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在海上
帶着護衛艦的全裝帆船有三層甲板,就像一個海上的移動城堡,在亞德裏亞海一望無際的波濤上勻速航行着。
我在船艙瞭望臺內,看着陽光盛烈,海鳥盤旋,偶爾能看到浮出海面的巨大礁島----當然沒有被捆綁在上面祭祀海王的公主。
這是薩沙第一次航海出遠門,興致高得很,喜歡站在船舷邊觀望那浩瀚的海洋,而出身希臘海島的希緒弗斯則充當了一個良師的身份:就像一本活字典,他知道那像鳥群一樣掠過海面的魚,叫紫斑鳍鳐,而毫不畏懼人類,在船體四周戲耍的則是虎鯨----薩沙的歡笑聲總灌入我的耳朵裏。
而且,希緒弗斯還借景發揮,對薩沙講故事一般,普及從神話時代流傳下來的,關于雅典娜和波塞冬紛争的起源。
“能為人類提供最有用的禮物的神,将成為希臘城池的守護神。海王波塞冬用三叉戟變化出了一匹戰馬,潔白矯健,馬背上裝備着閃閃亮的□□□□,能馱着戰士走向光榮與勝利。”
“而雅典娜女神,伸手變出了一顆橄榄樹,枝繁葉茂,能結出滿樹的果實,引導人類走向安定與富裕----所以,雅典娜贏得了勝利。”
他說着凝望薩沙,好像透過這個十歲的小女孩,看到的是那奧林匹亞山上智慧又靈巧的女神,引導人民走向和平,生活富饒----眼裏毋庸置疑的滿是忠誠和熱愛。
看得我心情,不快。有什麽如鲠在喉卻說不出來。而看到薩沙将手腕上的花環展示給希緒弗斯看,待轉過身,我也環顧攜帶上船的随身物件----
當海水由半透明的翠藍變成幽暗深藍時,夜幕逐漸漸漸降臨。一輪滿月升出海平面,滿眼都是耀動的銀色波光----雅典娜轉世的小女孩總算困頓得睡着了,我再也不用聽她歡笑的聲音,不用看希緒弗斯對她流露赤誠----我見那個高挑矯健的背影依舊在甲板上看着大海,便走上前。
“我們的大學問家,歷史老師希緒弗斯,結束了白天的授課和引導,既然現在還在這站着,那,有什麽課程能私下教教我嗎?”
因在船上,天氣炎熱,我只穿着一件寬袖敞領的白色襯衫,銀發挽起斜斜垂在肩上,一副休閑玩笑的模樣。
他笑了笑,擺擺手道,“您過譽了,我只是在聖域的圖書館裏看過一些書籍。論學問知識,聖域有的是勝過我的人才。”
我笑道,“那聖域真是人才輩出的好地方,說得我都好奇了。”
他沒有接口繼續這個話題。只是一樣溫和地微笑着,眺望月光下宛如銀鑄的海洋,任由海風将他頭發輕輕吹拂。
“對了,希緒弗斯,那天,真感謝你救了我,所以,我有樣小禮物送給你。”說着,我從口袋裏取出一樣東西,攤在手心遞給他看。
是一枚純銀的法國懷表。外殼上錯銀縷空交織出橄榄樹葉紋,在月光下,晶瑩剔透的表面就像……就像天上的一輪明月,優雅地躺在我的手中發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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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随身攜帶方便看時間----希緒弗斯,你有好些學生要教,在聖域的日常也安排得滿滿當當的吧?”我笑着說。
“米諾斯先生----”
我仰起下巴,“叫我米諾斯,或者路那----希緒弗斯!”語氣是刻意地咄咄逼人。
海上明月下,我的手指宛如最細膩的象牙。“你不是經常離開聖域外出執行任務嗎?戴着懷表正合适!”
“反正現在,這個已經是你的東西了,如果你不需要,就把它丢到海裏去吧。”
不容他推辭,我更将酒杯往海裏一擲,轉身正對,堵在他身前。
我盯着月光下,他那雙剔透驚人的雙眼。揚唇一笑,朝他伸出手----他略微吃驚的功夫,我已經把東西塞進了他襯衫胸前的口袋內。
指尖無可避免觸到了他胸膛,堅實而溫熱。希緒弗斯的心髒在最潔白的亞麻襯衫下,有力跳動。
我偏過頭,告訴自己應該想的是-----黃金聖鬥士的胸膛其實如此簡單地,能被我穿透----只要我剛剛動手,就能把他那顆忠實的,火熱的心髒,捏在我手。
海浪泛着鑄銀的色澤,海洋的氣息浩瀚深遠。我伫立不動,看着甲板上我和他的影子被拉得淡泊斜長。很無奈嗎?希緒弗斯,我就是這麽固執堅持。
須臾,他擡起手,摸了摸胸前,“謝謝。”
可能是安撫我不要翻臉發火,希緒弗斯接受了這件禮物----十分鄭重地,将表鏈牢牢扣系好。
見狀我沖他露出白牙,笑的。滿意的。
他也笑了,縱容的。揚起弧度的唇在月夜下泛着好看的溫潤色。
第二天,我留意到,他使用起了這個懷表。中午和夕陽落下海平面時,都會拿出來看看。上面的羅馬數字,能精确地告訴他時間。
只是不知道,到哈迪斯陛下覺醒的那天,這懷表上最慢的指針,能跑過多少圈?
