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千途萬轍亂真源,白日勞形夜斷魂
楊恒大驚之下急忙提氣上躍,無奈葛長老的子母雙環不早不晚,偏又在這要命的當口上劈頭蓋臉地砸到。
“铿!”
蕩邪仙劍劈擊在子母雙環上,楊恒被震得右臂酸麻,氣血翻騰,剛欲彈起的身軀如落石般向下方一個霍然打開的黑洞中飛墜,瞬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葛長老見狀先是微微一怔,身軀借勢彈起,望向腳下如血盆大口般張開的黑洞,一省道:“哈,活該這小子倒黴,他倒退時觸動了藏在桌案下的機關,竟自己墜了下去。嘿嘿,這小和尚自尋死路,倒也省了老夫的一番氣力。”
※※※
只聽“砰”地一記沉悶聲響從上方遠遠傳來,機關閉合,楊恒已身陷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忽地腳下一實,卻是觸到了泥濘潮濕的地面,一股腥臭陰寒之氣迎面襲來。
他丹田提氣雙腳一點,卸去巨大的下落沖擊力,慢慢調息平複胸口氣血,心道:“不好,這活脫脫便是個地牢!”舒展清淨法身往上飄飛,蕩邪仙劍“铿”地劈擊在封閉洞口的鋼板上。
未曾想那鋼板上“喀喇喇”爆出一蓬碧光,竟将蕩邪仙劍硬生生彈回,反震得楊恒右臂發麻心跳不已。
借着迸出的碧光,他方才看清這鋼板上被人封上了一道魔符,顯然是為了防備落洞之人以仙兵劈開向上逃生。
他運足薩般若真氣,又朝鋼板上連劈三劍,卻都被魔符狠狠震退,再看那鋼板上,連一道劍痕都沒能留下。
楊恒心頭一沉,懸浮在鋼板下焦灼地尋思脫困之策。眼前的這鋼板十分厚重,将大廳裏打鬥的聲響徹底隔絕,令他無從知曉真菜等人的情形。
他不由心中焦灼,驀地想起适才墜到地底的時候,隐約感覺到有冷風吹來,應是有一條通道與外界相連。于是趕忙落下身形,順着冷風吹來的方向摸索前行。
漸漸地,他适應了地底的黑暗,發現自己正走在一條潮濕悠長的地道裏。只是這地道究竟通向何方,楊恒卻管不了那麽多了。
行出十餘丈,依稀看見前方有兩點黃色的燈光,楊恒不由一喜道:“只要有人就好辦了!”當即加快步伐往燈亮的地方行去,腳下土質越發變得松軟粘稠,倒像是走在一片沼澤中。
沒走出二十步,楊恒“啊”地低叫步履頓止,頭皮一陣發麻,緊盯着那兩盞金黃色的燈火伫立不動。
原來,不到五丈外,匍匐在地的,竟是一頭形态似人渾身金毛,肋生四翅,眉心長有金紅色巨瘤的龐然大物。而那金黃色的光芒又哪裏是什麽燈火,分明就是這怪物圓睜的兩只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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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起明月神尼曾經教自己讀過一本《天荒志異》中,依稀便有對類似這怪物樣貌的圖文記載,楊恒不禁暗自心驚道:“千年山魈!”
那山魈亦早已發覺了楊恒,也許是吃飽了,連身旁剩下的半截老虎屍體都懶得去碰。它也不着急起身,只瞪着兩只兇眼打量着這突如其來闖入自己地盤的少年。
楊恒握劍的手心裏滲出一絲冷汗,清楚記得老尼姑在說起這千年山魈時曾特意告誡,大凡山魈有了千年道行便有通天攝地之能,即便是劍仙(通常是指已可随心所欲祭出禦劍訣的仙林高手)也不願輕易去招惹它。否則此物一旦兇性大發撲将上來,不死也得脫層皮。
楊恒定了定神,暗道:“書上記載,百年山魈既已是通靈之物,或許這活了幾千歲的老山魈能夠聽懂人話。”
他将蕩邪仙劍歸鞘以示并無惡意,雙手合什道:“山魈老兄,多有打擾了。在下誤入寶地,只想借道離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說着便小心地試探着朝前走了兩步。
那千年山魈見楊恒走近,似感到了威脅,猛然張口“嗚”地低吼了聲。一蓬淡金色的霧氣從它的嘴巴和鼻孔中噴出,帶着股令人惡心欲吐的惡臭湧向楊恒。
楊恒趕忙屏住呼吸,心道:“說不通,我再用啞語試試?”于是臉上含笑兩手比劃着道:“你老兄別惱,我不過是想找條出去的通道。看樣子你也吃飽了,何況我這百八十斤的肉又硬又酸,肯定不合胃口。不如放我離開,回頭我把上面那老頭給你丢下來,他細皮嫩肉吃起來正好。”
山魈懶洋洋地盯着楊恒,也不知它是否看懂了楊恒的意思,鼻子裏發出輕輕嗚咽。
楊恒有心遠遠從旁邊繞過去,無奈周圍空間甚為狹窄,只好側着身從離山魈不到一丈遠的地方貼着石壁向前緩行,眼瞧就要從山魈身旁繞過,那山魈突然低吼暴起,一只毛茸茸大手直朝楊恒身後的蕩邪仙劍抓去。
楊恒一驚,矮身一掠,從山魈的魔爪下穿越而過,山魈高達兩丈的龐大身軀竟輕若靈猿般再向楊恒撲到,一只左爪還是抓向他背後斜插的那柄蕩邪仙劍。
楊恒又是驚訝又是好笑道:“老兄,這劍是別人所贈,我可不能送你!”
