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少女和少年好像是在鬥嘴,就和他與青梅竹馬間的感覺差不多。

“哈哈,你們真是來對地方了。”來人配合地笑了出來:“沒有比在警察學院裏迷路更好的地方。”

菅原美波抛給禦幸一也一個眼神,卻看到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惡!

“你不是這裏的人吧。”禦幸一也問。

來人沒穿學員制服,看上去很年輕,翹起的發尾散發着青春的活力,還沒有到能合法攝入酒精年齡的樣子。

“我?我是來參觀的。”青年的視線在兩人間轉圜,最後落到菅原美波臉上,一時沒說話,又極為突兀地“啊”了一聲:“你難道是菅原家的?”

媽媽的學生嗎?菅原美波沒回答,青年又開口:“從沖繩搬來了啊。”

菅原美波和禦幸一也交換了視線,表示她不認識這個人。

看少女沒反應,青年又提醒:“之前在沖繩,菅原先生的葬禮上,我們見過……”

菅原美波頓時有些頭暈目眩,涼意蹿上手指。眼前人的形象像是在不斷放大,她什麽都看不見了,身體像是要往後倒去。

一道身影闖入她的視線,遮蔽了她不想看到的。

“你是誰啊?”禦幸一也走了過來:“大叔。”

“大,大叔?!”來人指着自己,大驚道:“我還不到二十!”

“那,小哥。”禦幸一也伸出球棒,朝前一指:“你來這裏參觀,也就是說以後會成為警察吧。”

“嘛,”青年思索了一下,“我更想把他們全都揍飛。”

聽上去是危險人物,但禦幸一也毫不在意。

“崗亭裏有迷路的小孩,要你陪他打棒球。”他說着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球,扔了過去:“現在開始模拟。”

“哈?!”

青年被到他腰的少年拽着出了崗亭,留下菅原美波一個人。糖果在嘴裏,還沒有融化,卻和魔芋差不多,嘗不到一丁點兒的甜味。

葬禮上來了很多不認識的人,她不記得他們的臉,只被媽媽帶着和他們問好,不斷地點頭。

媽媽将第一捧土扔下,她也抓了一把。細軟的泥土在手心摩挲,比沙子還要柔軟,但她卻像是摸到了最刺人的礁石,忍不住哭了出來。

下葬後的一個月,媽媽沒有和她說一句話,到了第二個月,新學期要開始了,媽媽說想帶她搬去東京……

距離葬禮到底是久還是近,她已經搞不清了。但驟然聽到她人提起,她依舊是這麽難過。

不自覺地用力咬碎了糖果,菅原美波擡手捂住了臉,仿佛這樣就能遮蔽住從喉嚨中發出的嗚嗚聲。

禦幸一也抓着青年離開崗亭,隔了段距離後停下。剛站定,青年還沒準備,他就做出了扔球的姿勢。

“等——”青年擡起手。

眨眼間,球就和隕石般朝他飛了過來。青年手忙腳亂地要接,球卻擦過他的手臂飛了過去,好似暗藏了些許怒意。

青年有幾分手忙腳亂去撿球,但反應速度很快,球滾地不久他就捉住,反身扔了回去。

“都說了等一下——”青年不快道:“為什麽我要陪你打棒球!”

“今天是參觀日,小哥你難道想給這裏的教官留下糟糕印象?”禦幸一也一下接住了球:“美波的媽媽可是老師,知道你弄哭她的女兒,面試的時候就會直接讓你OUT哦。”

“老師?弄,弄哭?”少年一本正經,青年還真有些半信半疑,想起菅原家确實是這方面。

不過父親被誤會成嫌疑人時,也沒怎麽幫到忙的樣子。

往崗亭裏探了下頭,青年往那邊邁了一步。剛扔回的球又飛了過來,阻止了他的腳步。

“誰會這麽随便地提起葬禮的事啊。”禦幸一也無奈道。

“……但也不一定哭了吧。”青年即刻找到開脫借口,單手插袋,另一只手抛起球又接住:“你又是誰?我可不知道她還有個弟弟?”

“誰是她弟弟?”禦幸一也揚起眉頭。

“那,哥哥?”

“不是!”

“我知道了。”青年扯開了一個自滿笑容:“你喜歡她。不然怎麽知道她會哭!”

“……小哥,你難不成是笨蛋?”

被一個小孩這麽說,完全是看扁了他。從剛才開始就一副臭屁樣,這年頭的小學生真是,得嘗點兒教訓才知道。

青年緊握着球,腳往前一邁,手臂掄向後方,朝前一抛:“我才不是笨蛋——!”

