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獨幢的工廠和住宅連在一起,二樓是住人的地方。
禦幸一也打開了一樓訪客室的門:“這個櫃子很久沒人用了,大小剛好,還有鎖。”
他走到角落的櫃子前,直接拉開了:“還有個大倉庫,裏面挺多零件的,人來人往會撞到。要放二樓也可以,就是樓梯不好走。”
不氣了,菅原美波告訴自己,他找到了地方放琴,幫了大忙。
小小的壞心眼就無視吧,無視!
“這裏就很好。但我明後天都要來練琴,可以嗎?”
“沒問題。”禦幸一也打開一旁抽屜,翻了好幾把鎖,拿出唯一帶鑰匙,用的那把。
“晚上休息前一樓門都是開的,工廠裏也一直有人,你什麽時候來拿都行。”
“說得好像你不一定在一樣。”
“明天隊裏有交流賽。你可以來看,下午三點開始,就在對岸的河邊棒球場。”
一談到棒球,禦幸一也就格外雀躍,看不到其他。
菅原美波明白了棒球笨蛋的含義:“看情況吧,祝你獲勝。”
禦幸一也斬釘截鐵道:“那還用說,絕對會贏!”
和禦幸一也告別後,菅原美波回到家裏,一如既往沒有人在,媽媽在門口的白板上留了言,說要加班。
保溫的晚飯一吃就是便當,冰箱裏放了些新鮮蔬菜,也就是說媽媽明天可能在家。
菅原美波将電視劇當成背景音,一個人吃掉晚飯,趴在陽臺上往外看。
她大概知道附近的布局了,從陽臺上能看到禦幸家的工廠一角,還有二樓房間的窗戶。但工廠前的操場剛好被擋住,看不到揮棒的人。
她回了自己房間,開始寫作業和溫書。
一個月的進度不是很難趕,很多內容她早就知道,翻翻書也就清楚大概,圈出不懂的地方周一再問老師。
十點左右,菅原美波刷完了大半課後習題,洗漱睡了。大概太累,迷迷糊糊中聽到媽媽回來,她也睜不開眼睛。
隔天一早,媽媽果然在家,雖然在呼呼大睡,菅原美波還是很高興。
她拿面包當早餐,繼續做作業,快到中午時媽媽醒來,這個家總算有了人氣。
菅原美波幫着做午餐,雖然都是些簡單的活,但能幫上媽媽的忙。午餐吃咖喱土豆炖肉,媽媽做得不多,說下午帶她出去逛逛。
菅原美波本打算練琴,聽到要出門心情頓時要飛到天上,推後了其他一切。
媽媽先是帶她去和公寓樓裏的鄰居打了招呼,之後去了地鐵站附近的商店街。
周末的商店街很熱鬧,母女倆買了所有能買到的攤邊零食,抱在懷裏邊走邊吃。
“還是小時候的味道。”菅原久幸子兩口吃掉了一串三個的甜團:“好吃吧?”
菅原美波嘴裏塞滿了豆沙味的糯米團,點了好幾下頭。
實在可愛,菅原久幸子伸手要捏她的臉,菅原美波躲了開。母女倆笑成一團,在商店外街邊的椅子上坐下休息。
菅原久幸子已經吃完了,手撐着椅子,擡頭目不轉睛地望着天空,喃喃道:“美波……”
菅原美波咀嚼着脆中帶香、入口即化的可樂餅,擡頭看着媽媽。
菅原久幸子望着女兒,滿眸都是溫柔神色。
相似的眉眼,尤其是這雙黑中透藍的深眸……每看到女兒的眼睛,菅原久幸子就覺得自己的心在下沉,但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來,這是身為母親的責任。
“就是覺得今天天氣真好啊。”菅原久幸子伸了個懶腰:“好吃嗎?”
菅原美波吞下可樂餅,點了下頭。她想問為什麽媽媽剛複職回東京就這麽忙,但又覺得這是自己沒法插話的事。
媽媽是大人,應該也能好好照顧自己……吧。
“你工作的時候有按時吃飯嗎?”菅原美波問。
看着女兒操心的樣子,菅原久幸子微笑:“我吃飯還輪不到你擔心。都有食堂,之後開放日的時候我帶你去參觀。”
聽上去還是挺不錯的,菅原美波點了兩下頭。
“我開始忙了,沒法經常在家,但我相信美波能照顧好你自己。”菅原久幸子一把攬過女兒,親了她一下。
話語中好似帶着一絲無奈和酸澀,菅原美波胸口有些悶悶的,眼淚就要湧出來。
她成功忍住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女兒?”她說:“以首席的成績考入警校,畢業的時候——”
“說什麽呢,”菅原久幸子聽女兒提起自己的過去,有些害羞,“時間不早了,我們再逛會兒就回家。”
兩人出了商店街,走在回家路上,菅原美波和媽媽說起學校的事。關于她加入的吹奏部裏的成員,關于住在隔壁的小個子男生,關于前座的同學。
她沒說把琴拿回來的事,也沒說任何可能引起媽媽擔心的事。
“你同學就住在隔壁啊?”菅原久幸子聽得格外認真:“我們回去的時候是不是正好可以拜訪一下?”
