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和平年代
露臺,重新将昨夜那瓶沒喝完的麥卡倫拿出來,照舊兩只酒杯,一人一邊地坐下。
征用了客廳的藍牙音響,姜一拉出自己的歌單,将音量調到恰好,打開露臺的門,讓這低低的背景音能流淌出來。
趙正靜默地眺望着這安寧祥和的城市,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酒。姜一聽着音樂,有時跟着低哼兩句,有時看看他的側臉。
他的難過她安慰不了。她自認是個多災多難的人,所以更明白有些痛苦無法感同身受,不該自诩理解地告訴對方,你懂得這種苦難。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陪伴。
她此刻有點意識到趙正過去當的這個兵,是踩在生命線上的兵。
“把痛苦留給我們,讓她自由。”
“知道失去的必然和死亡的可避免。”
“允許自己難過和消極。然後,站着,走着,活着。”
她忽然懂得他為何能說出這些他曾經勸慰她的話,如何知道該怎麽做出放棄生命的選擇則。她開始猜測是他說出口時是如何沉郁的心境,他過去遇到的是怎樣難以想象的生死場景。
音響裏開始播放《doftheworld(世界末日)》,有年數的歌,獨特的略帶雜質的音樂rdavis空靈的歌聲徐徐飄散……
“shining
shore
'wit'doftheworld
're”
姜一有時候會循環播放這首歌,一是為旋律,二是這歌詞寫得實在貼切。
當一個人絕望的時候,見太陽照常升起,鳥兒照常歌唱,忍不住就想,我的世界末日來了,而你們卻不知道嗎?
可人不過是一粒沙,一片葉,姜一總拿這提醒自己,那幫助她跨過了很多的坎。
姜一倒酒,麥卡倫見了底,她把那點發財酒滴進了趙正杯子裏。
趙正注意到她的動作,表情有些微松動。
姜一把杯中的酒再度飲盡後起身,問了今晚到他家後的第一句話。“我去拿酒,哪瓶能動?”
“随你。”
她聞言從移門的縫裏側身出去,趙正望着她翩然而去,才收回視線。
姜一将他的酒櫃上上下下好好注視了一番,他可真藏了不少好酒。心裏有了個主意,姜一便先去廚房翻找檸檬和細鹽,準備妥當,她才反身去就酒櫃裏挑出一瓶普通的龍舌蘭。
趙正在露臺等了七八分鐘後姜一才回來。一只手拖着小圓盤,上頭擺着切成幾瓣的檸檬和小碟細鹽,另一手拿着兩只小酒杯,龍舌蘭則被夾在懷裏。
她一樣樣地擺好東西,把彼此空了的威士忌酒杯推到一邊。打開龍舌蘭酒瓶,滿上,接着捏起小撮鹽灑在自己虎口處,沖趙正甩了個眼色,趙正便也伸出手來,任她将鹽往他虎口上撒。
她望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
于是兩人幾乎做了同樣的動作。拇指和食指握一小杯純龍舌蘭酒,再用無名指和中指夾一片檸檬片。迅速舔一口虎口上的鹽巴,接着把酒一飲而盡,再咬一口檸檬片,一氣呵成。
一言不發,連幹了三個shots。
放下酒杯,姜一欲倒第四輪,被趙正阻止。他說:“今天可照顧不了你。”
姜一挑眉:“剛才那半瓶威士忌我滿打滿算就喝了一杯。怎麽說今天也是我照顧你。”
趙正思慮了一下,點頭:“在理。那我也到此為止吧。”
姜一連登時拉了老長:“別呀!給我個機會照顧照顧你多好。兩個人在一起不就為了相互照應嘛!”
