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從黑暗中清醒過來到現在,秦月汐一直處于迷茫的狀态中。
這是一間充滿少女氣息的房間,屋子裏擺放的東西,讓她覺得既陌生又熟悉。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子灑進房間,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
她茫然的坐在窗邊的梳妝臺前,看着銅鏡裏的自己,那是一張稚嫩的面孔,只有六、七歲的模樣。
她一遍又遍的想要透過這張臉來尋找答案。
而事實證明,這張臉的主人正是她自己。
隐約記得昏迷前的緊張情景,白孤辰被追兵圍殺,為了避免躲藏在暗中的弓箭手射中他,她挺身相助,卻無可避免地中箭。
為了不成為他的累贅,她一路強忍着劇痛,與他策馬逃難,不料失血過多,竟讓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冷。
忍不住伸手摸向背上中箭的地方。
雖然此時并沒有傷口,但利箭插入身體時的痛意,直到現在她仍無法忘懷。
只是……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麽又會來到這兒?還變成這副模樣?
吱呀!
房門被人推開,走進來的,是一名二十六、七歲的女子。
那女子臉上挂着恬淡的笑容,手中捧着一碗清涼的綠豆湯,看到她醒來,暖着嗓音道:“汐兒你醒了?”
秦月汐怔怔的打量着對方的長相,五官輪廓與自己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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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還從這個女人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親切感。
太多淩亂的記憶,因為這個女人的驟然出現,如同翻江倒海般在秦月汐的腦子裏炸開。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緩步向自己走來的女人,帶着幾分不确定,輕聲開口喚道:“娘……”
女子聞言,唇邊的笑意擴大了幾分,走到她面前,将煮得香噴噴的綠豆湯放到一旁的桌上,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汐兒,你這是怎麽了?平日整天都要膩在娘的懷裏撒嬌,如今不過才睡了一覺,居然就露出一副和娘這麽陌生的樣子,該不會是剛剛睡覺的時候作了什麽惡夢吧?”
秦月汐的心底頓時掃過一股涼氣。
這個女人真的是她娘?為什麽會這樣?
在她有限的記憶裏,幼年時是師父柳玄風将她撫養長大的。
師父說,她六、七歲的時候,曾經流落在牙販的手裏,就在要被賣掉之際,恰好被師父看到哭得可憐兮兮的她,起了幾分疑心,這才把她救了出來。
師父曾不只一次問過她,為什麽會流落到牙販的手中?
她根本就回答不出來,只記得當時的情形很亂,一群人在瘋狂奔跑着,她就算閉上眼,仿佛也能看到一片漫天的火光。
對她來說,記憶中的那場混亂,似乎造成了她永久性的失憶。
幸好師父慈悲善良,把她救出來之後,便一直帶在身邊親自扶養,還傳授了她一身厲害的本事。
之後,她遇到赫連璟聿,成了他的妻,并且被冊封為金晟王朝的皇後。
再之後,赫連璟聿親手殺死他們的孩子,傷心之時,她解開了墨妖妖的封印。
為了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錯誤,在師父的幫助下穿梭時空,去了興啓王朝,遇到了季淩潇,緊接着,她又在機緣巧合之下到了東月國,遇到了白孤辰。
再然後……
秦月汐看着鏡中只有六、七歲模樣的自己,再看看坐在她身邊年輕又漂亮的女人,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經歷的一切。
如果沒有意外,她想,她很有可能是重生了!
“娘”這一聲娘,她叫得十分用力,并試探的伸手去碰觸對方的身體。
摸得到,而且還是溫暖的。
這個發現令秦月汐既瘋狂又震驚。
重生了,她果然重生了!
