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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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個世道,搞房地産的三分天下,人人都知道最家大業大的非金湖莫屬。

金湖的老總姓夏,企業做了三十多年,從實業到金融最後染指地産開發,一路高歌猛進在納某達克還上了市,可謂如日中天。

可惜夏無名是個不學無術的富二代,抽煙喝酒燙頭紋身,只要合法的什麽都來,坊間傳聞太子爺還是個派對狂魔,買別墅買豪車,對朋友和女人那叫一個闊氣,小妖精們前赴後繼上杆子貼他,所謂美人在懷夜夜笙歌,一天換一群,把他爹氣得牙癢癢。

老夏總為了糾正他這個錯誤的個人作風,讓他早日子承父業,想方設法在地産部給他按插了一個基層位置,把他往裏一丢,每天必須和所有人一樣,正常打卡上班在自己眼皮底下幹活端茶倒水掃廁所,打印文件跑跑業務全都計入KPI,反正底層幹的事兒他一件不拉都得攤上。

可地産部的員工哪敢這麽使喚他?只當太子爺是空降視察來的,明面上和他們一起上班吃飯,實際上開會決策的時候,夏無名說什麽就是什麽,他提出的想法建議,再不合理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畢竟誰敢和自己前途過不去啊?

所以千燈鎮的地産規劃就這麽來了。

前陣子金湖的員工都在傳,這太子爺也不知道着了什麽道,硬要買千燈鎮上的一塊偏僻地,

還計劃把大量人力物力都往裏投,有股不拿下誓不罷休的架勢。

老夏總在周一例會上勃然大怒,和太子爺當場翻臉,父子不和的事情再次浮上臺面。

連外行人都知道,千燈鎮這個地方原本就暮氣沉沉,年代久遠到處是不能拆的歷史文物保護單位,年輕人大都不在了,留下來的老人是拼了命也不肯讓你動他們祖宅的。

要在這地方另辟蹊徑賺錢,簡直難于上青天。

大家都不看好,所以這幾天金湖的股價斷崖式下滑,股東都要求老夏總出來解釋。

老夏總氣到腦溢血,夏無名卻不撞南牆不回頭,打定主意要把這件事做到底。

所以第二天他又來了,還是和昨天車上的大師一起。

大師是夏無名他朋友介紹的,專門給人看風水,聽說在業界特別厲害,很多地産公司都想請他,無奈大師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而且接活标準古怪,大家都摸不準他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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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無名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點讓大師起了興致,總之人家是接了,還挺熱心,回回來千燈鎮都跟着他,跟就算了,還不下車,跟個大佬似的,就在防彈玻璃後面坐着,光讓他這個金主爸爸去跑腿。

這是什麽教父和小狗腿的劇情。

最關鍵的是,他他麽還去了。

可能因為人家一米九,自帶氣場。

大師今天穿了件麻質襯衣,袖口松松挽到小臂,灰色的西裝長褲包裹筆直的大長腿,大熱天的竟然一滴汗都沒流,反襯得T恤沙灘褲還汗流浃背的夏無名格外狼狽。

大師很有禮貌,敲門都是“篤篤篤”三下,不多不少不急不躁,茶館裏面沒回應,再來三下。

夏無名覺得他們在搞諜戰。

敲到第三輪的時候,阿泥才姍姍來遲。

昨天夏無名走了以後,他和老板問了茶館的熟客,才明白夏無名的意思,就是要把這裏的房子買下來,改成其他地方,換言之就是要拆他們房子。

所以阿泥生了一晚上悶氣,覺得夏無名是壞人。

今天一開門,他本來想直接抄家夥的,但很快他就注意到這個浪蕩子身邊還站着一個人——那人太高了,往門口一擋就把阿泥整個攏在陰影裏。

男人蹲下身,單膝跪地平視阿泥:“麻煩,我想來壺茶。”

哦,原來是客人,阿泥撓撓頭把身體側讓出來。

那就不能把他趕出去了,本來他們就生意不好,行走江湖總要恰飯的嘛。

不知道為什麽,阿泥覺得自己分明是第一次見這個男人,卻覺得親切,甚至有種奇妙的熟悉感。

他把男人引進去,挑了個中間位置招呼他們坐下,夏無名就順勢跟着進來了,內心經歷着十級地震。

小家夥果然還是不待見自己,經過身邊的時候對他虎視眈眈。

茶館裏面是開放式的,木地板木桌木椅,就連櫃臺都是複古的木質。

整個室內很涼快,飄散着幽幽的茶香,這會兒不像昨天下午那麽冷清,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三五桌客人在悠閑地喝茶。

茶館中庭是挑空的,有棵巨大的參天楓樹,高聳的枝葉密密遮住了二樓走廊,只能隐隐約約看到雕花精密的木圍欄。

男人盯着櫃臺後面的小老板說:“要一壺雪裏香。”

