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殷姜和梁因他們離開了。
臨走時她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給了孟君祁,給的時候殷姜還有點心虛,因為她很少用手機,所以基本想不起來給電話號碼這種事,後來和周清她們玩久了才知道,朋友之間都是要相互給聯系方式的。
“我走啦。”
她對孟君祁說,“在C市有空的時候,可以打電話,我們一起玩。”
孟君祁握着早已熟記于心的聯系方式,神色平靜,嗓音低不可聞,“好。”
殷姜彎了彎眼,她的眼睛好看,黑白分明,又是杏眼的形狀,笑起來的時候,仿佛宇宙星辰都落進了深湖裏去,美麗得驚人。
就連樂思危他們也忍不住多瞧幾眼。
等到殷姜的身影消失後,樂思危看向孟君祁,“回魂了,祁哥。”
他覺得很有意思,他原來以為,祁哥如果喜歡上一個人,會是區別于一衆男性的,然而事實上,祁哥喜歡上殷姜,就和普通人差不多。
甚至比普通人還要怯弱。
孟君祁把那張紙條折成了正正的四方形,收在了衣服的內側包裏。
許澤新喊祁哥吃烤肉啊,他低垂下眼眸,“你們吃吧。”
他坐了一會兒,摸出一根煙,去店裏的吸煙區了。
吸煙區沒人,他坐在長椅上,握着煙沒動,時間慢慢流逝,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覺已經黑了下來,他側頭看去的時候,窗外盡是燈火。
許澤新走了過來,坐在他身邊,“祁哥。”
孟君祁沒有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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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澤新也不在意他回不回複,只說自己的,“我覺得,祁哥你可以勇敢一點的。”
“說不定你勇敢一點說出來,殷校花剛好也喜歡你……”
“而且你看啊,你自身條件這麽優秀。”
“優秀?”這個詞,從孟君祁嘴裏吐出來,有種自嘲的意味。
他轉頭,定定看着許澤新,“一個被養在外面的私生子,父親情人無數,有着精神病史,優秀?”
許澤新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況且他心知祁哥不需要別人安慰,就算需要,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殷姜。
孟君祁笑了。
許澤新不會懂。
許澤新以為他對阿姜的愛如同那些人一樣,只要得到便就足夠,可是不能啊,他想将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她,而他不是全世界最好的。
她說只要努力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然而事實上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的努力都只是徒勞無功,也只有這個傻姑娘,還把老師的雞湯當做真理,拿來勉勵着他。
她給了他一個無望的希望,而他明知沒有希望,也仍舊在努力。
他考試考得好,他積極配合心理醫生的治療,他裝作一個普通人,和周圍的人融合,可是還不夠,這個世界上比他優秀的人太多了。
這樣的他,又怎麽能夠對她說,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像風走了八千裏,不問歸期。
我喜歡你,像柳動蟬鳴日落潮汐,不能自已。
我喜歡你,像雲漂泊九萬裏,不曾歇息。
我喜歡你。
但我不能對你說,我喜歡你。
他伸出雙手,捂住眼睛。
喜歡她的人那麽多,而他縱使努力改變,那些人也依舊恐懼着他,厭惡着他,不敢接近他,能夠接受他的,也只有少部人,更別說他們更多的只是因為阿姜。
他原是不在意的,可在與她相遇之後,在意卻又晚了起來,他在意着,因為他害怕他人的評價會影響她,讓她越來越讨厭他,就像是周清,不斷說你別靠近他你別靠近他你別靠近他……
如同魔咒。
我應該要遠離她的。
他對自己說。
而他做不到,他貪婪的用着不入流的手段去奪取她的關心她的憐憫她的幫助,她的一句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讓他越來越卑鄙。
就像是夢裏的他一樣。
夢裏他是醉生夢死的“乞丐”,無意撞見從別墅裏偷跑出來的公主,她的手從高牆裏伸出,撥動了盛放的花樹,聽到聲音的乞丐擡頭看去,看見了探出腦袋的姑娘,姑娘受了驚吓連忙縮回去,許久之後再探出腦袋,“你怎麽還在?”