很多失去的記憶,頓時仿佛排山倒海一般湧進她的腦袋裏。
她爹秦思遠,是汝州的父母官。
她七歲那年,娘帶着她去孤山寺上香,也不知道是天災還是意外,孤山寺竟然起了一場大火,數百名香客被困在寺內,無處求生。
孤山寺位于汝州西郊的一個山頭,再加上火勢過于兇猛,亟欲逃生的香客早就失去了秩序,你擠我、我踩你,就像是一場生死對決。
娘緊緊抓着她的手,試圖帶着她逃離火海。
可沒想到,寺院裏一根高大的柱子被大火燒倒,她眼睜睜看着娘為了救她,而被砸死在那根柱子下。
當時的自己似乎被那樣的場面吓傻了,她不知所措的大聲哭叫着,只能任由混亂的人群将她擠出寺外。
由于地勢陡峭,所以當她不小心從山上滾落下來的時候,撞到了頭部,再次醒來時,記憶已經随着那場不知名的大火,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想到這裏,秦月汐難掩內心深處的激動,一頭撲進女人的懷裏,痛哭流涕道:“娘、娘--”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凄厲,仿佛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宣洩內心深處的恐懼。
此時的她,完全忘了自己實際上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看着眼前這個不比她大多少的女子,她知道,這個人是她的娘,是生她、養她,在她遇到危險,不顧性命救她于危難的親娘。
女子似乎被她的哭聲和反常舉動吓到了,忙不疊把她擁進懷裏,柔聲道:“汐兒,你這是怎麽了?莫非剛剛睡午覺時,真的作惡夢了?不怕不怕,娘就在這裏,娘會保護你。”
輕聲的安慰,終于讓秦月汐的心頭泛出了幾分溫暖。
她仰起小臉,看着這張令她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娘,今兒個是什麽日子?”
秦夫人輕輕捏了捏她可愛的小鼻子,笑道:“怎麽睡了一覺,連今兒個是什麽日子都給忘了?昨天還和你爹嚷着說明兒個要随娘去孤山寺,一起給佛祖上香呢,你爹嫌你年紀小,怕香客太多會把你擠了碰了,所以不準你去。”
“可你這丫頭竟然不依不饒的在你爹面前撒潑打滾,你爹這才同意,明天是四月初八,一年一度的釋迦牟尼誕辰日,孤山寺都會舉辦大型廟會……”
就在秦夫人喋喋不休說着這番話的時候,秦月汐猛然意識到,明天似乎就是她和娘發生災難的日子。
想到此處,頭皮不由得一陣發麻,後背也滲出了一層冷汗。
她緊緊捏着娘親的手,用力搖頭道,“娘,明天咱們別去孤山寺了。”
秦夫人挑眉,“汐兒,一年才有這麽一次大型廟會,而且你之前不是才哭喊着要和娘一起去的嗎?怎麽睡了一覺,又改變主意了?”
秦月汐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這一切。如果她坦白自己是個死過一次的人,娘肯定會以為她腦子有問題,搞不好還會以為她生了什麽怪病。
可是,如果明天真的去孤山寺上香,所有的事情都會按上一世的軌道來走,那麽她和娘很有可能會再次陷入當年的那場悲劇之中。
思及至此,她立刻露出一臉病弱的模樣,無助的依偎在娘的懷裏,氣若游絲地央求着:“娘,我突然覺得身體很不舒服,頭暈、惡心、四肢發麻,而且還心慌意亂的。娘,我明天不想出門了,你留在家裏陪我,好不好?”
秦夫人急忙伸手探向她的額頭,難掩擔憂,“莫非是病了?”
“是啊是啊,娘,我身體不舒服,就想在家躺着,娘,你也別去嘛,留在家裏照顧我,好不好?”
