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如果愛

蘇州一處私家園林裏,易鳳尋候在會客室,這會客室是個花廳,放在過去的宅院就是位于垂花門的位置,再往裏走,則是內宅,女眷們住的地方。外頭小橋流水,入了夜,靜靜地聽,還能聽到魚兒撲騰出來的水花聲。

老管家出來,“易先生,老爺馬上就來,您先坐。”管家穿着長袍,罩子還是杭綢緞面的,裏頭縫着夾棉,老人年紀不輕,易鳳尋亦是客氣,“鳳尋深夜拜訪,不敢勞煩您老親自招待。”

老人笑,“多少年沒見你了,上回見你,你同你父親一道,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易鳳尋微微彎腰,“是啊,一轉眼,我也是個中年人了。”

老人搖頭,“你這孩子!”

有年輕姑娘端了茶水過來,老人說:“冬日的茶,粵梅香,南邊送來的,新鮮的很,來。”

易鳳尋伸手接過,“不敢勞煩您老,我自己來。”

老人站着,易鳳尋也站着,老人眼底有些笑容,“孩子們都大了,你父親現在身體好些了沒?為着這一樁,實在不值當,不值當......”

易鳳尋颔首,外頭有個老者走進來,手裏杵着拐杖,易鳳尋瞧見他,連忙迎上去,“蘇叔叔。”

當日風度翩翩的蘇潛已經變成了一個佝偻的老男人,他年紀比易鳳尋父親易小鳳小得多,如今卻有了風燭殘年的老态,甚至比身邊年邁的管家還不如。

歲月之于男人,除了帶來財富,更多的是風霜。

蘇潛的黃花梨手杖漸上一層包漿,他腿上有傷,折磨得他不能入睡,雙鬓也已泛白,沒有人相信,這只是一個将将快要邁入五十的中年男人。易鳳尋上去,“蘇叔叔,您的腿好些了嗎?”

蘇潛在優雅修長的明式黃花梨椅子上坐下了,這屋裏一書一櫃,一紙一硯,樣樣皆不是凡品,他指指左手邊,“來,坐這兒。”

左為尊,這是過去西賓先生坐的方位,易鳳尋沒有推辭,依言坐下了。老管家替蘇潛上了茶,蘇潛抿一口,“這水生了些。”

管家端着茶下去了,“是,我同她們說。”

蘇潛将手杖放在一邊,他穿高級灰的西服,走線飛針,衣服幾乎與他的身體嚴絲合縫,不見縫隙。他看易鳳尋,“你父親身體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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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好,恢複得不錯,如今可以說話,也能下床走動了。”易鳳尋如實回話。

蘇潛點頭,他指着手邊的一個裝水果點心的盤子,“鳳尋,你看,佳能這塊盤子,你想怎麽切?”

盤子是舊物,粉彩,牧童騎牛,蟠桃賀壽,易鳳尋指着牧童,“刮它一半,百分之四十九reads();聖魔覺。”

蘇潛點頭,“刮一半是對的,但百分之四十九不夠,買它百分之五十一。”

蘇潛的胃口比易小鳳先生的理想還要張狂,百分之五十一,公司最大的股東,佳能地産實際持有者。

易鳳尋眉頭輕皺,“蘇叔叔,佳能背後還有寶藝,寶藝新來了個姓傅的,前一段股民抛出去多少,他都接盤了。”

蘇潛看他,“佳能不是還有曹家?聽說曹家那丫頭野得很,你委屈一下。”

男人的世界,不是戰争,就是聯姻。

易鳳尋眉頭簡直沒展開過,曹家的丫頭,曹子玉,她多大了?十九歲?

蘇潛瞧見易鳳尋表情,嘴角動了一動,有些發笑,“曹家的丫頭很難看?”

易鳳尋嘆氣,“不難看。”

蘇潛摸到手邊拐杖,指着窗外月亮,“人要有野望,此間殺伐之局,本就墨者非墨,瑜者非瑜。”

易鳳尋懂,他當然懂,握着曹家的曹子玉,吞下佳能不知要便利多少。可,娶了曹子玉之後呢,她的後半生,自己的後半生,如何相守?

蘇潛起身了,“女人,未必是一輩子的。”

是的,娶了曹子玉可以離婚,其實娶了誰都可以離婚,包括,宇文姿。

蘇潛杵着拐杖走了,他年歲其實不算大,但有種遲暮老人的滄桑感,男人的背影其實好看得很,适度的身材,優雅的體态,易鳳尋看着蘇潛背影,不知來日自己會不會也變成這般孤寡模樣,反正他睥睨衆生,君臨天下。

老管家來送易鳳尋,“老爺心情也是不好,前些日子在外頭遇見一個姑娘,人家救了他,老爺想感謝人家,人家不求感謝。”

易鳳尋側目,“哦?”