趙正笑笑,拿了酒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那我再喝一杯。”他說完,沒吃鹽也沒嘬檸檬,直接一口悶了下去。
“行了。這下你打算怎麽照顧我?”他雙眼微微眯起,一副勾人的樣子倒真像是有了點醉意。
姜一湊近了他,仔仔細細地看,最後下了結論:“我判斷你還有很好的民事行為能力,不需要我費心。”
“有沒有能力,不試試怎麽知道?”他的語氣冷淡如常,可這話卻是不能更邪氣了。
姜一大概猜到他這路數了,既然他願意化悲憤為別的東西,她自然也是奉陪。
有時候我們無能為力,那就醉生夢死一把。
她起身,過去坐到他的腿上,單手勾住他的頸。他黯黑而明亮的眸子緊盯着她的臉孔,她将長發往後撥,視線往下落在他唇上,随即低眉含住。
她細細勾勒他的唇,舔舐、啃咬,一點點地挑.逗,手在他的身上游走着點火。他的身體在她的柔軟下一寸寸堅硬,手有力地将她托起,讓她的雙腿盤住他的窄腰,他抱着她進到客廳。
移門在她身後猛力合上,昏暗的光線,她脊背貼着冰涼的玻璃。他的吻狂熱近乎粗暴,酒精在他們身上燃燒。情緒和欲.望糾纏得難解難分,他的吻流連蔓延,在她雪白的皮膚上或深或淺地作祟。
他将她放下,她雙腳方沾到地面,一條腿便又被他托了起來,架在他手臂上,另一只腳踮着。姜一眸色極深,她口幹舌燥,咽了口口水,雙臂牢牢環住他。
“趙正。”她這一聲仿佛邀約,柔媚入骨。
他與她對視,一秒、兩秒、三秒,就在她快按捺不住時,被他頃刻填滿。
姜一仰起頭,這一刻她忘記呼吸。極不安穩的姿勢,卻是最安穩的結合。
趙正比昨夜更強勢,姜一全然無法聽見播放着的音樂,耳邊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和從自己喉嚨裏溢出來的聲響。她的心神都被撞得七零八落,她只能攀援着他,像是唯一的支撐。她一遍又一遍低念他的名字,輾轉地、動情的、入骨的。
……
從浴室出來,姜一換上了真絲浴袍,大小合适。音樂已經停了,她走到客廳,隔着玻璃見到男人倚着扶欄的背影,他也已洗漱完,換上了居家的衣服。
姜一在玻璃的這端凝視他,情潮退去,孤獨與無助再度追上了他們。她不知道是否要去推開那扇門。
這樣各有所思地過了幾分鐘,趙正回身滅煙,發現了屋內杵着看自己的姜一。他按掉煙頭,打開移門進屋。
“為什麽傻站着?”他問,手指撫摸她的臉頰。
她抿嘴,須臾,回答:“想不出該和你說些什麽。”
“你不需要說。”他的唇代替手觸碰她的眉心眼角,“你在這裏就好。”
“想睡了嗎?”她問。
“好。”他答。
雙人床,姜一側身關掉床頭燈,趙正從身後将她擁住。
“我那些被人叫做青春的時間都留在了部隊裏。”他深沉的音色在黑暗中響起,她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靜靜聆聽。
“起初争強好勝,才要去當兵,想證明給別人看,所有訓練規矩都憑氣性扛下來。後來,真的進了精英部隊,才明白最開始的想法多可笑。任務、榮譽,都不是為了證明什麽,訓練的苦就是為了在關鍵的時候保住別人和自己的命。”
“我們死,家裏人只能收到一張通知書,具體為什麽,在哪裏都不知道,甚至有時候全屍也沒有一個。家裏人說這太苦了。但是當你救到了人,你看到戰友為了任務犧牲,看到一條鮮活的生命在你邊上倒下,這些所有的東西讓你根本不容多想。”
“我有太多的事情沒做完。”他在她腰上的手不自主地收緊。
她轉身,面對他,手揉着他的耳垂脖頸。
“你問過我,怎麽可能這麽久都一個人。四年前我還是站在生死線上的人,時時戰備狀态,家人一年都見不到幾次。”
“而且姜一,我救過人命,也放棄過人命,甚至,我親手奪走過人命。”他語氣驟然冰冷起來,“你身處和平年代,能理解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嗎?”
姜一摩挲着他皮膚的手頓住,他抛出了一個姜一從未考慮到的事,他手上沾過血。
她的沉默讓空氣裏的溫暖褪盡,趙正收回擺在她腰間的手,可姜一攥住了他的手臂。
“可是我的和平年代,是像你這樣的人保衛的,不是嗎?”她說,“我無知地享受着你們的成果,有什麽資格評判?”
“雖然我當初想搭讪你的時候,沒想得太複雜。”姜一有些自嘲的說,“可說真的,到你剛才說話的這一刻,我才确認,遇見你,我真是中了彩票。”
“我一直覺得老天爺和我有仇,或者是老話說什麽天将降大任于我,于是各種折磨我。講不定,我覺得,是老天要降你給我,才在前二十五年這麽折磨我……”
“等等。”趙正本聽得頗為感動,但突然抓住了個其他的重點,“你今年二十五?”
“二十六。怎麽了?”
“我比你大七歲?”
“聽你這個語氣,是覺得我看上去年紀不止二十六咯?”
“……”
“那你以為我多少?二十八?二十九?難不成三十?!”姜一說到最後一個數字幾乎要坐起來,被趙正按住。
“沒有沒有。”
“沒有什麽?!說,到底以為我幾歲。”
“二十……七八吧。主要你化妝啊打扮的比較成熟。你最近不化妝的時候,我是覺得你年紀看着小了點,一度懷疑。”
姜一冷哼了一聲。
“……是我不對。”
姜一聞言不出聲,趙正有點慌。女人的年齡是大忌,他是一時情急馬失前蹄。畢竟他沒想到差了七歲……
“我年紀比你小,你是不是不滿意了?”姜一又捏着嗓子問。
“沒有沒有。我就是突然有種自己老牛吃嫩草的感覺……”
趙正這話讓姜一瞬間破功,她笑:“老牛,哈哈。可不逗你了。我是因為工作關系,怕年紀顯太小客戶不拿我當回事,所以打扮上都比較老成。我知道自己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
“所以你是在逗我?”趙正一下聲音就冷下來了。
姜一擡腿纏住他,聲音軟得不行:“我可喜歡你了,你知道吧?”
“……”趙正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有她攪和,還真是沒法陰郁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