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松竹之風節自高
如同蒼竹一般指節分明的手指在琴鍵上彈奏出最後的幾個輕靈的音符,那雙手停了下來。
淩冷瓊扣上琴蓋,輕輕撫摸了一下這架鋼琴,搭上布,從凳子上起來。把凳子放到他坐之前的位置,确定自己完全還原之後,淩冷瓊才轉身。
“啪啪啪”,淩蘭對着淩冷瓊笑得非常開心,為淩冷瓊的演奏發自內心的贊嘆鼓掌:“兄長彈得真好。這首曲子是什麽?”淩蘭壓下自己身體的反抗,自然地微笑,嘗試性的與淩冷瓊交流。
聽到淩蘭這樣叫他,淩冷瓊有些疑惑地看着淩蘭,幽藍的眸子裏蕩漾着細碎的光芒:“《少女的祈禱》,才多久沒有上過音樂課,你連這首曲子都忘記了。”淩冷瓊的責問就像一個陳述句,聽不出責備,也聽不出寵溺。
“我最近記憶混亂,什麽都是記得馬馬虎虎。”淩蘭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她到現在的确沒有看過一本這裏的音樂書。剛才淩冷瓊臉上細微的變化,她可沒有錯過。淩蘭暗自猜測到底是什麽情況,畢竟就算是名不副實的已經從法律上沒有任何關系的曾經的家人,也不會直接就惡語相向吧?難道“兄長”這個詞也是叫不得?那淩蘭也真的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眼前這個男人了。
淩冷瓊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松開自己的一顆紐扣,整了整自己的袖扣,神情倦怠道:“既然回來了,一起吃飯吧。”
“好啊。”淩蘭笑着答應。從面上根本看不出她現在的迷茫。
貝爾曼今天早上說了淩冷瓊可能會回來,結果到了晚飯時間就回來了,還真是準時啊。
“身體怎麽樣?”淩冷瓊随口問道。
淩蘭走在淩冷瓊身邊,眼角餘光打量着淩冷瓊,回答道:“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淩冷瓊比她高了一個頭,她就在他胸口的位子。
雖然是學音樂的,淩冷瓊身體似乎也很好,身體并不會顯得單薄。鷹鈎鼻卻有點偏直,唇瓣厚薄适中淺粉色,看上去很柔軟。眼睛是那種幽藍,乍一眼看去更像黑色。眉宇開闊,桃花眼有些細長帶着慵懶的風情,但是在他的臉上卻更顯得精神專注。
淩冷瓊在行走間還帶了點幹練的意味,如果穿上一襲青衫,說他是從古代走出的翩翩君子也不會惹人懷疑。不過他身上現在還穿着燕尾服,每一處都妥帖勻稱,叫人挑不出錯處。
“兄長,今天的音樂會怎麽樣?”淩蘭出于客氣,還是問了一句。看到淩冷瓊,她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熟悉,又十足的陌生。在這種出于自己的感覺之下,還有深深的想要逃避的感覺。
淩冷瓊偏頭看了一眼淩蘭,道:“他們很滿意。”然後閉嘴不言。“兄長”這個詞,聽起來文绉绉的,以前的淩蘭絕對不會這樣稱呼他。貝爾曼所說的失憶,看來是确有其事……只是,從看到這個所謂的失憶的淩蘭的第一眼,淩冷瓊就覺得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他們很滿意’淩蘭咀嚼了這句話,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并不滿意了。看起來,她的哥哥也是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的人。他心情不好還能将少女的心情如此展示,看來鋼琴技巧上,淩冷瓊已經有了準大師級的水準了。至于他音樂之中的感情……好像還有點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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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冷瓊臉上的表情很少,但是淩蘭可以斷定他現在的心情并不像是對自己不滿的那種不高興。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的溫柔……這倒是和那張照片上給她帶來的感受完全不同。而那種逃避的心理,卻硬是讓淩蘭強行壓下了。
