。聽到春書傳話說母親叫自己去主院,想了一想便猜出來是和父親的生辰操辦有關系了。随即便大概收拾了一下就帶着春書一同到了主院。
主院正房裏,赫舍裏氏正坐在炕上看着面前的一大堆各種冊子,清點着關于生辰的諸項事宜。看着女兒袅袅地步了進來,本有些微皺着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了。“婧兒來了,快來額娘這裏。”不得不說,她的這個小女兒真的是長得越來越讨人喜歡了。白嫩的皮膚像極了自己這幾年在京城深宅大院中養出的好膚色。赫舍裏氏最為遺憾的便是自己的臉上長得是一雙有些過于細長的丹鳳眼,雖然說很是有些神采,但與那張得天獨厚的鵝蛋臉和櫻桃口配起來便有些不夠大氣了。而女兒卻恰恰長了丈夫的大眼睛,像是兩只極為圓潤的杏核一般嵌在一張鵝蛋臉兒上。不是自誇,而是自家女兒真的是那句叫做“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自翠”了。
舒敏卻是一邊走向自己的額娘一邊看着自家額娘看自己的表情,看着她的好額娘終于盯着她漸漸露出些詭異的笑容的時候,她終于禁不住推了推自家出神的額娘,“額娘,您怎麽這般看着婧兒啊?”真是奇怪,就好像自己的臉上開出了一朵花兒似的,那種眼神看得直讓她有些微微發毛。
赫舍裏氏卻是自然地将笑容綻放開來,輕輕順了順舒敏的大辮子,“沒什麽,就是額娘啊,看着我們婧兒長大了開心啊!”
舒敏一聽,将身子倚在了赫舍裏氏的身上,“額娘說哪裏話呢?婧兒可不想長大,婧兒還想一直賴在額娘和阿瑪身邊兒呢……”她是真的很享受這份親情,雖說曾經自己的父母對自己也是萬般寵愛,但畢竟那是一去不複返的日子了,她能夠做的也只有珍惜現在了。
赫舍裏氏滿臉憐愛地将舒敏頭上別着的一朵茉莉花扶正,柔着聲音說,“額娘的傻孩子,你總是會有長大的一天啊,額娘怎麽可能一直這麽霸占着你呢?”她的小女兒,這個曾經伏在她的膝上讓她編發的小女兒也會有及笄的那一天,也會嫁為人婦,成為一個後院兒的主人,和自己一樣關起所有活潑的心性成為一個在深宅大院中勾心鬥角的女子,和一群一樣不知城府多深的女子争搶一個夫君。所以,她現在必須要讓女兒學會面對那些,只有比那些人眼明心亮,快穩準狠,才能真正成為大宅子的主人。
而舒敏看着炕桌上的一摞摞冊子,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額娘究竟是在為什麽而苦惱了。是因為父親生辰的迎來送往而想到了将來自己嫁做人婦可能會更加辛苦才皺起眉頭的吧。小手輕輕按上赫舍裏氏的眉心,甜甜的軟糯嗓音像是夏季最受人喜愛的蓮子飲一般沁潤着赫舍裏氏,“額娘,您是在發愁什麽嗎?哪怕女兒長大了,也還是會像小時候一般不讓額娘操心的。”随即又指着桌上的冊子,“額娘是在忙着要籌備阿瑪的生辰吧……不知道婧兒有什麽可以幫額娘分憂的嗎?”
其實她猜出來了,自家額娘就是為了讓自己學理家才會讓自己來的,只是這樣的事情還是自己提出來更好一些。
赫舍裏氏看着向來乖巧體貼的女兒欣慰一笑,是啊,自己究竟在擔心什麽呢?自己的女兒豈是等閑之輩?從小時候就已經有了那種不同尋常仿若成年人一般的沉靜氣質,甚至管理下人的手段恩威并施比自己還要技高一籌呢,到時候那些大宅子裏的其他女人倒要應該求着老天爺不要遇到這樣的女主子才是正理了!
看着舒敏指着的冊子,赫舍裏氏打開其中的一冊,“婧兒,這都是咱們府裏的一應器具飲食冊子,額娘啊,想讓你幫幫額娘,這麽多的事務,總不能讓額娘一個人來全部處理掉吧!”