山魈兩次出手沒能奪到蕩邪仙劍,眼中兇光大放,徑自一掌拍向楊恒頭頂。
楊恒掣出蕩邪仙劍叫道:“別打,給你!”
山魈一愣,舉在空中的巨掌稍稍一頓。楊恒趁機打出兩支九絕梭射向山魈雙目,騰身便往對面的通道掠去。
就聽背後山魈一記暴吼,也不知如何就将九絕梭打飛,舒展四翅淩空飛起,轉瞬便追到楊恒身後,五指捏向他的腦袋。
當下這一人一怪就在地道裏激戰起來。
楊恒起初還可以仰仗靈動身法和周天十三式和千年山魈周旋,可很快便察覺自己的薩般若真氣急遽耗損,已有後力不繼的征兆,口中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氣,短短十餘個回合的工夫,竟比跟那個葛長老激鬥一場還來得吃力。
他望着山魈近在咫尺醜陋兇惡的面目,苦笑道:“沒曾想我楊恒要成了這怪物的夜宵,早曉得如此,還不如一頭撞死在那鋼板上。”
突然手上一疼虎口開裂,蕩邪仙劍被山魈一掌震飛。那山魈跟着又是一爪落下,楊恒避無可避被它一把抓住肩膀,整個人瞬間離地懸空給高高拎起。
楊恒急運鐵衣神訣護體,沒讓山魈尖銳的爪尖刺入身體,右手一指往對方鼻尖點去,逼它松開自己。
山魈伸手一撩又将楊恒右胳膊抓住,将他身子高舉到面前張嘴便咬。
楊恒雙臂受制,無意中目光掃到對方眉心那顆巨大的血瘤,遽然醒覺道:“我怎麽教這怪物吓得什麽也記不起來了?”急切間不管三七二十一,彈指運勁射出一支九絕梭。
“噗!”數尺間的距離令山魈不及反應,九絕梭正中眉心血瘤。頓時一股金紅色的腥臭血液汩汩從山魈頭上淌落,疼得它龇牙大吼。
楊恒抓住機會竭力探身前縱,心道:“你想吃了小爺,先讓我咬你一口!”張嘴咬在血瘤破裂之處,倒運薩般若真氣,将粘稠惡臭的金紅色血液大口大口吸吮下肚。
原來生死一發之際他終于想到,山魈眉心的血瘤便是它的內丹所在。其修煉了上千年的氣血菁華盡彙于此,亦是山魈的最大軟肋。
這時候他的兩條手臂不能動彈,情急中一口咬下,正是擊中了山魈要害。
想這千年山魈的血瘤外層又堅硬逾鐵的皮甲包裹,楊恒牙齒原也傷它不到。虧得楊恒心靈福至,先用九絕梭轟得它皮開肉綻,再一口咬落自是水到渠成。
千年山魈見自己的命門莫名其妙被制,驚懼交加嘶聲狂吼,便欲伸出左爪将楊恒的腦袋捏爆。無奈劇痛攻心,心神已亂,兼之巨瘤中蘊藏千年的精血正急遽湧入對方體內,一時手爪竟也掙脫不得。
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索性不再擡手去抓楊恒,而是雙臂運勁将對方的身軀拼命朝兩邊撕扯,欲待将這小和尚活生生撕裂成兩半。
楊恒被扯得渾身骨骼“喀喇喇”爆響如豆,可他也發了狠勁,咬牙切齒(口中正吸吮着山魈精血,這時不咬牙也不成了),不管山魈如何撕扯,咬住那血瘤絕不松口,一大口一大口腥濃的精血灌入嘴裏,刺激得身體裏翻江倒海一樣難受。
很快,楊恒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好像跌入了一片黑咕隆咚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裏,就那樣随波逐流越去越遠……
※※※
不曉得過了多少時候,楊恒緩緩蘇醒,全身立即被一種沒頂的痛楚所吞噬。
他費力地睜開眼,周身百骸無一不像針刺般地劇痛,左胳膊肘更是耷拉着脫了臼。身子底下墊着一團軟綿綿濕乎乎的東西不知何物,只一陣陣臭氣往上沖騰。
可奇怪的是自己的丹田溫暖充盈,薩般若真氣浩浩蕩蕩卷湧奔騰在體內經脈中,稀裏胡塗地成了波瀾壯闊的江河。
他大喘了兩口氣,回憶起昏迷的情形,一凜之下探右手往下摸去,感覺到身子下頭墊着的那團物事,正是那倒黴山魈的屍首。
他大松了口氣,掙紮着坐起身,自覺吸食了山魈修行千年的精血後功力大進,已和墜入洞窟前不可同日而語,不由又驚又喜,用兀自顫抖的右手慢慢将左臂脫臼部位接上,扭頭看到一泓青光如泉,卻是自己的那柄蕩邪仙劍斜插在石壁中。
