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車隊在茂密的林間又行進了幾日,終于到了有人煙的地方。

前世被賣到華墟林時,青冢是和一群人被塞在馬車中,一齊運來的,并沒有機會看看沿途的景致,因而,見到那陌生而高大的城樓時,她心中一陣竊喜,只當自己已經回到了大盛。

城門下來往的行人熙攘,天空也放晴了,青冢從馬車之中探出頭來,只覺得渾身暖意融融,好似新生一般。

夜間車隊找了間客棧歇下,天氣不錯,衆人在院中吃烤肉、飲清酒。

青冢已經做好了跑的準備,心想這頓酒就算是為自己送行了,況且,青冢低頭偷偷瞄了其他人一眼,待這些人喝個爛醉,她也好順手摸些盤纏。

好歹她也為那什麽公子唱了一整夜的小曲,放在前世,千金都難買的待遇,摸些錢財傍身,也不算貪心。

青冢縮在一個角落,兀自吃肉喝酒,嘴巴裏頭塞滿了肉。

車隊裏頭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走在華墟林這些日子個個都繃緊了神經,如今入了城,難得松懈了精神。

吃飽喝足,有些人吃飽了撐的慌,毛病便犯了。

其中有個管事的漢子叫陳生,路上就留意到了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青冢,這回偏也湊巧,恰好和青冢坐在同一堆篝火旁。

他最看不慣那些瘦弱的男子,忒沒有男子氣概了,看起來就窩火。

陳生推了青冢一把,酒飲多了下手沒有輕重,險些将毫無防備的青冢推翻,青冢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杯盞裏頭的酒水卻悉數潑出,恰好灑在陳生的腰胯上。

衆人哄然大笑,一圈醉漢看熱鬧不嫌事大,吵嚷着說陳生尿了褲子。

青冢揉着被推的手臂先是吃痛的咧嘴,而後看着陳生窘迫的模樣,覺得十分解恨,也随着衆人大笑。

這一笑不要緊,恰好使陳生惱羞成怒,其他人都是多年的好兄弟,笑笑也就罷了,這個野小子是什麽東西,也敢笑他陳大爺!

“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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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生站起來,怒目而視。

“誰認就是笑誰。”

青冢想着過了今夜她便自由了,可以去京都尋弟弟,一時間得意過了頭,忍不住逞了口舌之快。

陳生獰笑,指了指自己濕了的褲子,彎腰将臉湊在青冢面前,厲聲道:“給我舔幹淨!”

酒醉後的人沒有理智可言,發起酒瘋來可怕得很,青冢不免有些後悔,方才過于沖動了。

她身子往後一縮,臉漲得通紅,抿嘴緘默。

陳生揉了揉眼睛,看見青冢羞紅了的耳朵,暗想這小子果真女氣,心裏的惡趣味更加盛,粗聲粗氣道:“羞什麽,不舔幹淨就扒了你的褲子,看看你長齊了沒有!”

這話七分真三分假,陳生自己都說不清楚究竟是想出口氣,還是看青冢又氣又惱的樣子很好玩。

在衆人的哄鬧下,陳生的興致越發高漲,一步步逼近,将青冢逼到了拴馬的柱子後面。

青冢的雙手緊緊抓着自己的褲腰,她緊張的瞪着陳生,不停地圍着柱子繞圈。

大家都覺得有趣,樂呵呵圍着他們二人瞧熱鬧,陳生屬于人來瘋,這下不扒了青冢的褲子他必定是不會甘心。

“啊!”

青冢尖叫着,死死攥緊自己的褲腰帶,一口咬在陳生的手腕上,下了吃奶的力氣,将陳生的手上咬出了點點血痕。

九公子站在暗處,手裏頭仍舊捧着那暖手的銅爐,蒼白的面容上有雙寒氣森森的眼睛,眸色若琉璃,略帶生人勿進的氣息。

他隔着院內的人群,看着闌珊之處孤立無援的青冢,驀的,唇邊泛起一絲淺笑,驅散了滿臉的陰郁。

“帶她過來唱曲兒。”

九公子說完邁步入了客棧,身邊的離清得令,懷裏抱着劍疾步走過去。

陳生已經快要得手,青冢那可憐的褲衩子不堪重負,眼看就要分崩離析。

離清冷着臉,擡腿一腳踹在陳生的後腰上,陳生捂着腰癱軟在地,見了離清又掙紮着跪好,全無剛才的威風。

青冢再一次死裏逃生,喘着粗氣被扔到了九公子面前。

屋裏很暖,還有好聞的梅花味熏香,青冢一身邋遢,自覺都髒了屋子,恭敬地在地毯上跪好,頭也不敢擡。

沉默良久,高坐在上的人等得不耐煩了,帶着惱意道:“唱呀。”

青冢吓得一個激靈,規規矩矩唱了起來。

九公子卻越聽越沒有興致,歌喉沒問題,唱腔也有韻味,就是少了些滋味。

他蹙起眉,看了跪在腳邊那渾身髒得看不出人樣的人,終于想明白了症結所在,聽曲乃是風雅之事,該和和氣氣烹茶煮雪,方才有滋有味,如此,總歸是不盡興。

“住嘴,擡頭。”

九公子發了話,又把清離叫到眼前,指着青冢尖酸道:“人這麽髒,你也不知道安排去洗涮洗涮,成心的?”