舒敏翻了翻手中的記錄冊,“額娘,不如,就讓女兒來管器具吧。阿瑪生辰,府裏必然是迎來送往人多手雜的,倒不如女兒到時候用個新法子将這些東西都管起來,會少很多麻煩呢!”她也知道,其實,這個管器具是所有事情裏面最為出力不讨好的,但是因為是自己家,必然不能任由着一些不軌之人混進來将東西偷走,雖可能是其他人做起來格外費勁的事情,但若是把現代倉庫管理的那一套拿過來用,肯定能減少不少的損失。
赫舍裏氏聽到女兒想要管器具,不由地有些不滿,其實她的本意是想要讓舒敏管一些廳堂場面上的事情,卻沒想到自家女兒居然選擇了最“見不得人”的來管。
而舒敏之所以選擇這個是有原因的,她真的不想太早顯露在其他人的面前。畢竟她現在才只有十歲,縱然是幾年之後就會因為适齡而進宮選秀,但,現在讓她就這樣抛頭露面還是有些為時過早了。上一世的悲劇總是在她得意忘形的時候提醒她不要随心所欲地站在萬衆矚目之中,自古“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就不曾更改過。
赫舍裏氏合上冊子,“婧兒,若是你想要有什麽好法子管器具額娘自是不會過問的。畢竟這府中這麽多事務也只有咱們娘倆來做。但,額娘總想着讓你把那天的膳食和服飾裝扮的事情過問一下。”只有這兩樣是完完全全展露在其他人的視線中的,也只有這樣才能顯示出他們家女兒的與衆不同。
舒敏聽了,眼角不禁有些抽搐,果然,她的好額娘是想到了自己最想躲開的地方去了。但,既然已經是額娘心中定下來的,自然不能反駁了,到時候只能注意些不要做得出格了便好。
很快,還未等舒敏完全準備好一切事宜,父親的生辰日子已經到了。其實,她只是将自己一開始從母親那裏自願領到的差事真正下了些辛苦,其他的無非也就是在表面上做了些功夫而已。
京中與費揚古交好的很多大臣都來烏府共同慶賀費揚古的生辰。而這些已經見識了半輩子的大男人們卻都發現了一件事情,就是費揚古大人家的宴會有着說不出來的精致。
丫鬟一個個都是清秀可人,雖說不上美豔但也絕對是秀色可餐了,因為是生辰,全府的大喜事,所以就連算在下等人裏的奴仆也得以穿上了茄花色的衣裳,連辮子上的綁帶也是與身上顏色相配的真紫色。一個個端着盤子魚貫而入,腳步輕盈笑容甜美,看上去便讓人賞心悅目。
而再看席面上的餐點,雖說大致的幾道重頭菜并沒有變,但是下人們一次次捧上來的各種小點心雜食卻讓所有前來的大人和夫人露出羨慕的神情。
後堂吃席的夫人們都問着赫舍裏氏究竟是怎麽想到的這樣的法子,又是從哪裏請來的好廚子,做出了這般精致的席面。赫舍裏氏卻只是微微笑着,派身邊的丫鬟去将在偏遠裏面指點下人收拾器具的舒敏叫來了後堂。
諸位夫人看着面前娉娉婷婷的小姑娘不由得都打心眼裏喜歡。因為是父親的生辰,舒敏難得沒有像往常一樣維持低調,而是穿了一身漂亮的銀紅色繡着大團花暗紋的旗裝,旗裝鑲了大約寸許的赤金色與嫣紅色相間的蘇繡绲邊,整個人看上去既有着少女的活潑又有着當家嫡女的穩重。向來單調清新的大辮子也在編的時候就加進了一條粗細适當的銀紅色緞帶,黑色與紅色相交,映襯地格外養眼。
看着滿屋品階高低不等的夫人太太們,舒敏不由得心裏暗暗嘆了口氣,看來,想要維持低調這種人生準則,在額娘這裏是行不通了。
抽出素白帕子,一個穩穩的蹲身,“舒敏給各位奶奶夫人請安。”語氣清淡卻又透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味道,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的心。
原本坐在位子上的一位穿着珍珠色旗裝的年輕婦人看見後便站起來走到了直起身子的舒敏面前,略尖的瓜子臉陪着大小合适鳳眼,放眼在座也是一位少有的美人。婦人微微笑着,“舒姑娘禮數真是講究呢。方才我們幾個聽你額娘說,這好些小雜食的主意都是你想出來的,真真難為你了,這般年紀想出這麽些精巧玩意兒來!”