從那晚開始,我和希緒弗斯就像心照不宣有了約定一樣,每夜都在船外露臺相聚一刻,吹吹深夜的海風,眺望月朗星稀下的海洋,再淺淺小酌幾杯葡萄酒----我終于從希緒弗斯稱呼的,“米諾斯先生”,變成了,“米諾斯。”
“叫我路那也可以,很特殊。”我笑着說,“這是意大利語,月亮的意思。”
“希緒弗斯,則是希臘語,重複不斷的勞役……咳咳。”我嘴角淺笑,黑湛湛的眼睛盯着他,“你真是有個勞心勞力的命運啊,希緒弗斯。”
他又露出我百看不厭的溫和淺笑,“好了,米諾斯。不如今晚,我引你看古老的月神神殿的遺址----就在這片海域的斷崖上。”
哦?
“我有一次從海上路過時看到坍塌了的神像,後來回聖域查看了資料,發覺這裏是數千年前祭祀月神的地址。”
我看着他臉上柔和一片,又笑道,“瞧瞧,這就叫,勞心勞力的性格和命運。”
在我大好的心情中,大船如同在銀色的絲綢波浪上滑動。很快,左岸出現一片山崖。今夜月光正好,茂密的野生橄榄樹如同銀鑄枝條,将原本黑黝黝的山石點綴得皎潔而神聖----我看到,一座巨大的半身殘像,孑然獨立在海島上。
殘像寂寞蕭條,依稀分辨出是大理石。雖然灌木雜草在角落處叢生,雖然歲月洗禮早已崩塌,但想必全盛時期,月神阿爾缇米斯的姿容就伫立在這裏,她的塑像猶如這夜晚的月光一般,渾身籠罩着光暈,美麗潔白人人膜拜。
我怔怔看着這失落的遺跡-----皺起眉,就像依稀記起了什麽遙遠的事情…… 不,無非是個,只剩下腳趾裙裾的殘破古老遺跡,雕刻着阿爾缇米斯面龐的石塊,估計随着崩塌永遠沉入了這深海吧。
奧林匹亞聖地的神,也不是很稀奇。現在就有一個轉世,每天都在我眼前晃。而我所效忠的冥王哈迪斯,則根本不是十二主神之一----雖然一切事物的終點都是毀滅,一切人物的結局都是死亡。如此簡單的道理,人類卻拒絕信奉?
我看向表情可以說虔誠溫柔,正仰望那巨大殘像的希緒弗斯,“雅典娜的戰士,怎麽也會對別的女神流露出這種表情?月神可沒有榮幸成為希臘城市的庇護者,所以就被漸漸遺忘了。”
他笑了笑,聲音無限感懷。“每次航行,從這古老的遺跡路過,我總要凝視它----或許是被荒蕪的美麗,被伫立的堅強打動了吧。”
“我是希臘人,總是希望,奧林匹斯山上的衆神都如同雅典娜一樣,守護着人類。甚至,來到人世與我們同在。”
我哈了一聲,環胸笑着說,“雅典娜的守護戰士啊,月神阿爾缇米斯如果在人間,你們可得當心了。雅典娜不是一直和波賽冬有紛争嗎?而依我看,阿爾缇米斯是一定會幫助海王的。”
“因為,暗夜女神勒托被巨蟒追殺時,是海王看見了并施以援手呢。阿爾缇米斯和阿波羅才得以順利降生。所以,月神很可能會站在雅典娜的對立面,到時候,忠誠于雅典娜的你,會對着月神揮出拳頭嗎?”我揶揄他道。
希緒弗斯他并沒有說話回答,但是,已無需回答。
起風了,深夜海上的月光變得更涼,也更清朗。月神阿爾缇米斯的半截殘像冷冷地伫立,航船很快把她變成過往。
一切都那麽毋庸置疑,篤定無疑。我盯着他衣襟露出的銀色表鏈----只忠于雅典娜的聖鬥士,我們注定為敵,就當是,倒計時的記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