他仰着頭看她,頭頂的花瓣落下來,遮住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睛,那片花瓣便落了下去。
那一瞬間,他以為他看到了天使。
“你在做什麽?”
“我想出去,”被問的人,毫無防備的回答着他,她看起來很沮喪,“我已經三個月沒出去了,我爸爸媽媽不讓我出去,學校也不讓我去,一直待在家裏跳舞練琴,我有點難受。”
“但你跳不下來,這個牆太高了,跳下來了的話,你會受很嚴重的傷。”
“所以我只能站在這裏看看外面了,但是外面我都看不到人。”
“現在你看到我了。”
“你是第一個,今天有客人,爸爸媽媽和陳姨停婉姨她們去迎接了,你是我爸爸媽媽的客人嗎?”
“我不是,你爸爸媽媽的客人是我哥。”
他只是随同兄長過來敷衍了事的,後來覺得太無聊了,才出來透透氣。
他沒有告訴她站在這裏是看不到人的,因為殷家的範圍,都是不允許陌生人進入的,他今天還是托了他哥的福。
似乎還有些害羞,接下來她都不怎麽主動說話,而他想要說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從她的言語中,知道了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和兄長回去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問:“下次我們還來殷家嗎?”
看不清面容的兄長,輕輕笑了起來,“怎麽,小孟喜歡殷家,那我下次來的時候,再帶你過來就是了。”
他心滿意足,萬分感謝。
然而第二次,他來到了殷家,去到原來的地方,她沒有在。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他習慣了每次去殷家待在那面牆下,等待着少女哪一天再探出頭來,看到他的時候,說一句驚喜的我們又見面了啊。
但他一直沒有等到,他能看到的,只有那高高的牆壁,還有那已經凋謝了花瓣的樹。
夢境就這樣醒了過來,似乎在預示他永遠也沒有可能,壓抑得讓人窒息。每次期盼,換來的都是失望,卻不敢放棄,生怕哪一次她在的時候,他卻沒來。
夢境中的他對她一見鐘情。
現實中他同樣對她一見鐘情。
可一見鐘情是不值錢的玩意,它不珍貴,也不稀罕。
說一見鐘情是世上最浪漫的事,而這浪漫,更多的是參雜着苦的小心與渴望。
晚風徐徐的攀過C市的山,徘徊在C市的上空,拂過臉頰時,帶來一點清新的涼意。
已經聚齊的學生們,在各自老師的帶領下,向對方做着自我介紹。
他們現在所處鳳栖山下,金發碧眼的外國學生們,用英語來和這群中國學生交流着,這次能拿到名額的,英語都是學校前十的水準,所以雙方之間的交流并不是太困難。
确認人數到齊後,國外學校領隊的老師走到梁因這裏,和梁因打了個招呼,看起來是認識的樣子,談話之間很是熟稔。
聚完之後,大家一起去了酒店,為了更好的交流,分配是中西混搭,殷姜和周清,就分到一個身材火爆金色卷發藍色眼睛的室友。
她叫lisa。
lisa有着西方女孩的開朗和率直,得知自己分配到周清和殷姜時,捂着嘴巴,“OMG!我是幸運之女!幸運之女!”