其他幾個看上去衣着不凡的夫人也都紛紛站起身來附和,“是啊,舒姑娘,還是佟家大少奶奶眼神兒精到呢,要是我們這些眼拙的,也只是在這裏嘆口氣罷了,那還能想到問詢你額娘,讨些好法子呢!”
舒敏心思一動,原來這位就是佟家的大少奶奶,能夠到了自家宴會一等席面上就坐的必然是那位佟相家的人了,佟大少奶奶,難不成是四阿哥的大表嫂不成?微微颌首,“佟大少奶奶謬贊,各位奶奶擡舉了。舒敏也只是在家時閑着無事,廚藝上又不怎麽刻苦鑽研,只是想着這些小玩意兒來偷懶讨巧罷了,沒曾想憑着這小東西便入了各位奶奶的慧眼。舒敏還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呢!”不得不說,就她現在的觀察,這一群裏面并沒有幾個是治家段數比自己的額娘差的,這麽一群不辨好壞的人突然湧了上來,讓她不得不提高些警惕。
要真說席面上的那些個所謂小菜也罷,小零食也好,都只是因為她在現代的時候有一段時間癡迷于美食,一心想要做賢妻良母,在家裏學習網上的教材也罷,自創也好,做出的那麽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如今母親說了讓自己安排父親生辰的席面,也只能算是投機取巧,把自己曾經多方搜集出來的許多各地名吃的做法加了些自己的創意吩咐下人們做出來的。要真說讓她自己動手,固然能做出來一桌,但要是這樣大的場面沒有幾天是完不成了。
舒敏這邊廂好不容易應付了那些多方盤問讨要方法的貴婦們,回到了安頓器具的偏院,便看到向來穩重的春書居然提了裙子跑來了偏院,忙安排手下的管事們繼續去做事,朝着春書迎了上去。
而春書之所以這麽着急跑着來,只是因為前院兒的一個驚人消息,皇上派人來為阿瑪賀壽了。單單這個消息拿出來并沒有什麽分量,畢竟父親每年的生辰在辦宴席的時候皇上都是會派人來的,好歹當初自家阿瑪也算是皇上的救命之人,因為救駕有功有着些別人攀不上的皇恩浩蕩。但是,這個消息再加上一句就有些讓人震驚了,這一次帶着皇上的賞賜來的居然是向來不願理朝堂是非,不與臣子私下交游的鐵面無私的四阿哥。
京裏人都傳說,這位四爺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向來是唯皇命是從,與人從不講所謂的情面。而更為重要的是,這位四阿哥從來不允許官員到自己的府上去拜會,自己私下也更是不會與任何官員互通消息。而但凡哪個倒黴不檢點的撞倒這位四爺的槍口上的,他必然第一個奉旨,嚴加查辦。
當然,這是其他人會對四阿哥來烏府的行為震驚的原因,舒敏現在可不是因為這個,更或者說,她并不是感到震驚,只是感到有些手足無措。難道說她這就要見到那個歷史上的自己未來的丈夫了嗎?她現在只有十歲,還是虛歲的計算,只有九歲就要見到那個比自己大十二歲的未來丈夫了嗎?!她真的一點都不想見到那個人,甚至于說,她恨不得見那個人越晚越好。因為她知道,人是會日久生情的,若是相處久了的人,即使本來沒有什麽也會漸漸喜歡上對方的。
可是這個時代,喜歡和愛是不被允許的存在,尤其是對于自己的人生,舒敏更加清醒,那樣的一段人生,若是真的把心搭進去,那她一定就是這場博弈的輸家了。皇宮後院不需要感情,深宅大院也不需要感情,甚至于這個時代就不能擁有感情。
在現代的時候她曾經看過一篇解說愛情的文章,那文章中有一句話說,在愛情中的兩個人,先愛上對方或是先把心交給對方的人,最後一定會是輸了的一方,若是傷心,也必是這付出多一些的人傷得更重些。
那樣的話尚且是放在一夫一妻,互相尊重的現代,若是在這個三妻四妾的古代,甚至是三宮六院的皇上的後宮,又将是多少倍的傷心?