餐桌上還是傳統的中餐,而且還是調理身體用的藥膳。味道清淡,有的菜還帶了微微的苦澀滋味,淩蘭本來想讓貝爾曼準備一點其他飯菜的。轉念又想到,貝爾曼一向考慮周全,估計還是淩冷瓊自己說過不用費心去準備的話。
用筷子吃飯的淩冷瓊臉上透着微微的笑意,藥膳吃得也很開心的樣子。淩蘭看他自己沒反對,也就不去自作多情了。
兩個人都安靜地吃飯,筷子夾菜的時候完全沒有與盤子碰撞的聲音,淩冷瓊就算是喝湯,也是微微吹一口氣,安靜地抿了一口,湯匙與碗也從來不發出碰撞的聲響。
淩蘭看他那樣吃飯,自己也不能顯得随便了,跟着展現自己良好的餐桌禮儀。
一頓飯吃得非常寂靜,但是卻并不壓抑。
好幾次淩蘭都擡頭去看她這個哥哥,雖然有些話很想問,但是要說出口的時候就覺得又沒什麽好說的。他們不熟悉,而就算是原主其實和她的哥哥也沒有什麽話講。而且,她猜測,原主和淩冷瓊必定有什麽恩怨,還是被淩冷瓊狠狠欺負過那種。
秉着食不言寝不語的精神,兩個人相顧無言的吃完了飯。淩蘭本打算就上樓了,但是淩冷瓊卻沒有讓她就這麽上去。
“花園裏聊聊天。”淩冷瓊說道,徑直就往門外走了。淩蘭反應過來,跟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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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來。”淩冷瓊站到秋千後面說道。
淩蘭眉毛跳了一下,硬着頭皮坐上去了。不過這樣也好,淩冷瓊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也不用過于費心去猜測他的眼神有什麽深意。而她也有空想一想接下來到底該怎麽應對。
“兄長,有什麽事嗎?”淩蘭問道。淩冷瓊也不至于一見之下就知道她已經換了魂兒。
“我和劉斯民是朋友,他說你争取到了一個角色。”淩冷瓊的聲音又淡又輕,有種微風拂面的溫柔感覺,又被他自己說話不走心的冷漠沖淡溫暖。實際上,淩冷瓊不過是看到了秘書小姐遞上來的報告,他與劉斯民也只在某些文藝彙演之類的地方見過幾次,話都沒有說過幾句。
淩蘭手抓住秋千的吊繩,淩冷瓊輕輕推了一下,秋千順勢擺蕩起來。腦子裏迅速反應,想猜到淩冷瓊現在到底在想什麽,但是奈何與淩冷瓊這個人并不熟悉,無法得知他的內心。
“只是個小配角,兄長不用太上心,”想了想,又道,“這個角色其實是劉斯民老師推薦我去試鏡的,說是一定會火的角色。”把自己的實情都告訴給他,也沒有什麽問題,只是不知道劉斯民是怎麽說話的。怪不得會把這個機會留給僅僅只有一次表現優秀的她,原來還有這層關系在裏面。
“嗯,”淩冷瓊的鼻音聽不出情緒,“你真的打算就當一個演員了?”淩蘭沒有撒謊,淩冷瓊也就沒有對這件事深究下去。
“是啊,我已經明白了,其實演戲真的很有意思。”演戲的時候,你就不是你,誰都看不到自己。那不是很有意思嗎?這樣就不會受傷了啊。
淩蘭望着腳底的青草,眸中晦暗一片。
“那麽這次家族的音樂盛會你也不來了?”淩冷瓊平靜的聲音裏依舊聽不出任何情緒,淩蘭卻感覺十分難應付。淩冷瓊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她根本不清楚,他的問題其實也很難應付。不知道什麽樣的應對才是符合時宜的。
“兄長會去嗎?”淩蘭只能這樣反問。但這個問題多半是肯定的答複。
“會。”淩冷瓊沒有遲疑就回答了。淩蘭心裏暗自點頭。
淩蘭點點頭,道:“我當然也會跟着兄長去。兄長的音樂會會開到什麽時候?”既然有人能幫她,那就沒有任何地方去不得。
“最後一站是日本,七月。”淩冷瓊的音樂會是從去年開始的,直到今年才會結束。音樂會已經在全球很多個國家都成功舉辦了,淩冷瓊當然也很累。但是逢年過節必定會回來。
淩蘭的話,讓淩冷瓊知道,這一次的音樂會,他們兩人牽扯上了糾葛。
“兄長,這次意外,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音樂會的事,我就要多仰仗你了!”淩蘭用歡快的語氣說道,實則她的心裏有些不以為然。現在聲音恢複得差不多,但是她對自己現在的處境并不是很明白。她需要淩冷瓊在她身邊多擔待。
