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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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梁舒突然告訴他,約好久的那個專家號終于等到了,他們需要立刻出發去一趟省城。

為不耽誤取號,買最近一趟高鐵,當晚就得趕過去。

第二天的候診過程還算順利,早已不是第一次進醫院,多厲害的專家對溫随來說都沒區別,到診室他就只管坐着聽梁舒講病史。

她的說法總結起來跟前幾次基本相同:突然暈倒後發燒,醒來什麽都不記得,甚至連生活常識都忘了大半。

不過這回還多一點,在公園時因為混亂可能受刺激又暈過,後來沒有什麽變化。

頭發斑白的老醫生邊聽邊查看頭部核磁片,眉頭時而皺起時而又舒展,等梁舒說完面上仍舊一派和顏悅色,瞧不出異常。

“醫生,我兒子他……”

梁舒站在辦公桌側面,指尖緊張地絞着,老醫生卻對她擡了擡手,示意她先別說,目光轉向對面坐着的溫随。

“除了忘記以前的事,身體還有沒有別的不舒服?”

“沒有。”溫随道。

老醫生接着問,“那現在記東西會有困難嗎?”

“……”溫随略微心不在焉,竟不合時宜地想起席舟了評價自己記性的那句話,“也沒有。”

老醫生沉吟片刻,凝目注視溫随,打量的意味明顯。

知名專科醫院碰到的疑難雜症每天不少,能找到這裏來的,多半對自己的病狀有一定認知,要麽十分焦慮,若是被家人強迫帶來,則多少有些諱疾忌醫。

可溫随不同,他身上不存在任何介意或回避,面對提問言簡意赅吐字清晰,眼神不躲不閃,态度更是落落大方,仿佛這兒根本不是令人談之色變的醫院。

“醫生您看,要不要再做些檢查?”梁舒忍不住問。

老醫生卻搖頭,“片子很清楚,間隔太短檢查也瞧不出什麽,平白花錢還讓孩子受罪。至少間隔一個月到兩個月,再有需要直接來找我加號就可以。”

他将光片重又放回檔案袋,“建議多觀察一段時間,可以嘗試給他換個生活環境,或者多接觸感興趣的東西,對刺激大腦皮層的活躍有好處……另外,盡量避開潛在刺激,比如上次因為什麽讓他再次暈倒,排除生理因素問題可能在其它方面,家人可以一起找找原因?”

老醫生擡眉,目光由下而上看向梁舒,意味深長。

但只剎那,便仿佛自然過渡般,轉對溫随,“最近有做什麽運動嗎?”

梁舒怔了怔,面露猶豫。

老醫生慈和地對溫随笑笑,“我看你精神狀态不錯,平時有運動的習慣嗎?适當運動對身體肯定是有益無害的。”

溫随還沒回答,梁舒便發了話,“最近兩周在射箭館跟着練習。”

“那很好啊,”老醫生點頭贊許,“射箭有助于集中注意力,相對安靜也不太劇烈,适合您兒子目前的狀況。”

他将裝片子的紙袋推回梁舒那面,“我們團隊曾接診過一個自閉症兒童的病例,并持續跟進了兩年時間,長期練習射箭對他的身心複健起到了不錯的積極作用,如果您兒子對這方面感興趣,可以堅持。”

“……我明白了,謝謝醫生。”梁舒低頭将袋子收好。

老醫生看着她動作,沒再說什麽。

溫随以為診療結束,剛站起來要出去,轉身時手臂卻被梁舒輕輕握了一下,“小随你先去外面等等,媽再咨詢點事情。”

“好。”

有一陣沒來醫院,溫随都差點忘記了梁舒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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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從醫院走一遭,梁舒的心情都會肉眼可見的差一陣子。

兩人下午返程回的民宿,當天夜裏她就失眠了,至于為什麽溫随會知道,因為早上起來他又看見她靠在沙發裏,整個人比上次還要憔悴。

“你醒了。”

梁舒半掩着額頭起身,從溫随身邊晃悠悠走過,到窗邊拉開窗簾,又自顧自接下話,“太陽不錯,又是個晴天……好像今天沒什麽風呢,我們可以早點去箭館看比賽了。”

陽光确實透亮,窗簾打開的瞬間明晃晃的刺眼,玻璃外碧藍如洗,空氣極為幹淨,這麽遠的距離都能望見箭館二樓屋頂——

“咦?”梁舒發出疑惑的一聲。

只見遠方那屋頂後邊緩緩升起面紅色旗子,藍天白雲映襯下很是鮮豔耀眼,剛升到頂端又徐徐降下去。

等溫随和梁舒到箭館時,裏面已經被人群擠得水洩不通。

“方助教,備用號碼牌在哪?裁判組讓送過去呢!快點快點!”

鄭許然的大嗓門在這麽多人裏也是最為突出的,他正在廳裏竄來竄去,看到梁舒總算還能停下打個招呼。

“比賽已經要開始了?怎麽沒見小舟呀?”