“他說今天有棒球比賽,應該不在。”
路邊的電視販賣顯示時間快到五點,這個時候比賽應該已經結束了。
“那明天再去。”菅原久幸子回道:“這個年紀的很多男生都會比女生矮,你可不要拿這點嘲笑他哦。”
“我才不會做這種事呢,想也沒想過!”菅原美波義正言辭。
菅原久幸子笑了笑,放在口袋裏的手機發出振動。她拿了出來,翻開手機蓋,腳步一頓。
菅原美波邁出去的步子也停了,擡頭看着媽媽。她沒有問出口就知道:共度的時間結束了。
菅原久幸子合上手機,蹲下身:“美波——”
“你快去吧,我完全沒問題。”菅原美波神情認真:“這裏離家也不到十分鐘,到了家我發短信給你。”
在她開口前就搶先說出安慰的話,到底是和誰學的啊。
菅原久幸子弄亂了女兒的頭發,擡手攔住車:“到了家立刻聯系我,生下來的炖牛肉加熱後吃哦。”
菅原美波抱着一袋零食,對着媽媽揮手。
車門關上,即刻遠離,她站在馬路邊,直到車子完全消失在視線內,她又駐足了一會兒,才邁出腳步。
爸爸還在的時候,他會接到任務忽然離開,但媽媽會留下來。她和媽媽兩個人出門散步,在家打游戲,一起讀書,一起做飯,等待爸爸回家,然後三人共同歡笑。
在爸爸離開的這三個月,生活裏的每一處都還存在着他的影子。
是爸爸教她拉低音提琴,教了她各種各樣的知識,給她講這個世界上的故事……媽媽起初好似失了魂魄,菅原美波感到非常不安,但總算度過了這段時期。
雖說和沖繩的友人離別有些難過,但她很高興媽媽能帶着她搬到東京,哪怕這裏沒有和爸爸的共同回憶。
但今天和媽媽度過的午後,媽媽沒有提起爸爸。
哪怕一次。所以她也沒有提,不是說她不難過,不是說她不想念爸爸,她只是不想看到媽媽傷心的樣子。
可是……菅原美波望着粼粼水面,輕輕地嘆了口氣,除了她外沒人聽到的嘆氣聲。
——可是爸爸離去的同時也奪走了媽媽。媽媽也開始抛下她,現在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不過她要忍耐,媽媽那麽努力,她也要堅強才行。
可是她能做到嗎,她能忍多久?
心底始終有股的煩躁感,在逐漸蔓延,不斷放大,并不是因為沒睡好。
回神來,河道旁是稀疏樹叢,每一處都看着相似,她似乎走過頭了。
幸好時間還早,周末河畔旁有不少行人,到了晚飯時間紛紛歸去,目光可及之處不見人影,倒是聽到了些許吵鬧聲。
菅原美波往喧鬧處走去。
于遠處被坡道擋住,走近了才看到了一個球場。
左手邊是河川,右手邊是低地平原,一小片黑色土地外是大片的綠原。場上還有好幾個人影。
禦幸一也說的“河旁邊的棒球場”不會就是指這裏吧。
只有零散幾人,比賽看樣子是結束了。
菅原美波抱着零食袋子,平衡身體沿着坡道往下滑,靈活得像是只野生動物。
越接近球場,聲音越大。她隔着眼鏡看去,見到幾個穿着球服的人圍成一圈。
菅原美波在沖繩就讀的琉球南小學實力至上,只有學力沒有武力會在明面上被欺負,反過來則會被暗中教訓。
雖然媽媽不想她繼續讀,爸爸倒覺得讓她在學校裏鍛煉一下也不錯。
六年之後,她從學校畢業,得到了一個她絕不會和別人提起的外號。
菅原美波穿過敞開的大門。
五六個穿着條紋運動服的人背對着她來的方向,一個男生叫道:“我看你還是沒學會教訓!”
另一個叫道:“那就打到你服氣為止喽!”
不用細看就知道是霸淩,世界各地的霸淩都是沒水準的多人圍一,實在沒意思。
她見得太多,管得也不少。
“你們在幹什麽?”菅原美波開口。
本來想低調再低調,但在沉悶心情的驅使下,身體已經躍躍欲試,準備開始在東京的登場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