所以在确定接受自己的身份之後,舒敏便開始打定主意不要對那位所謂的未來夫君産生什麽感情,這樣她便可以平靜地看着那個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和其他的女人卿卿我我而不為所動。
說到底,她不是聖母,也不是所謂的賢惠的古代女子。若真的産生了什麽,她是一點能夠完全脫身的把握都沒有的。也許在産生感情的開始,她只是需要一個擁抱,甚至只是一句問候,但随着自己得到的越多,便想要得到更多,她怕自己真的成為那些歷史上謀害後宮妃子的惡毒皇後,但若是産生了真心,她又害怕自己為了不受到傷害,為了自己不心痛而做出那些讓自己都覺得無比可怕的事情。
只是,現在,四阿哥已經到了府上,她難道還能用什麽借口推脫不見嗎?那是違抗皇命啊,她堅信自己和家裏人可是沒有那麽多個腦袋用來砍的。只是,若真的與這個人搭上了關系,她又怎麽能保證自己一定會守住自己的心呢?
心念電轉,雖然想了良多卻也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舒敏就用手理了理頭發,整了整旗裝,口氣沉穩地對春書說,“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告訴額娘,我稍後便來。”既然是找上門來的,那也既來之,則安之了,若真的命中注定,自己這麽避過去倒不知道會産生什麽嚴重的後果呢。
春書看着自家主子整了整衣服,也伸出手幫舒敏扶了扶頭上因為做事情動作大而有些微微松動的珠花,“主子,夫人說了,我和主子一起回去便可。”
舒敏聽到春書這樣的回答,看了看手中的冊子,叫來了在不遠處指揮着下人收拾器具的管事,“龐管事,這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請你務必按照我說的法子将這些好好做完。算是舒敏拜托您了。”
有些微胖的憨厚的中年人忙是鞠躬行禮,“二小姐這般說,真是折煞奴才了,既是小姐吩咐下來的,小的必會做得妥當的,小姐盡管放心忙去便是。”其實,府上的下人們管事們甚至是管家都是很喜歡這個二小姐的,二小姐治家必然是有着夫人的手段,但是對真正勤懇的下人卻又總是親近可人的。
舒敏看着中年大叔的反應滿意地點點頭,扶着春書的手往前院兒走去。
其實她現在很奇怪的一件事情是,為什麽這位四阿哥出現,額娘會讓自己去前院兒呢?按理說來,高門大戶辦這樣的宴席一般都是內院與外院分開的,內院向來是府上的主母陪着其他的女客們的席面,而外院便是府上的男主子宴請自己的同僚什麽的地方了。向來本着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內外院的賓客是不互相見面的,而一般的男客也不會做出這等“有傷風化”之事,免得引起什麽非議。
舒敏可不會天真的覺得,是自己的額娘和阿瑪故意想讓自己在四阿哥面前露臉刷好感度,這其中必然有什麽她一時之間沒有想通的關節。
前院兒裏已經烏壓壓跪了一地的人,今天的壽星費揚古和夫人跪在最前面,而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男子側着身子站在全府大小官員之前。舒敏定睛看看,總覺得這個人似乎是在哪裏見過卻又不敢聲張。畢竟,現在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出來,站在人前的那個就是今天架子最大的賀客四阿哥,若真的是眼花認錯了,嚷嚷起來豈不是拿這一府的人命開玩笑嗎?況且就像她這種性子,還巴不得自己從未見過這個已經确定了身份的未來夫君呢!
