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願者上鈎

做騙子不僅害怕遇到道行更深的,更怕得罪惹不起的,尤其還是上了年紀的婦女,回來的路上唐知綜不斷回想與國字臉男人聊天的內容,有沒有不經意透露自己信息啥的,以致于進村後整個人都提心吊膽的,頻頻回頭望有沒有人跟蹤自己。

瞻前顧後的行為惹得在保管室納鞋墊的婦女們好奇不已,幾人交頭接耳番,紛紛起身走了出來,“這身形看着有點眼熟,誰家親戚啊?”

這年頭碰到個家庭條件好的小夥子太難了,看羊腸小道上的小夥子穿得不錯,家裏肯定不差,動作不快點就被別人盯上了。

幾個年紀稍大婦女目光灼灼地盯着唐知綜,滄桑消瘦的臉被冷風吹得抽搐着,卻沒人閃躲,個個迎着刺骨寒風圓目喜睜,恨不得立刻摸清對方的家世背景,看看能不能介紹給自家閨女或侄女。

唯獨餘秀菊坐在屋檐下像個局外人似的,擡起手臂,粗針撓了撓頭後繼續熟練的穿針引線,她做的是千層底,裁的是新布,鞋底鋪了層棉花,惹來好些人羨慕,說她家日子是越過越好了,做布鞋都用得起棉花了。

她生了3個兒子,最小的都在隊上幹活掙工分了,全家齊心協力,生活自然比分家前強,這也是她不着急給石磊定對象的原因,家裏還不容易寬裕點了,找對象不仔細點,找個家庭窮,兄弟姐妹多的,拖後腿都能把她們拖死。

石磊的對象決定着她們未來的生活,必須得打聽清楚了才行,前天媒婆說的女知青她倒是覺得不錯,城裏人嘛,讀過書,文化程度高,爸媽在石場工作,光鮮體面,餘秀菊瞧不起的是她柔柔弱弱的,看着就不是幹農活的料,難不成和石磊結婚後要全家伺候她?

因此她有些猶豫,特地來保管室問問有沒有人了解女知青的情況,她家的糧食不是大風刮來的,不幹活的兒媳婦可不能要。

聽人議論有個穿軍綠色新衣的男人進村,她擡眸瞄了眼,衣服她花錢買的布,認誰穿着她都認得出來,何況還是唐知綜。

她坐着沒動,繼續使勁穿針。

而唐知綜這會兒怕得不行,沒過多留意保管室那群如狼似虎的眼神,無意撇到餘秀菊的身影,笑眯眯喊了聲大嫂,白皙的臉,笑得那叫個好看,餘秀菊卻笑不出來,穿着她兒子的新衣服到處溜達,怎麽想怎麽不舒服,偏偏她有事求高翠華,不得不耐着性子和唐知綜周旋,不冷不熱地打招呼,“老幺回來了啊。”

瞅着這幕,剛剛雙眼冒光的婦女頓時猶如盆冷水潑下,态度急轉直下,冷淡無比,哆嗦着身體快速跑了回去,嘴裏罵唐知綜不是人,好端端的穿件新衣服出來顯擺幹什麽,害她們看錯了人。

保管室天天聚集了群話多好八卦的婦女,有事沒事就愛聊東家長西家短的,連誰家母雞在樹林被誰家公雞拱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各自坐回位置後,就問餘秀菊,“唐老幺是不是有啥病啊,幾個兒子窮得連口米飯都沒得吃,他還有錢穿新衣服?你看見他腳上的鞋子了吧,不知誰給她做的。”

餘秀菊擡頭盯着唐知綜離開的背影,待他進竹林不見人影了才扯着嘴角說,“衣服是我家石磊的,他說借來穿幾天,你們也知道我媽啥性格,不借的話她估計能氣得撞牆。”

不是餘秀菊誇張,高翠華偏心唐知綜不是一星半點,上個月在唐知綜鍋裏摔了腰,不吭聲不出氣,這個月月初,唐知國接她到家她就喊腰痛,天天躺床上稱喚,唐知國擔心她專門借了擔架擡她去鎮上衛生所看病,結果醫生檢查說是摔傷,高翠華還不承認來着,後來沒辦法才說了實話……

為着這事,她沒少在唐知國面前罵高翠華偏心,她家是大房,依着順序給高翠華養老,唐知綜過了就是她們,也就說老太太在唐知綜鍋裏出事也會算在她頭上,憑啥啊,她幾個兒子還得結婚呢,花錢的地兒多的是,哪能全幫唐知綜盡孝啊。

想到這,她就憋屈不已,面上不由得帶了些出來。

唐家的情況在場的人沒有不清楚的,高翠華最喜歡小兒子,就說幾個兒子結婚,她哭天搶地地喊沒錢,餘秀菊兩口子結婚都沒請客辦酒席的,緊跟着老二出嫁有點聘禮她緊攥着不肯拿出來,老三找了個大幾歲的有錢的寡婦,老四結婚是寡婦給的錢,全村都認為高翠華沒錢,不成想輪到最不中用的唐老幺談對象結婚了,高翠華又是給他買新衣服又是請媒人吃飯的,聘禮也給得相當多……

自以為替唐老幺找了個好看又能幹的媳婦,哪曉得養不熟,被別人輕輕挖兩腳就帶跑了,不得不說是高翠華的報應。

看餘秀菊心氣不平,在場的人不好火上澆油,只安慰她,“苦盡甘來就好了,你看你們家現在不就好了?石磊他們大了,過兩年就娶媳婦,你啊,等着抱孫子吧。”

