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八月末, 菅原久幸子在驕陽似火的一日回到了日本。

由于她不知自己什麽時候能夠回來,目暮綠也沒提前得到消息。菅原美波更是一無所知。

在這半個月,她過着再日常不過的生活, 就像是回到了從前,和爸爸媽媽一起在沖繩的時候。

綠子阿姨的丈夫目暮十三早出晚歸,但卻是個再好不過的丈夫。他認同綠子阿姨對家裏做的貢獻, 對她懷着感激, 會盡可能地幫着打理家務、照顧內外事務。

哪怕菅原美波在場,他也會對妻子撒嬌,夫婦倆感情很好。菅原美波覺得他也會成為一個好的父親,綠子阿姨同樣會成為好的母親。

但想到這件事的那天夜晚, 她又哭了。

綠子阿姨和十三叔叔對她都很好, 完全将她當成家族的一員。

三人一起逛公園, 去游樂場,看電影……沒有發生過任何不愉快,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可她還是想要回到再也不可能回去的從前, 爸爸、媽媽還有她, 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光。

如今, 距爸爸去世已經快要一年,媽媽不在她身邊, 還聯系不上。

她的心裏好像出現了一個沒法填滿的空洞。不可能了, 必須繼續生活才行。她不斷對自己說。

然後流淚, 眼淚好像永遠都流不完。之後再忘記, 還是小孩的心性。

開學的前一天,結束了樂團的訓練後, 菅原美波和來接她的目暮綠一起去超市買東西, 像是從前和媽媽一起出門一樣。

回來後, 目暮綠将車開到公寓樓下,遠遠望見前面的欄杆處坐着一個人。

“久幸子!”她輕聲喚道。

菅原美波坐在後座,一下忘了還系着安全帶,要坐起身往前面的窗戶看。她直接被安全帶勒着,跌回了座椅裏,腦袋撞到了後座。

“這麽激動。”目暮綠笑道:“我馬上停車。”

車子在路旁緩緩停下,菅原久幸子站起身,緩步靠近了車身。她裹在一身灰色的外套裏,一縷發絲落在臉側。

在來這裏的出租上,她補了個妝,讓臉色看上去沒那麽蒼白和疲憊。

不過兩月,卻是恍若隔世。

她才發現這片土地表面的平靜是多麽不可思議。

人們行走在街頭,歡笑打鬧,這樣的日常給予了她力量。

這樣就好……

車門打開,女兒跳下了車,跑了幾步後直接撲進了她的懷裏,将頭埋在她身上。

沖擊還是有些大,隔着黑色的棉T恤,受了傷的腰間依舊隐隐作痛。

她調整着呼吸的頻率,輕輕撫過女兒的頭發,柔軟得不真實。原來她已經長得這麽大了,就算離開自己,她也能生活吧。

“這麽久不見有沒有想媽媽?”菅原久幸子笑着問道:“和綠子在一起開心嗎?”

“唔嗯…….”菅原美波悶着聲音,蹭着媽媽點了好幾下頭。

媽媽身上的氣味令人熟悉而安心,但兩個月不見,也有些陌生。似乎和從前有什麽不一樣了。

“久幸子,”目暮綠笑道,“上來吧,我們正好做晚餐。”

“好。”菅原久幸子拉開女兒。

淚水在衣服上浸出淚痕,即刻被太陽烤幹了。

“竟然哭了。”菅原久幸子捏了捏女兒的臉,看着她哄着鼻子的樣子,心中既有想念,也有不舍。

“誰讓你……”菅原美波的聲音小到聽不見。

等到了樓上,她就和媽媽說起了假期裏的事,那些沒能通過短信和電話說出的事。

林間學校,旅館打工,景點游玩……

晚餐時她說個不停,綠子笑說“美波說了她一個月加在一起都沒到的量”。

“不說說那兩個男生的事?”綠子撐着臉笑道。

她喝了酒,已有些醉,半伏在桌上。

“男生?”菅原久幸子沒喝酒,但也跟着打趣:“我以為你只和一也君關系好呢。”

“才沒有!我和他也沒有關系很好。”菅原美波叫道,臉卻紅了,大半是因為看到媽媽回來高興的:“只是在一個班而且住得近而已。”

“已經和班上的同學玩得很好,要是分開的話會很傷心吧,”菅原久幸子喃喃道。

有些沒由頭的一句話,聽得菅原美波有些奇怪,很快反應了過來。

熱絡的氣氛在這片刻淡去,好似浸泡在了冷水裏。

“媽媽,你要去哪裏嗎?工作?”

她和綠子阿姨都沒問工作的事。

目暮綠是知道可能涉密,況且丈夫是警察,她很了解,若他們不主動提就不要問這一原則。

菅原美波則是覺得媽媽很累,而且她開始覺得是工作将媽媽從她這裏搶走了,她才不想知道工作的事。

菅原久幸子本打算晚些再說,但既然被問,她幹脆趁這個機會說了出來。

“過段時間可能會被派去海外交流,”她笑道,“我是不擔心美波你的适應力,不過和剛交到的朋友分別,肯定會難過。所以我想,你願意的話可以和綠子阿姨和十三叔叔……”

她沒說下去,因為坐在桌對面的菅原美波已是滿臉淚水,留在眼眶中的也遮蔽了全部視線,什麽都看不清了。

“抱歉,美波。”

目暮綠已趴在桌上睡着了,菅原久幸子連忙說道,拿起一旁的紙巾,起身要給女兒擦眼淚。

“嗚——”菅原美波的聲音好似卡在嗓子裏:“不是!”

悲傷來得太快,她即刻哭得好似要斷氣,緊咬嘴唇,垂下了頭。成串的淚水淌過臉上,好似淚人兒。

“為什麽……”她哽咽道:“為什麽要我留在這裏……為什麽要我一個人……”

“抱歉,媽媽錯了。”菅原久幸子走到女兒身旁,俯身擦掉她的眼淚:“不是很快就會發生的事,我們今天先不說了。對不起啊,美波,別哭了…….”

已犧牲了誰,還要犧牲誰,最後活下來的是誰……這些偶爾會變得不那麽重要。

因為距離他們要達成的目标還有那樣漫長到看不見盡頭的路,死亡如影随形。

萬語千言留在心中,無法言說。

菅原久幸子只能将女兒攬到懷裏,她的哭泣令自己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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