赫舍裏氏身邊的嬷嬷看見舒敏扶着春書的手款款來了,急忙打眼色讓舒敏趕緊松開春書跪到父母身邊去,畢竟這樣的情況下,主子和下人是不可能跪到一個地方的。
舒敏這個時候分外慶幸自己還只是一個小女孩兒,穿的雖是花盆底,但因為只是朝官家的千金,還未有任何品級,厚厚的底兒便能低上許多。盡量放輕了腳步往赫舍裏的身邊走去,小心翼翼的舒敏自然不會知道那個手中拿着一卷聖旨的男子早已經發現了自己,眼底流露着微微地笑意不動聲色地看着自己。
跪到了赫舍裏氏身邊舒敏還未跪穩赫舍裏氏就已經感覺到了。輕輕扭過頭來關切地看了自己女兒一眼,赫舍裏氏又謹慎地低下了頭。拿着聖旨傳旨的人,也是和面見皇上一般不得正視的。而此時赫舍裏氏的心裏也在打着鼓,因為她知道面前的這位身份金貴的爺還沒有正妻。倒不是她想要将女兒嫁到這位的府上,而是她着實擔心,女兒會被這位爺看上繼而娶進皇家。
她畢竟是在大宅子裏生活了二十幾年的人,深知這大宅子水深火熱地可怕,她尚不願意讓女兒嫁入和自己府上水平相當的大戶,哪怕為了女兒的幸福和省心寧願讓女兒下嫁。而這皇家,又怎是大戶能夠相比拟的?天家向來無情,什麽樣的勾心鬥角都有,若真是不小心讓寶貝女兒進了那樣的地方,豈不是女兒這一輩子要比自己都要辛苦了?雖說,這麽幾年,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是有這個意思的,但自己也仗着她老人家的寵愛一直這麽揣着明白裝糊塗,說什麽也不能讓自己寶貝了這麽多年的女兒就這麽進了那吃人的地方啊!
旁邊的舒敏自然不知道自家額娘已經想到了很多事情,甚至是自己數年之後的內宅生活,她現在只是很惆悵一件事情,這位爺怎麽還不宣旨?她的膝蓋有些疼啊!
胤禛看着銀紅色旗裝的嬌小身影微微晃了晃,便知道她的膝蓋已經受不住了,清了清嗓子便展開了那張聖旨。其實皇阿瑪的賀詞還是照往年差不多的,無非是感念當初費揚古的英勇,再賞賜些什麽,祝願一下也就是結尾了。宣讀完甚至,身邊跟在父皇身邊多年的管事太監便很有眼力見兒地說大家可以平身了。
但是舒敏卻是扶着膝蓋費了些勁兒才從地上站起身來的。膝蓋疼只是一個很小的原因,她現在雙腿發軟渾身無力的原因很簡單,她知道為什麽這位四爺會這麽光明正大地找出見自己的借口了,也更知道自己這樣一個并不是芳名在外的女子怎麽會讓他老人家費盡辛苦想法子來這府上了。
那聲音她不會聽錯,即使不用擡頭去看她也知道,這聲音就是那日曾幫自己解圍的所謂“鄭”姓公子。說到這兒她不由得自嘆倒黴,這麽多年來頭一次見義勇為便這麽荒唐地撞上了穿越女們無比期盼的現象,自己未來的夫君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她倒不是說這樣的情況不好,但也真的是太巧了!而且,更可怕的是,這位大爺怎麽會知道自己在這府上呢?難不成,他派人跟蹤調查自己?!一想後世所看的史書上的那些雍正帝堪稱特工鼻祖的種種事跡,舒敏越想越覺得,自己是被這個老狐貍盯上了。
彼時胤禛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雖然面上沒有表情,但是眼底卻有着一抹怎麽都流不走的溫柔,這丫頭還蠻适合這個顏色呢!那日的櫻草色顯得她嬌嫩可愛,今天的銀紅色卻顯得她活潑靈動。
照例是起身行禮,胤禛看着準備躬下身子的費揚古,忙伸手虛虛扶住,“費揚古大人這般是做什麽?何必這麽多禮?論起來,大人也算是父皇的救命之人,我這般做,一是父皇吩咐,二也是為了成全我做兒子的一份孝心。大人便不需要如此拘泥于禮節了。”