歇息須臾,楊恒起身來拔下仙劍,又收了九絕梭,這才心有餘悸地向山魈的屍首說道:“老兄,對不起了,是你太貪吃,可怪不得我。”雙手合什也算謝過山魈舍己為人,助他功力突飛猛進之德。
功力猛增之下,楊恒的耳目亦越加敏銳,辨明方向在黑暗裏覓路疾行,才走出一小段,便聽前方十丈多外有了動靜。
“喀”一聲輕響,黑暗裏乍露一線光亮,就聽外頭有人說道:“魈爺,給您送早飯來了!”随即一道高大黑影遮蔽光亮,竟走進來一頭搖搖晃晃的大黑熊。
楊恒大喜過望,悄悄掩身潛行,趕在對方關閉機關前猛然縱身從黑熊身邊射過,一掌拍出。門戶外那送熊進來的仆役,做夢也想不到這裏頭會竄出活人,被楊恒一掌拍昏倒地不起。
楊恒飄身站定,只覺陽光刺眼,才看到自己身後是一座假山的洞口。而四周鳥語花香,卻是一座幽靜無人的庭院。
他擡眼瞧了眼初升的旭日,知道自己已在地底困守了整整一夜,騰身禦風往昨晚的那座大廳趕去。
誰知大廳裏空空蕩蕩,非但不見人影,連那口大镬也失去蹤跡。
他心裏一急,看到守在廳外的四個黑衫人,一手三梭打将出去,身形飛掠掩襲向其中一個黑衫人。
“噗噗噗!”九絕梭穿透三名黑衫人的胸口回旋向楊恒。剩下的一個黑衫人驚惶之下正欲開口呼喊,楊恒一指點住他背後大椎穴低喝道:“別叫!昨晚那幾位被天馬镖局送來的小師父,都到哪裏去了?”
黑衫人回答道:“有個小和尚中了機關,跌進山魈窟。剩下的都被抓住,被葛長老和趙莊主連夜帶走。”
他繼續追問道:“葛老妖将他們都帶到哪裏去了?”
那黑衫人結結巴巴道:“我……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只是個看門守院的——”猛地朝前一掠大叫道:“來人啊!”
楊恒一記劈空掌将他撂倒,五六個黑衫人已聞聲趕了過來,楊恒沖上前去拳打腳踢,猶如砍瓜切菜般,眨眼間将六個黑衫人盡數打翻在地。
一名黑衣人兀自不肯死心,一邊翻來滾去大聲呻吟,一邊偷偷潛近楊恒身後,遽然飛身躍起,一刀劈向他的背心。
楊恒早已察覺到這黑衫人的詭計,身形一側避過刀鋒,反手就是一劍戳進他的心窩。幾乎與此同時,半空中一束赤芒呼嘯而至,“砰”地炸開黑衫人的後心。
楊恒一怔,擡頭望去,就見斜對面的院牆上,小夜左手高擎一枚鵝蛋大小,殷紅色晶瑩透明的玉球,那玉球懸浮在她粉紅通透的玉指上嗡嗡急轉,幻放出一縷縷炫目劍華,正是明燈大師在下山前贈送給她的道家至寶——碧血丹心珠。
他一喜叫道:“小夜,你怎麽在這裏?有沒有找到明燈大師他們?”
小夜躍下院牆,黯然搖頭道:“我沒有找到明燈大師。”
楊恒詫異道:“那你為何一個人跑到抱槐山莊來,難道不曉得這兒很危險麽?”
小夜有些委屈地點點頭道:“我、我也害怕。可我放心不下你……和真菜師兄他們,只好大着膽子溜進莊裏。哪曉得找了半個晚上,都沒見到你們——”
說着,她猛然伏倒在楊恒的肩膀上哽咽道:“阿恒,我真害怕你們會出事——”
楊恒雖說滿心焦灼,可也只能耐着性子安慰小夜道:“別哭,別哭。”
小夜也覺着了自己失态,臉一紅站直嬌軀問道:“真菜師兄他們到哪去了?”
楊恒嘆了口氣,內疚道:“他們被一個姓葛的老妖給帶走了。”
小夜花容變色,惶急道:“那怎麽辦,你知道他們去什麽地方了嗎?”
楊恒搖頭道:“這些排教低等教徒的口中也問不出什麽!”
最後兩人決定趕回先天馬镖局,打算找那個馬舵主和于總管算賬,可仍是晚到了一步,整座镖局也幾成一座空城,馬舵主等人同樣去向不明。
楊恒站在镖局的大院裏環顧四周,默然不語,心下疑惑道:“這些妖人都去了哪裏,總不能一夜之間便憑空蒸發了吧?”突然記起前天晚上就在這兒馬舵主曾對于總管說道:“速去速回,我等你回來一起去衡陽。”不由懊喪地一拍腦袋道:“我怎會忘了這個茬兒?”
小夜迷惑道:“阿恒,你忘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