餘秀菊笑了笑,想起兒子,這麽多年的委屈都值得的,這樣心頭好受了點,她如果知道唐知綜又去她家借東西去的話恐怕就笑不出來了。

沒錯,唐知綜又去了大房,走了太多路,又累又餓,酒鬼家連滴水都沒有,只得問唐知國借,他特有骨氣的沒有獅子大開口,就問唐知國借5斤米先吃着,等他有了錢馬上還。

哪曉得唐知國拎起牆背後的扁擔就沖他揮了過來,吓得他拔腿就跑,唐知國不知哪根筋不對,像狗似的追着他跑,他扯足嗓門喊救命,喊了幾分鐘都沒個人肯出手幫他。

直到他跑進自家院壩,後邊的唐知國才停了腳步,杵着扁擔歇氣還不忘咬牙切齒地罵他,“你要再敢給我借糧食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唐知綜吓得不輕,吓得汗水都冒出來的,他實在不懂,新衣服新鞋都借給他了,借幾斤米給他又咋了,不是有句話說“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嗎,他借了要還的。

他拍着胸口,面部因着缺氧而泛起了潮紅,十幾米外的唐知國繼續罵着,許多土話都冒出來了,唐知綜怕他罵太狠把自己氣出病來,擺着手回他,“好了好了,我不問你借米了,你歇口氣去,歇口氣再罵。”

自己被人追着打罵,還得以德報怨地勸對方顧及身體,他想,這就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該有的素質和心态了吧。

見唐知國沒罵了,他松了口氣,準備回房間躺會,走了大半天,小腿酸疼地不行,剛轉身,就看酒大他們扒在門框邊,用同情的眼神望着自己。

“大哥,爸爸又被大伯揍了嗎?”酒幺仰頭,非常虛心地發問。

唐知綜臉燙得不行,被小孩子看見他被追得四處逃竄喊救命真的太丢臉了,想他可是小學生眼裏集財富和才華于一身的帥哥,咋會被人追着打?

他想糾正酒幺的措辭,卻被錢大搶了先,錢大像個老頭子重重嘆息了聲,“好像沒打着。”

唐知綜又他.媽想罵人,什麽意思,誇獎他跑得快還是惋惜唐知國跑慢了?

他覺得該給錢大他們灌輸點先進的思想,戰争結束,新中國已成立,槍杆子裏出政權的道理不适用長遠的發展,擺道理講事實,和平解決問題才是新時代的觀念。

他默默壓下火氣,盡量勸自己拿出小學老師的慈祥溫柔來和他們交流,剛喊了酒大兩個字,三兄弟就伸着懶腰掉頭進房間了,酒幺甚至還打了個哈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完全沒有要聽他博學而富有長遠發展的理論。

唐知綜:“……”算了算了,他們還小,不懂知識的力量,雖然這麽寬慰自己,唐知綜心頭挺不爽的,自己在外與人鬥智鬥勇,三個沒心沒肺的窩在家睡覺,他們咋不想想,自己要是有錢了,便宜的還不是他們?

鼠目寸光的無知之輩。

不管了不管了他也要回床上睡覺,睡醒了再好好琢磨琢磨明天的事,再不開張,真的只得窮死了。

第二天早早地,他就去了鎮上,鎮上比縣裏差太多了,道路兩側多是矮小的青磚瓦房,間或夾雜着幾間茅草房,不像縣裏嚴厲打擊做買賣,張貼了許多革命奮鬥的标語,鎮上宣傳的多是知青下鄉,“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農村是廣闊的天地,到那裏去會大有作為”等等,跟着宣傳标語,唐知綜最後到了間刷白牆的廠房,鮮豔的紅色油漆刷着“金鳴縣豐田鎮醋廠”的字樣。

唐知綜咧着嘴,喜笑顏開地站在街對面等着。

中午響起了聲噗滋噗滋的粗糙廣播聲,廠房的镂空鐵門打開,斷斷續續有人出來,有紮着麻花辮的女同志,有穿着灰藍色工裝的男同志,也有穿着破舊的老同志,無論什麽年齡階段的人,臉上看着比隊上的人有肉多了,哪怕不怕,卻也不是面黃肌瘦營養不良的。

唐知綜站原地不動,任由他們投來打量的目光,他站了很久,直到傍晚他們下班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回生産隊。

令他吃驚地是,酒大他們不知從哪兒弄了米煮飯,他到家後兄弟三正等着他吃晚飯,一碗湯比米多的稀飯,四個人共用個酒杯喝酒似的輪着來,不頂飽,但好過餓肚子。

吃了飯他就準備回屋睡覺,看酒大拿着半粒飯不剩的碗出去,抓了捧雪擦碗,完了端進屋放櫃子裏,小小年紀,老道持成,唐知綜于心不忍,安慰他,“別怕啊,等爸爸有了錢,專門請個人給你們洗碗……”

錢大耳聾似的,關上櫃子,催唐知綜上床睡覺,明顯認為他在吹牛,唐知綜犟勁又來了,“給我等着,非給你們請個洗碗的保姆不可。”別說洗碗的保姆了,買菜的,做飯的,洗衣服的,拖地的,不重樣的保姆他都請得起。

想到自己的小目标,他越發有了幹勁,接着幾天,他都去醋廠門外蹲點,上次的經驗告訴他別貿貿然下手,合格的騙子不用口幹舌燥地主動賣弄故事,自有冤大頭乖乖找上門來,這就是所謂的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這不,在他安安靜靜的守候中,有魚兒上鈎了,還是三個。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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