“你這孩子……”秦夫人寵溺的望着可愛的女兒。
“至于那個廟會,今年趕不上,那就明年去,反正你少給佛祖上一炷香,佛祖也不會怪罪于你,佛祖通情達理、愛民如子,大不了咱們明年給佛祖上雙份香就好了。”
秦夫人被女兒這番話給逗得直樂,她原本就是個溫柔賢慧的女子,打從進了秦家的大門,便深受夫君寵愛。
秦思遠是天底下難得一見的癡情男子,秦夫人嫁給他之後的第二年,就生下秦月汐這個閨女。
本來還想再要個男娃的,只不過秦夫人體弱多病,大夫說,如果想要第二胎,難保大人會跟着有危險。
得知這個消息,秦思遠死活不給自家夫人再懷上第二胎的機會。
秦夫人因為自己沒給秦家添個男丁,心底始終愧疚,便三番兩次勸夫君納個側室,好替秦家生個男娃。
可當她提出這個想法之後,不但沒贏得夫君的同意,反而還被教訓了一頓。
在秦思遠看來,不管男娃女娃,都是他的種,就算沒有男丁傳宗接代又如何,秦家有月汐這個丫頭,就已經足夠了。
秦夫人對于夫君的憐惜和體恤相當感動,自此之後,便對夫君和唯一的閨女更加體貼照顧了。
此時,她被閨女哭喊着鬧了一通,一顆心瞬間軟了下來。
看着可愛的女兒,眼角挂着淚滴,她忙不疊好言哄道:“汐兒乖,娘明天哪兒也不去,就在家裏寸步不離的陪着你,好不好?”
見目的達到,秦月汐終于松了一口長氣。
也許她真的該和老天爺賭一賭,這一世的命運,會不會如上一世那般,充滿了悲傷的戲劇性。
隔天,秦府的管家傳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位于西郊的孤山寺,突然起了一場離奇大火,數百名香客幾乎全都喪命在那場大火之中。
秦夫人一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整個人都傻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在無形之中,躲過了這麽一個大劫。
傍晚用膳時,她心有餘悸地對夫君道:“要不是汐兒這兩天身子骨不舒服,說不定今兒個孤山寺那場大火,就會多上我這具屍體。”
秦思遠今年剛好三十歲,正是男人最黃金的時段。
他頭腦好、家世優,又是遠近聞名的大才子,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還是金晟王朝有名的俊美人物。
此時聽娘子說了這麽一句喪氣話,急忙惱怒的瞪了她一眼,訓道:“不要胡思亂想,你福大命大,還有一輩子清福要享,哪可能那麽容易死!倒是汐兒那丫頭,最近這兩天是怎麽了?找大夫瞧過了沒有?”
她笑着搖頭:“小孩子家撒嬌搗亂是常有的事,不過她今次這麽一鬧,倒是讓咱們母女倆保住了小命。”
如今回想起來,如果當時不是汐兒吵着要她留下來陪她,還真不曉得會發生怎樣令人害怕的後果。
當小小的秦月汐聽說孤山寺的那場悲劇之後,忍不住籲了一口長氣。
她果然在陰差陽錯之下,改變了命運。
如此說來,在這一世裏,她将無緣與柳玄風相識,肯定也無緣與在皇家排行第五的赫連璟聿相遇。
一想到他,她的內心深處又難掩一陣悸動和糾結。
按年紀來算,現在的赫連璟聿應該只有十歲,如果按照上一世發生過的事情推算,再過幾年,他和母親蓮貴妃,以及他的同胞哥哥赫連璟皓,會在回娘家探親的途中,被太子派來的殺手所殺害的。
正是因為這次的暗殺,才勾起他內心深處的複仇火焰,從此讓他對太子、對朝廷,以及所有他看不順眼的人,展開一連串的厮殺和報複。
那麽……如果她在這一世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是不是也可以利用自己這“未蔔先知”的能力,幫他躲過那一難?
對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種種奇跡,她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心中的感觸和震撼了。
墨妖妖曾說,不管是赫連璟聿、季淩潇還是白孤辰,他們都擁有同一個靈魂。
猶記得重生之前,她與白孤辰生離死別、天人永隔時的椎心之痛,讓她每每在夢境之中被驚醒。
醒來之後,睜開眼所看到的世界,又是全新的模樣。
墨妖妖沒有了、白孤辰也沒有了!
她回到了幾百年前,帶着種種記憶,變成了一個只有七歲的小女娃。
這張面孔可以騙得過世人,隐藏其中的這具靈魂,卻帶着成人的思想和算計。
她一方面慶幸自己可以重生,進而改變命運;一方面又糾結着自己與赫連璟聿之間的關系。
重活一世,她真的還有勇氣與他再次相遇嗎?
如果上一世的悲劇再度重演,她又該如何選擇?
難道她能眼睜睜看着赫連璟聿,再殘忍的毒殺她腹中胎兒第二回?