費揚古卻還是微微颌首,“雖然您如此說,但微臣還是要表示恭敬的。臣費揚古恭迎四阿哥到府。”深深一個躬身,赫舍裏氏和舒敏也跟在身後行了半蹲禮。
胤禛揮揮手,示意三人起身,舒敏擡起頭來,看着面前的男子,眼神有一些恍惚。這個人就是自己宿命中未來的丈夫了嗎?花廳的刻花窗子照射進來的陽光很好地打在面前人的牙色長袍上,盡管身形清瘦,但還是當得起一個“玉樹臨風”的。
看着花廳四周的擺設,胤禛不由在心中默默點頭,這府上還真是有些有品位的人的,看這老紅木的桌椅配着素白的梨花,同樣是素色粉彩的插花瓷瓶,看上去便讓人賞心悅目。不知道究竟是府上這位倍受皇奶奶和老祖宗青睐的主母有這麽好的品味,還是這個自己在當初就一眼看出來不尋常的小姑娘。
而在胤禛觀察着這花廳的時候,舒敏是在想着一件棘手的事情的。她很想脫身離開,但是作為這府上的唯一的嫡女,又在父母還在陪同着這位天家主子的時候,自己別說是找借口了,就算是找到借口,連說的的機會都沒有啊。其實在知道這個人就是四阿哥的時候,她就很清楚這一切的事情了。那天救了自己的就是這位爺,而處置了餘公公等人的也是這位。這樣就能夠解釋為什麽當初太皇太後老人家為什麽會有那樣的表情了,也更能解釋自己後來聽到的話了。她現在其實已經被迫邁進了穿越女的怪圈,就是未來的男主或許真的因為稀奇古怪的好奇心而開始對自己關注。這并不是舒敏想要達到的目的,因為還是那個原則,她不想在未來的生活中對這位傳說中的丈夫,事實上的上司産生個人情感。若是産生了個人情感便意味着她可能會做出一些令自己不寒而栗的事情來。
坐在主位上的胤禛很随意地問了一個問題,“費揚古大人,不知道博琥查何時能回京呢?”其實他真的是随意問起來的。因為畢竟博琥查和自己同歲,當初因為生來聰明機智而被選入宮中做皇子的伴讀,但是這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後來到歲數的伴讀便都按照朝廷或是家裏的安排,從軍或是繼續學習考取功名了。因為這博琥查當初在騎射上就很有天賦,便被父皇欽點進了密雲的兵場,一進去便拿了一個佐領,算是沐了皇恩。
費揚古颌首答道,“多謝四阿哥費心了,那孩子在軍中一切都好,但回京的話,便要看那孩子的造化了。”京裏人家後代凡習武的,哪個不希望孩子能夠進入禦林軍,但是也只是想想而已,一切都是要看孩子的造化和朝廷的意思了。
坐在一旁的赫舍裏氏看着四阿哥和自家丈夫只是閑聊,便沖女兒使了個眼色,開聲道,“四阿哥,老爺,閑談又怎能沒有好茶呢?妾身這就讓敏敏去奉些好茶點來。敏敏,去吧,把家裏你配的那些個好茶點拿來些,給四阿哥和你阿瑪嘗嘗。”
舒敏心下一松,總算是能夠離開一陣子了。但是,自家額娘這個想法也不怎麽好啊,畢竟準備茶點也還是要回去的,又怎麽可能就這樣一去不複返呢?但轉念想想,即使是這樣也總比自己一個小孩子一直呆在那裏要強很多了。
現在的舒敏很是想念哥哥,若是像三年前哥哥尚在京中的樣子,這樣的作陪怕是怎麽都輪不到自己的頭上吧,一定是由哥哥這個嫡長子來作陪呢。只可惜哥哥這一去當兵,這些讓人心驚膽戰的差事便全落到自己的頭上了。
其實說是茶點也無非就是舒敏家裏經常準備着的幾種口味特別的小吃罷了。茶,是舒敏專門為夏天配的清熱降火的綠茶。上好的銀毫配了舒敏和丫鬟們細細洗幹淨焙好的荷葉,碾碎了調在一起,作為底茶,又在臨加水泡開的時候放上甘草與幾朵桂花調和涼性,加些花香。說起泡茶的手藝,也是因為她在現代的老爸一直對這方面很感興趣,而她就是因為這個,曾經也在茶道上面下了不少的功夫。
總是有些人說着所謂日本韓國的茶道怎麽樣怎麽樣正宗,那時候的她聽了卻都是不屑地笑笑,真正講究的還是中國老古人的東西。中國的講究不只是形式上的華麗,最主要的還有真正用到的配方,手法,以及泡茶水的取材。