“別提了,”鄭許然着急上火,叉着腰大喘氣,“早上升降旗杆突然出問題,席哥一直在那弄呢,維修師傅剛過去。”

“哦哦,”梁舒一看周圍亂得,“你們人手夠嗎?我們來幫忙?”

“不用不用,”鄭許然勉強咽了咽,豪氣地擺手,“有箭協呢,怎樣也輪不到咱的人出苦力,馬上比賽開始就都交給他們了,現在主要太亂。”

他環顧四周,“真是人太多了,你們去外場等着吧,一會兒直接看比賽。”

這種天氣鄭許然都熱得滿頭大汗,顯是已經不可開交,梁舒也不敢耽誤,就趕緊讓他走了。

可她究竟也閑不住,看到方助教正在前臺,一邊操作電腦一邊整理打印出的備用號碼牌,兩頭顧的樣子,便主動過去幫襯。

“小随你先去,看席舟那邊有什麽需要沒,我把這些弄完就找你們。”

梁舒還是放心不下,讓溫随自己先去了外場。

走廊已經布置好,挂着各色彩帶,氣氛熱鬧得像過節,那排銀杏樹上長長的紅色橫幅拉開:“弘揚傳統,矢志向前”——沣市“飛羽杯”少兒射箭(射藝)錦标賽。

在民宿窗口望見的旗杆也在,只不過現在光禿禿的,因為那面紅旗正在席舟手上。

他正将紅旗展開,壓在下颌角對折,抻平又對折,反複幾次疊成個齊齊的小方塊,疊完還舉起來看看,确認是否平整。

動作仔細又小心,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對待什麽珍惜的寶貝。

然後席舟也看到溫随,他跟一旁蹲着收拾工具的師傅說了聲,大步跑過來。

走近後,見溫随視線還落在他手上,便微笑着問,“國旗,不會連它也忘了吧?”

溫随果然沒答上話。

席舟面色一肅,“這可不行,待會兒升旗儀式,幫你想起來。”

溫随有些莫名其妙,席舟一本正經的神情比平時還要認真幾倍,連帶說話語氣都不怎麽溫和了,簡直板直得像夫子訓誡學生。

擴音器裏這時開始播放音樂,很快選手們出現在入口,準備分陣列依次進場。

席舟迅速過去把國旗移交給最前面的領隊,又快步折返回來,二人身旁陸陸續續站了不少觀衆,沒多久梁舒也來了。

“等會先是升旗儀式,我們一起看。”

席舟在溫随左邊,像是生怕他直接走人,特意還來了這麽一句。大概意識到剛剛态度生硬,這回倒又恢複了往常和善的口吻,只語氣依舊堅決。

仿佛潛臺詞是,別的都可以依你,這個不看絕對不行。

溫随其實沒必要聽他的,但當發現席舟目不轉睛盯着那面國旗,神情異常專注,他又不由生出幾分探究的心思。

一面旗子而已,值得如此在意?

溫随雖與席舟認識不久,但從第一天見他,這人就是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永遠不着急不動怒,甚至連眉毛都極少皺一皺。

今天倒确有不同。

“各位請安靜!”

廣播裏音樂突然停了,全部方陣入場完畢并面向旗杆整齊排開,主持人走到最前面大聲拍了拍手。

“大家好,我是沣市射箭協會常務副主席張旸,首先我謹代表市箭協向各位的到來表示感謝,也向積極參加本次比賽的隊伍和選手們表示熱烈歡迎!”

“‘全民健身,利國利民,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為進一步發揚我市優良傳統,促進射箭運動的良好發展,今天我們在這裏舉辦‘飛羽杯’少兒射箭錦标賽。

“衆所周知我們沣市與射箭運動的淵源由來已久,早在南宋時期就已經形成了有組織的‘錦标社’。向道是龍則不信,果然銜得錦标歸——祝大家在本次比賽裏都能取得好成績!下面不多說,本次比賽正式開始。

“首先進行的是升國旗儀式,請各位選手檢查自己的袖标是否戴好,也請帶隊老師幫忙确認一下。”

溫随這才注意到,那些選手右臂上方都系着條紅色袖标。

隊伍本就排列整齊,當他們統一舉手确認時,成片紅色接連被點亮,宛如鮮豔熱烈的紅霞。

“大家都很棒,好了,觀衆席的觀衆們也請起立。現在全體都有!立正!”

場上霎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齊刷刷站得端正。

“升國旗!奏國歌!”

随着音樂起,身邊傳來席舟輕輕的哼唱。

他的聲音确實很輕,低徊而沉靜,因為壓抑帶出一點溫柔的鼻音,明明樂聲通過廣播極為洪亮,擲地有聲,可席舟哼唱的歌詞還是清楚地傳進溫随耳朵裏。

陌生,卻仿佛能透過其中聽見那些洶湧深沉、雄渾激烈。

不知怎麽,溫随的心忽然輕微地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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