淩蘭知道那張邀請函看上去很正式的樣子,其實是淩家家族內部的交流音樂會。不過,因為史蒂芬妮·愛爾蘭成了淩家的一員,所以屆時也會有很多國外的音樂大師級人物到場。每一個年輕人都不希望自己丢臉,當然也會牟足了勁地拼命表現自己。屆時,如果她出了什麽差錯,那就面上會很難看了。
淩蘭雖然還沒有完全适應這個世界,但是她也不想自己丢臉。淩冷瓊這個粗大腿出現了,她自然不能放過。但是,她好像也不叫“淩蘭”了,身份證上“蕭淩蘭”的名字還深深印在她的腦子裏。
“好。”淩冷瓊答應的很快,聲音裏似乎也有了幾分笑意。淩蘭的小心思完全被他看穿。
淩蘭有些詫異地眨眨眼睛,她還真想不到淩冷瓊會是喜歡幫助他人的性格啊。聽到那一聲“好”,淩蘭想回頭看看他是不是笑了,但她扭了一下腰又停下了:還是要小心謹慎一點為上。
“對了,兄長,”淩蘭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把這個稱呼叫順口了,心理障礙減輕了不少,“我搬到你旁邊的屋子了。”她活了這麽久,還真的是第一次叫人兄長。淩冷瓊雖說原主與他似乎有不少的嫌隙,可淩蘭自己觀人,又不覺得淩冷瓊有什麽壞心思。一邊提防着,一邊還是升起對他的好感。
“為什麽?”淩冷瓊的聲音又恢複了沉靜。
不知道他是不是不高興,淩蘭還是繼續說道:“我出院醫生要我靜養,不過我原來的卧室顏色搭配太詭異了,我看的眼睛疼。就叫管家幫我搬一個屋子了。”
“我叫人把那些畫都撕了吧。”淩冷瓊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淩蘭瞪大了眼睛,從秋千上跳下來,兩只手穩住秋千,看着淩冷瓊的冰山臉問道:“為什麽?”
“随手塗鴉之作,不可陶冶情操。”淩冷瓊一本正經的回答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眼睛花了,她好像看到淩冷瓊的脖子有一點緋紅。旋即,她似乎明白了,笑道:“兄長,你不會是不好意思吧?”看着這人變臉,似乎也挺有意思。淩蘭身邊甚少能見到這樣的人。
淩冷瓊擡臉,寒星一般的幽藍雙瞳看着淩蘭,抿着嘴唇,卻沒有說話。只是他脖子上的緋紅更深了,似乎耳朵上也沾上了紅色。
“別不好意思了!”淩蘭放開秋千繩,小跑到淩冷瓊身邊道,“我覺得兄長畫的真的很好看。不用撕下來,我喜歡那些畫兒,我的房間都變得別致了。”的确還是沒有見過誰家的牆紙畫會是親手畫的水墨畫呢,就算有也不及淩冷瓊的好看。
她生前看過不少水墨大師之作,那第一公子的水墨可謂一絕,但是太寂寞太孤高。淩冷瓊的水墨畫裏雖可以看得出他的節氣,但是卻都是溫暖的。那游動的錦鯉,都是鮮活的。
“你願意就留着吧。”淩冷瓊細細看了淩蘭臉上的表情,确定她不是客氣敷衍,也不再說要把那些畫兒撕了的話。
淩冷瓊想了想,道:“你要當演員,現在還沒有經紀人,要我給你找一個嗎?”這樣的話,也方便看看這個失憶到底是真是假。
淩蘭擺擺手,拒絕道:“還是不要了,哥哥。我不想你因為我欠什麽人人情。”她才不想自己一來就要欠個人情。總覺得淩家裏面家庭情況有些奇怪,淩蘭還是想要依靠自己。淩冷瓊的提議也不見得完全是好心。
“第一部戲是什麽樣的?”淩冷瓊轉過頭突然問道。
淩蘭想起劇本裏那些奇怪的邏輯橋段,就有些羞于啓齒,但是她還是坦白了:“一個間諜妓/女,用來襯托女主角天真善良的。”
淩冷瓊皺眉道:“這種角色……”劉斯民為什麽會推薦這種角色?
“我演技不好,其實這個角色也有可取之處的,主要是要夠好看的人才能演,演好了其實比女主還好。”淩蘭看淩冷瓊不像是贊同她演這種戲的樣子,急忙解釋。
“你開心就好。”淩冷瓊只能這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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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是早夏,但是晚上還是寒氣重。淩蘭穿得比較單薄,短袖和一條七分牛仔褲,寒風一吹還是冷的。
看淩蘭打了個寒噤,淩冷瓊脫下自己的外套搭在淩蘭的身上,然後拉開距離道:“進去吧。”
淩蘭拉攏衣服,快步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