清脆的“哐”聲,他自以為大力投出的球即刻就被小個子的少年打飛了出去。

青年的腦袋随着球飛出的路線轉動,球落在右側後方不遠處,滾出一段距離。他和孩子一樣“哇”地長大了嘴巴,帶着歡快地撿了球回來。

走到少年面前,青年興奮道:“竟然能打飛我的球,真了不起!你絕對會成為大人物,長大後要去甲子園?”

“哈?我才沒想那麽多。”禦幸一也滿臉莫名其妙地看着轉瞬由陰轉晴的青年:“說什麽你的球,你是職業棒球手?”

“不是。”青年露出笑容,按住禦幸一也的腦袋就要揉:“我呢,是會成為警視總監的男人,松田陣平。記住我的名字,對你沒壞處。

禦幸一也立刻打掉了他的手,青年毫不在意,又笑着問道:“你叫什麽?”

心說才沒必要告訴你,禦幸一也還是說了。

“美雪?”松田陣平露齒笑道,往崗亭裏看了一眼,手放在高空,讓球下落:“話說,我現在去道歉的話會讓她更傷心吧,那——”

趁着禦幸一也一邊接球,一邊看崗亭,青年拔腿就跑,瞬間沒了影。

“啊!”禦幸一也壓低了一聲:“竟然落跑了,這個混蛋……!”

他盯着崗亭好一會兒,走了過去,站在門口咳嗽了一聲,表明自己靠近了。

“那家夥跑掉了。說是叫松田陣平,說以後要成為警視總監。”

菅原美波坐在靠門旁的木椅上。松田……是爸爸的朋友吧,但本人沒有來,讓兒子代來了葬禮。

她往後靠在椅子上,閉着眼睛:“爸爸一直很忙,有時候不在的時間長,有時候不在的時間短,但我覺得他最後都會回到我和媽媽身邊。那一次他沒有回來,明明他從來都沒錯過媽媽的生日……”

禦幸一也沒有走進去,身體貼在門框邊聽着。

“他被發現在沙灘上,距離我們的家很近的沙灘,我們經常去的沙灘,他距離家那麽近,卻沒能回來……”

“……”

“所以我害怕了。”她輕聲說道:“我其實不想讓媽媽繼續這份工作,我好擔心媽媽會離開我,我也很會和失去爸爸一樣失去她。我一直以為這個職業能帶給所有人幸福和快樂,就像爸爸和媽媽帶給我的一樣,可是……”

一片寂靜,唯有駛過空中的飛機發出嗡鳴聲,要飛去很遠的地方,遙遠到站在這裏看不見的地方。只有它的聲音和身影停留在記憶中。

“一定可以。”

這聲音從門外傳來,但并不遠,好似就在耳旁。菅原美波的抽泣緩緩地止住了。

“一定可以。”禦幸一也望着天空,不自覺地說出口:“你的話,一定可以給別人帶去幸福和快樂。”

“噗嗤”一聲,菅原美波笑了:“你是預言家嗎?怎麽會知道。”

“我就是知道!”

禦幸一也少有地任性叫道,毫無理由,也不覺得需要理由。他往門內邁了一步,垂眸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菅原美波,再次說道:“你一定可以!”

淚水還在眼眶裏,但眼淚就和天氣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再怎麽哭也沒有用,爸爸不會回來了……

菅原美波笑了:“好吧,就當你說的是真的。”

她笑得好似心裏開滿了鮮花,禦幸一也甚至覺得看到她的笑容,比自己打出本壘打還要開心。

沒辦法,誰讓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個夜晚,她一臉世界都要崩塌的陰郁樣子,笑對她好像很困難,所以看到時才會格外喜悅。

明明才認識不久。但或許從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她就成為除棒球之外吸引着他的存在了。

“當然。”禦幸一也笑了。

他們沒有等待太久,菅原久幸子來接他們,身旁走着另一個人,就是幫助她和菅原美波在東京定居,之前從車站将她們接到公寓的黑田兵衛。

他戴着副眼鏡,雙手插在口袋裏,英俊容貌看上去不像四十。雖然和菅原久幸子相差近七歲,但他入學較晚,所以兩人是警察學校的同期。

菅原美波禮貌地和他打了招呼,黑田兵衛笑着問她學校怎麽樣,又對菅原久幸子說有什麽需要盡管和他聯系。

“謝謝。”菅原久幸子點了下頭。

兩人交換視線,在無聲中好似飄散着萬語千言。

“好了。”她擠出笑容,一只手拉過菅原美波,另一只手拉過禦幸一也:“回家吧。”

之後想來,一切發生的在此時、甚至更早前已有預兆。但孩子們并沒察覺自己世界之外的成人們眉間凝起的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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