老管家笑,“多少年不見老爺吃癟了,這次想不到栽在一位女士手裏。就在德國,不萊梅的一個小鎮上。”

蘇潛被一位女士救了,易鳳尋道:“美女救英雄?”

管家說:“不萊梅去了一個劇團,老爺從倫敦專程去看,結果在劇團外頭被人擠了,手杖都掉地上了,歐洲人人高馬大,老爺還被一個土著婦女坐了一屁股,後來......”

“後來一位女士從天而降,解救了蘇叔叔?”易鳳尋很是有興趣。

管家低聲道:“後來老爺邀請人家吃飯,人家斷然拒絕,連個機會都不肯給。”

‘咳’,後頭傳來咳嗽聲,蘇潛去而複返,“好啦,你回去吧,佳能那盤子,遲早是要碎的。”

易鳳尋回頭道別,“蘇叔叔,我先走了。”

那頭揮手,“走吧,走吧,你那夥計都在外頭望了你半天了reads();致奇葩上司。”

謝遜的确在外頭望穿秋水,見到易鳳尋出來,連忙去彙報情況,“老爺,那個......”

謝三哥聲音越說越小,易鳳尋道:“大聲點。”

“老爺,宇文小姐又出軌啦!”

謝三哥中氣十足,聲音震天響,此言一出,管家和蘇潛都望過來,神色尴尬,意味不明。

蘇潛搖頭,不知是同情易鳳尋的綠帽子,還是同情謝遜的智商。

老管家在蘇潛後頭道:“老爺,那位小姐好像也是複姓宇文。”

蘇潛握着拐杖,腳步一頓,他回頭看易鳳尋,“哪個宇文小姐?”

謝三哥可能真的是智商感人,“就是我家老爺的房東,宇文姿小姐。”

蘇潛問管家,“是她嗎?”

管家道:“名字很像,但不是一個人,那位宇文小姐的名字是宇文英。”

蘇潛這頭和管家嘀嘀咕咕,那頭謝遜道:“老爺,是可忍,孰不可忍,這等事情,一而再再而三,不可姑息。”

易鳳尋方才一句話沒說,他問謝三哥:“你怎麽知道?”

謝遜很是生氣,他拍拍渾厚胸脯,“我女朋友說的。”

易鳳尋愈發奇怪,他掃向這個與他形影不離的漢子,“誰是你女朋友?”

謝遜依然昂首挺胸,“反正是我女朋友說的,她說宇文小姐半夜和男人出去了,肯定有鬼。”

蘇潛也聽明白了,他指着庭院裏護花的花木,“借你一根打狗棍去揍奸夫?”

易鳳尋臉色不好,謝遜完全不知悔改,還在糾纏,“宇文小姐這是二犯了,老爺,你還原諒她嗎?”

這都什麽跟什麽,蘇潛看夠了熱鬧,還加一句,“趁曹家丫頭沒學壞,抓緊了。”

幾個男人在庭院中論風月,管家都聽不下去了,道:“鳳尋,那姑娘現在何處?”

謝遜又多話了,“上海,她們在上海!”

蘇潛揮揮手,“自己去看看,那有車,要不要司機?”

謝三哥又站出來了,“不用,我開車。”

謝遜去開車,易鳳尋在庭院裏沒有說話,蘇州的冬季很冷,竟刺得他有些臉疼。蘇潛的手杖敲打臺階,敲出清脆音律,“親眼所見都未必為真,去看看吧。”

宇文姿沒喝什麽酒,她喝了三杯咖啡,反倒是韓紫衫和溫疏桐對飲幾局,韓紫衫先前還有些拘束,等溫疏桐露出無聊本性,大家相視一笑,才發現原來大家是同道,都是無聊人。

溫疏桐敲桌子,“诶,明天我是評委,你想不想要一等獎,求我啊。”

宇文姿白眼都懶得給他,直搖頭,“我病了,明天不能參賽reads();盛寵毒妃。”

溫疏桐去拉宇文姿的手,“病了,哪兒病了,我看看。”

啧啧,吃豆腐啊,韓紫衫去拍溫疏桐的手,“溫總,你別占姿姐便宜,人家有男朋友的。”

溫疏桐将宇文姿上下一掃,“喲,失婚婦女有第二春了?”

宇文姿将杯子往臺面上一跺,“你到底哪根筋不對,半夜拉着兩個大美女聽你說廢話,青春損失費都不夠你賠的。”

韓紫衫和溫疏桐說了半天的話,大概有點思路,“姿姐,我懷疑溫總要婚變。”

溫疏桐老婆曲潇湘,妻子本身是暴風科技太子女,過來給溫疏桐做陪襯,在皇風做個分公司總經理,本身就降了格調。如今還要被要求奉獻家庭,夫妻之間有摩擦是應該的。

但離婚一事,皇風與暴風科技聯姻,大女兒曲潇湘嫁給溫疏桐,進駐皇風。二女兒曲殘墨嫁給溫家次子溫雲泉,溫雲泉進駐暴風,兩家互相滲透,強強聯合。

若要說分手,恐怕不倚仗溫疏桐的意願,更不倚仗曲潇湘的意願,而是決定于兩家是否還有合作需求。在皇風與暴風科技戰略發展的今天,任何兒女私情都是要讓步的。

溫疏桐懂,并且很懂,他享受自己的地位,并受困于自己的財富。

他一手抓住宇文姿手腕,“阿姿,我們可以做情人,不談婚姻,我不會虧待你。”

韓紫衫嘴角都要咧開半寸,“姿姐,溫總喝醉了吧?”