他們這裏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黑頭發白皮膚的女孩,幾名男生甚至還打算待會兒主動接觸,她剛才還在想,會是哪個分配到與這個小姑娘在一起。
萬萬沒想到就是她自己。
她跳着來到殷姜面前,伸出手來,笑容滿面道:“嗨,我的朋友,接下來請多指教!我是lisa。”
殷姜抿唇笑了笑,也伸出手去回握她,“你好,我叫殷姜。”
“你的口語真棒(/≧ω\)!”
lisa贊嘆着。
殷姜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前有老師專門教英語的,又是從小學到大,英語對她而言,和漢語沒有什麽分別,口語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沒什麽值得誇贊的。
殷姜和周清還有lisa的房間在十一樓,是三人室,正對着鳳栖山,洗漱完畢後,三個姑娘湊在一起說話,殷姜聽得認真,有用的東西,還被她給記了下來。
這一聊直到十點,她支撐不住困倦的打了打哈欠,話題方才結束,三個姑娘洗漱睡覺。
上了床的殷姜,貼着枕頭睡了過去。
她做了夢,這次的夢裏沒有俞衡,她夢到了一個看不清臉的少年,少年站在一面牆壁下,在給她說故事,他的故事涉及五湖四海,她坐在樹幹上,抱着樹枝,聽着他的故事,覺得好開心。
但是有一天她被停婉姨發現了,少年沒有被發現。
她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被允許再來這個地方,直到有一次,她趁她們都不在,偷偷又去了一次。
少年依舊在牆壁下等着她,看到她,彎着眉眼笑,他說,“這次我不給你講故事了。”
她難過的哦了一聲。
少年把身後背的書包打開,又道:“講故事太長了,你會被發現,我這次給你帶了我拍的照片,故事都附在照片背後,你拿回去就可以看了,不會被她們發現的。”
他努力的踮起腳,把東西給遞上來。
她伸出手,把他遞過來的東西接過,低下頭看他,感激道:“謝謝你啊。”
少年仰着頭,“你想看什麽,我下次來的時候,給你帶。”
“我哥下個月月初會再來一次,那時候我給你。”
“我想看西藏的風景。”她抱着那被緊緊裹住的相冊,“我有看過電視劇,電視劇裏的西藏很好看。”
但她已經很久沒有看電視劇了,母親總是擔心太多東西,就連看電視劇,也是如此。
少年笑着說好。
她又等了很久,到了下月月初的時候,天天都尋機會去那裏,但是她都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她想他應該是不來了。
她看着那些被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的照片,微微嘆了嘆氣,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她沒再去那個地方,直到有一天,她想了起來,想再去看看。
一周的時間裏,父親母親有五天不在,而陳姨和停婉姨其實很忙,女傭有着各自的任務,她只要小心一些,注意一些,就能找到機會去那裏。
她提着裙擺小心爬上了樹,扒着樹枝往下看去。
她又看到了他,他正站在樹下,臉色甚少有血色,他的肌膚還黑了一些。
看到她,他的眼睛亮似星辰。
他說:“我給你帶來了。”
西藏的風景。
她看了看他的膚色,又看了看他的臉色,“你是,自己去的嗎?”
少年彎唇,“剛好我也想去西藏,就順便給你拍了很多照片回來,我還給我哥說了讓我在這裏住一段時間養身體,他同意了。”
她歪着腦袋看他,只覺得自己心髒跳動的速度,在在那一瞬間,好像不太一樣了。
有什麽東西在變化着,仿佛一顆種子深入了泥土裏紮根發芽,她彎下腰,将少年遞出的照片握住。
“我叫殷姜。”她第一次對少年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你以後可以叫我阿姜。”
能叫她阿姜的人,可少了。
在她年幼的記憶裏以前倒是有很多,有溫和的明爸爸明媽媽,還有很多朋友,不過那也僅僅止步于九歲之前了,她九歲被接回到了殷家,剛開始原來的那位也是和她一起留在殷家的,叫殷念。
但是殷念不太喜歡她的樣子,後來她生了一場大病,昏昏欲睡了一周,一周後等她痊愈了,殷念已經不在了。
母親說是送回了明家,讓她和親生父母過上團聚的日子。
她還想再問什麽,母親撫摸她的腦袋,“阿姜,媽媽給你換卧室好不好?”
“換卧室?為什麽,是原來的不好嗎?”
“對,原來的不好。”
“它已經不适合你了,你需要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