話一出口屋內氛圍就好突然詭異起來,仿佛電影按了暫停鍵,從茶客到美人老板都頓卡了,好幾秒才繼續各忙各的。

只聽小老板的清泉音幽幽飄過來:“沒有。”

自然是沒有的,雪裏香是什麽茶?懂行的人才知道,一千多年前,南陳當朝貢茶雪裏香,以奢靡精妙聞名于世,要取早春開芽的第一批茶葉,摘去外葉只留中間一小縷嫩芯,再用上好的銀器取露水浸之,時間也有講究,多一分少一分都差之千裏,最後的成品潔白光亮,在月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冬夜映雪,又有一股幽幽的茶香,故名“雪裏香”。

可惜這茶因為工藝過于繁複,從未在民間流傳,自然也就逐漸消失了,連史書都少有記載。

男人聽說沒有也不動怒,和和氣氣地回:那就麻煩老板給我推薦。

南楓給他挑了一款龍頂茶,同樣是好茶,卻是尋常茶館都能見着的品種。

他專心泡茶,餘光瞟到男人盯着他一動不動。

南楓已經很久沒“享受”過獵物的待遇了,這讓他有點不自在,覺得這人唐突,就越發覺得他剛才要雪裏香恐怕也是專門找茬來的。

茶泡好了,色澤碧綠,有淡淡的花香散開在空氣裏。

南楓把茶端到男人面前,不等他接就“砰”一下砸桌上,濺出來幾滴。

男人還是不生氣,聲音又醇又溫柔:“謝謝,是好茶。”

他說話的時候,眼神仍舊是挂在南楓身上,不冷不熱,也沒有任何打探和冒犯的意思,仿佛真的就只是“關照”,但即便是這樣,南楓也不喜歡。

他冷臉不再搭理那人,背過身的時候,夏無名急得抓耳撓腮。

“大師,大師——你再不提這事兒,我的方案就要開天窗了!”

下個月金湖要開股東大會,老夏總給他下了通牒令,說到時候夏無名再不拿出能說服人的東西,就要罰他去掃半年的廁所。

太子爺心裏苦,大佛巍然不動,喝了口茶仍舊只說一個“嗯”。

“你別‘’嗯‘’啊大哥,你不急我急啊……要不是因為老頭子看得緊,上個廁所都派人盯着!兩年前你和我說起這兒的時候,我就該來了!現在好了,還有一個月上斷頭臺……”

夏無名的嘴真的很碎,和桌上那碟嘎嘣脆的蠶豆一樣碎,

兩年?南楓忽然心思一轉。

兩年前茶館剛被他買下來重新開張,這男人就惦記上了,時間倒是掐得剛好,只是目的不明,畢竟這茶館就現在看起來沒什麽商業價值,當然以前有沒有他就不得而知了。

一壺茶喝了大半,夏無名突然接到個電話,急匆匆拉着男人走了,說是有個客戶設計施工合同都簽了,又突然翻盤說哪裏風水不好,要重新改。

他們走了以後,阿泥自覺地把門鎖起來,茶館裏餘下的那些客人便紛紛收起障眼法,露出原來的樣子,放眼望去,全是長着耳朵尾巴的妖怪在喝茶嗑瓜子。

有操着四川口音的問:“泥娃兒,這館要賣咯?”

阿泥把頭搖成撥浪鼓:“不賣不賣,大人說了,你們來喝一天茶,這裏就一天不關。”

客人笑哈哈說:“要得要得,那是肯定會來的,再來兩個春餅麽。”

他邊上坐了個白衣蛇妖,半截身子懶洋洋地流在地板上:“诶,剛才來的小哥你們認識啊?怪俊的。”

阿泥撓頭:“你說哪個?剛才來兩個呢。”

蛇妖笑得花枝亂顫:“傻孩子,還能是哪個?我說的當然是那個‘雪裏香‘咯,當然戴耳環的也好看,但就是差點火候,‘雪裏香’才是極品,想我阿苑縱橫情場幾百年,也沒見過幾個這樣的。”

蛇妖的話引來噓聲一片,邊上有妖笑她是“老牛吃嫩草”“賴皮蛇想吃天鵝肉”,阿苑翻翻白眼不想搭理他們。

“愛帥哥不分年紀,這是種審美,你們懂個屁!不過——”她血紅的指甲油在茶杯口摩挲,“我總覺得那人眼熟。”

“只要是帥哥你都要得!你都眼熟!”

“去去去,誰和你開玩笑?我真的是在哪兒見過他,在哪兒呢?”

二樓走廊邊上,南楓捧起一株楓樹葉子。

他發現這棵四季長紅的楓樹,就在剛才,忽然從樹頂冒出了一點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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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15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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