清離點頭稱是,将青冢拎出來,扔到了客棧洗浴的屋子裏。

待青冢梳洗幹淨,又換上了幹淨的衣服,走在路上之時,連清離都忍不住看了她幾眼。

倒是,倒是清秀非常。

如此想着,清離再次将人送到了九公子房中。

九公子正在飲茶,見人進來眼皮都不曾擡,青冢已經學乖了,自己候在一旁唱起曲來。

一曲畢,九公子對着青冢招手,幽幽問道:“你幾歲了,怎麽聲音還是這般清脆,像是不曾變聲?莫不是……”

九公子擡起頭來,看着青冢的眼眸,道:“你是女子?”

青冢心中大驚,急忙辯解:“小的從小營養不良,發育得滿,還不曾到變聲的時候。”

以男子的身份在外行走,總比做女兒家方便許多,青冢咬着牙,撒下了這個謊。

九公子蹙眉,玩味的上下打量了青冢,帶着一身好聞的香氣,他俯身湊近去瞧青冢的臉,只見眼前人皮膚是極好的,湊近了都看不見毛孔,那雙眼睛好像沾染了大盛秀麗山水的典雅,朦胧而夾帶一絲妖媚,真是張美豔的臉蛋。

他原以為這人只有一把好嗓音,沒想到人也長得順眼,九公子思索片刻,自認為下了天大的恩典。

“你叫什麽名字?以後跟在我的身邊吧。”

青冢瞪大眼睛,木然道:“我叫青冢。”

在華墟宮裏頭每位姑娘都有花哨的藝名,幾乎沒人知道青冢真實的姓名,因而她并沒有隐藏,略猶豫了片刻,青冢見眼前的九公子臉色尚佳,輕聲道。

“小的家人還在等小的回去,恐怕不能留在公子身邊伺候。”

九公子訝異的哦了一聲,聲音裏帶了些慵懶,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青冢站起來坐。

看來這公子也并不是冷血無情,青冢悄悄舒了一口氣,坐下後繼續自己的表演。

“小的家裏九代單傳,全指望小的以後光耀門楣,實在是不能留,望公子開恩,放我回去吧。”

九公子扭頭看青冢,明明臉上雲淡風輕,看着病秧子般的人,手上的力氣卻不小,伸出手來掐着青冢的下颌,疼得厲害。

青冢被迫擡起下巴,和九公子對視。

“青冢,謊話說多了,自己也信了?”

九公子笑起來,他人長了副纨绔公子哥的樣子,只是瞧着身子骨不太好,和顏悅色時像是好說的人,臉色陰沉下來又能将人生吞活剝了般。

以青冢前世閱人無數的經驗來看,這類人多半,是有些,變态、心靈扭曲。

九公子沒有辜負青冢的腹謗,下一秒他便正經道。

“不留也可以,你看看外邊的人,你這細皮嫩肉的身子骨,不知道走出去還能不能剩下點骨頭。”

青冢怒了,瞪着九公子道:“你什麽意思?”

九公子淺笑,壓低了嗓音,掐着青冢的下巴,微涼的指尖在她的臉頰摩挲着,聲音中夾帶了幾分陰恻恻,一個字一個字在青冢心裏頭敲起鼓點,他說。

“知道本公子家裏是做什麽生意的嗎?外頭那些人哪個手上沒沾過人命,你若執意要走,我能饒你,恐怕他們也饒不了你,跟我們沾染上關系的,要麽留,要麽,就去死。”

話畢,九公子松手,看着青冢癱軟在座椅上的樣子甚是滿意。

青冢壓制着內心的驚懼,反問道:“你們是……山匪?”

“對!”

九公子撫掌而笑,格外溫和問道:“留還是不留?”

“留!我留!”

青冢站起來,忙不疊的表示自己的忠心:“小的願意留在公子身邊。”

是夜,青冢獨得恩寵,住進了九公子卧房,的外間。

離清這貼身護衛反而被趕去了隔壁歇息,夜間他睡不着,出了房門和守夜的護衛閑聊。

那漢子嘴碎,看了看九公子緊閉的房門,沖着離清扔過來一小壺酒,狗膽包天問道。

“那小子什麽路數?”

離清拔出木塞仰頭喝了口酒,回身望向漆黑一片的房間,淡然道。

“來歷是幹淨的,公子路上無聊,解個悶子罷了。”

兩人不再多言,各自悶頭飲酒。

青冢和衣躺在外間的軟塌上,開始還在為自己未蔔的前途憂心,過不了半柱香的時間,人就昏昏沉沉睡去。

反正,嘴上說留也不打緊,她總會尋着機會溜走的,呸,留下來,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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