這次舒敏拿來的是甘德泉的泉水,只是專心地做成頭滾水便盛到了銅壺中。由自己提着食盒,春書拎着水壺重又回到花廳來。
胤禛看着這樣的架勢不由得有了些興趣。因他少年時候就極喜歡品茶,所以對茶道也很是有些興趣。
舒敏打開食盒,将自己做的幾樣小零食拿出來擺在了桌上,有和着熬熟的蜂蜜制成的果仁酥,裏面是各色的果仁,甚至還有這個時代少見的南瓜子,只因為曾經的她很是喜歡便經常讓家裏的下人幫忙收拾了焙熟,做成果仁酥;也有當初她喜歡的上海名吃蟹殼酥,炸得金黃,包裹了微甜的紅豆沙餡兒;還有一盤子自己琢磨出來的小餅幹,是按照當初做曲奇的配料做出來了,只是很遺憾只能找到黃油找不到起酥油。
這三樣小點心配了漂亮的點粉彩白瓷盤子,一放上桌便抓住了胤禛的目光。他住在偌大的皇宮裏,又怎可能沒見過各種新鮮玩意兒,但這樣的三種,還真的不是他曾見識過的。
看着舒敏将茶杯布在桌上準備斟茶的時候,胤禛的目光不由的興味十足。皇奶奶就是茶藝的好手,一看這小姑娘就是這方面的老手了。真不知道這麽小的女孩兒怎麽能會這麽多東西。
舒敏用木夾加出幾塊冰糖分放在每個茶盞的杯底,又各在每個茶盞中放入了些甘草。這些都做完了,才用木勺舀了配好的茶葉細細地鋪進杯子,勻勻地撒了一層。最後,又從木盒中挑了花型完好的金桂花放入茶杯,如此做完,才提起春書手中的銅水壺,朝每個茶盞中斟入熱水。
蓋上杯蓋,舒敏将三杯茶放入托盤,又一一端到幾個坐在座位上的人手邊的茶幾上,方才行了一禮,“請四阿哥和阿瑪,額娘慢用。”看上去沉靜自然。
胤禛看着,突然就生出了調侃的心思,“怎麽,大人家千金不陪着一起就坐吃茶嗎?”其實他也就是這麽一問,畢竟,即使是大家族的嫡女,在皇上派人前來做客的情況下,能陪客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很大限度了。若是真的在作陪下去,反倒會造成些不好的影響了。
舒敏手中拿着木托盤,微微颌首,“四阿哥的問話奴婢不敢當……只是,府上還有許多事務尚且沒有處置,奴婢怕是得退下了。”還好她已經把這個時代的規矩研究地很透徹了,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可以不再呆在這個花廳裏了,要不然還說不定真的找不出離開的借口呢!
胤禛見舒敏如此說,便也點點頭說,“哦,既是這樣,便去吧。”
坐在一側的費揚古看着這位爺的反應,終歸将自己的話吐了出來,“敏敏下去吧,這裏有阿瑪和額娘陪着便可了。”其實他的想法和自家夫人是一樣的,他尤其不希望女兒嫁入皇家。畢竟,衆所周知的,天家的公子哪個不會與那個位置有些關系啊?若是女兒不小心時運不濟加了不該嫁的人,那就不是一條人命或是幾條人命的事兒了。
舒敏行了蹲身禮便帶着春書往偏院走去。她現在幾乎全身的力氣都倚在春書身上。她不知道,真正的歷史軌跡究竟是什麽,究竟是先遇到後賜婚還是賜婚之後才遇到的呢?說是真正的歷史,可是誰又能告訴她,真正的歷史是否也是由她寫出來的呢?
府上的管事們這回都對自家的二小姐更為推崇了。不說別的那些席面和會客的事情,就單單是器具上的事情,就讓管事們驚嘆了小姐的聰明。曾經府上但凡辦個宴席,總是會丢掉很多器具的,就算不是很貴的,也總歸是銀子買來的。而這次用了小姐的法子,不僅是監守自盜的人不再偷拿,甚至還捉到了一個趁亂混近府來的小偷。這小偷就是趁着各家大戶辦事的時候混進府去偷東西的慣犯,多少年也不曾被捉住,而這次卻讓小姐給逮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