宇文姿拉開他的手,“服務員,買單。”

溫疏桐不依不饒,“阿姿,我是說真的。”

宇文姿掏了錢,同韓紫衫道:“打電話給範經理,說溫總醉酒,讓範經理處理。”

韓紫衫拍拍溫疏桐,“溫總,你住哪兒,我們送你回家。”

溫疏桐口齒漸漸模糊,“範亞男和蔣嫣都是一丘之貉,不要她......”

宇文姿道:“打,讓範經理來。”

範亞男其實已經沐浴更衣,接到韓紫衫電話,秉着職業精神,火速趕來,身邊還帶着程昆這個幫手。她接過溫氏副總裁,“好了,你們回去吧,我和程昆送溫總。”

程昆看宇文姿一眼,溫疏桐還捏着宇文姿的手,程昆扶了他,輕聲細語,“溫總,您醉了。”

那三人打車走了,韓紫衫打個激靈,“姿姐,我怎麽覺得不對啊......”

宇文姿點頭,“嗯。”

韓紫衫側目,回頭去看那輛開走的車,“诶,程昆來做什麽,範經理來就夠了呀。”

宇文姿笑,“你最近變聰明了,不過那是渾水,讓她們去。”

韓紫衫重重點頭,“她們在獻媚?”

宇文姿下了結論:“誰去誰倒黴。”

夜風一刮,兩人都拉緊衣裳往回走reads();宇殇。等回了酒店,宇文姿在大廳見到一人背影,熟悉無比。她上前兩步,那人回頭,說:“去哪兒了?”

宇文姿臉上由驚轉喜,“你怎麽來了?”

謝遜站在那頭,韓紫衫瞧見他,拍他肩膀笑言道:“你怎麽來了?”謝遜在韓紫衫和宇文姿身後左看右看,低聲問:“奸夫呢?”

宇文姿拉了易鳳尋的胳膊,“專門來看我的?哎呀,就在這兒住吧,明天再換地方,今天太晚了,好不好?”

前臺問宇文姿,“要幾間?”

宇文姿回頭看見謝遜,“兩間。”

四人一部電梯上樓,謝遜問韓紫衫,“我女朋友呢,她怎麽沒和你們在一起?”

宇文姿側目,“誰是你女朋友?”

韓紫衫此刻的反應出奇的快,“程昆嗎?你們在一起了?”

謝遜根本不理宇文姿,只對着韓紫衫道:“你們把她弄哪兒去了?是不是她告發了你們,你們就孤立她了?”

宇文姿眼神都不對了,她看韓紫衫,兩人一對眼,眼神裏都透露着四個字,莫名其妙。

電梯到了,宇文姿與韓紫衫一間房,易鳳尋和謝遜一人一間,易鳳尋先到,宇文姿準備同他告別,他就牽了宇文姿的手,“進來。”

外頭謝遜還在唠叨:“我女朋友呢,她人呢?”

韓紫衫推開門,又将門重重一甩,好大的一個閉門羹。謝遜猶自不覺,“我說,她人呢?”

外頭更深露重,易鳳尋的大衣上凝結了露珠,宇文姿拿了幹毛巾出來,“脫了,我給你擦擦。”易鳳尋勾了她的腰,在她脖頸邊上嗅。

宇文姿笑,“幹嘛呢,我沒喝酒,真的,不騙你。”

男人在她唇邊流連幾番,“嗯。”

宇文姿推他,“你不是來看我的,是來捉奸的?”

男人不語。

女人臉色不好看,“易鳳尋,你說讓我相信你,你為什麽從來不相信我。”

宇文姿頭疼極了,後腦嗡嗡的響,就似被什麽重擊了一般,她扶着牆走到門口,“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吧。”

她扶着門,聲音有些艱難,“什麽時候我們才能不彼此懷疑,猜忌讓人難堪,也令人煎熬。”

易鳳尋的聲音很輕,房間裏是如此的安靜,他說:“或許這是愛,猜忌也是愛,懷疑也來自愛,我想我愛你了。”

宇文姿回頭去看他,男人眉角發梢全是凝固的霜露,他站在燈下,沾風帶雨,披星戴月,如何能說這不是愛。

宇文姿有點想掉眼淚,她嘟着嘴,“最後一次?”

那人笑,“只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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