秦月汐很糾結,但對于一個只有七歲的女娃來說,就算她再怎麽折騰,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秦夫人身嬌體弱,偌大的秦家就只有秦月汐一個女娃。
秦思遠不僅是遠近聞名的好官,也是難得一見的好男人。
秦夫人沒給秦家生男娃,他不但沒有半句怨言,反而經常在親友面前驕傲的表示,府中這個閨女,可勝過了十個兒子。
秦月汐本就聰明伶俐,再加上她帶着上一世的記憶,腦子裏的東西都是柳玄風當年一點一滴灌輸進去的。
當爹因為各種奇怪的案子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她就會利用自己的小聰明,時不時幫爹打打官司、破破案。
日子久了,她爹在汝州的名聲也越發響亮。
秦月汐是個多才多藝的姑娘,琴棋書畫無師自通,為了替自己無端擁有一身功夫找個合理的借口,她還求爹找了個武夫子教她耍耍花槍。
事實上,以她的武功的能力,一般的武夫子根本不配當她師父,但為了隐瞞自己重生的事實,只能耐着性子,和那沒啥大本事的武夫子學學花拳繡腿。
只要假裝學會了基礎,以後她就可以騙爹娘,她之所以會功夫,完全是自己看書,一點一點摸索來的。
一轉眼,秦月汐已經十四歲了。
再過不久,就是赫連璟聿的母妃以及兄長遇難的日子。
蓮貴妃是當朝仁康帝最寵愛的妃子之一,祖籍在慶州,每三年就有一次回老家探親的機會。
仁康十九年六月,蓮貴妃帶着四皇子赫連璟皓以及五皇子赫連璟聿,還有皇上指派給他們母子三人的五十名護衛,由京城一路南下。
通過荊州、隸陽、臨安,最後由汝州北郊的大雁山抄近路,直抵慶州南郊。
這就意味着,蓮貴妃一行人如果要到慶州,勢必會經過汝州郊外。
眼看日子就快來到仁康十九年六月,淡定多年的秦月汐,突然變得有些焦躁。
她一直在想,假如上一世赫連璟聿的母妃和兄長沒遇難,那麽仇恨的種子也就不會在他的心底生根發芽。
一旦心底沒了恨和怨,又何來接下來所發生的那些恩恩怨怨?
仔細分析了一回,秦月汐決定賭上一把--求爹準她去大雁山游玩。
大雁山距汝州城約有五十多裏路,雖然也隸屬于汝州管轄的地界,但那個地方人煙稀少、地勢崎岖,很少有人會去那裏欣賞風景。
秦思遠聽了女兒的提議,當下便很不客氣的回絕,無論她再怎麽哀求、撒嬌,他都堅決不改變心意。
先不說她是個姑娘家,就算她是個男娃,如今也只有十四歲。
以秦思遠愛妻護女的心态,就算打死他,也絕對不容許寶貝女兒到那麽遠的地方去,更何況,大雁山那窮鄉僻壤,根本沒有什麽值得游玩的。
最後,秦月汐只好将主意打到娘的頭上。
“娘,您還記得七年前孤山寺那場大火嗎?前一天我午睡的時候不是因為作惡夢被吓醒嗎?當時我就是夢到孤山寺失火,死了好些人,那情景真實得就像發生在我身上一樣,所以醒來之後,我才會求您千萬別去上香,沒想到隔天真的發生這場可怕的意外。”
不理會娘親緊皺的眉頭,她更奮力地加油添醋。
“前陣子我又作夢了,這次夢得更邪,娘啊,我夢見一個身穿白袍的老神仙,在夢裏指點我說,六月初,一定要去大雁山住上幾日,否則将有大災難降臨。”她急切的拉着娘親的手,“娘,我知道這件事您聽上去可能會覺得不可思議,但有七年前的前車之鑒,這世間的邪乎事,咱們最好還是寧可信其有,您瞧,大雁山雖然離汝州有些距離,但來回路程也就幾天工夫。”
“我就只是去那住上幾天,而且爹之前給我找的那個武師父不是說了,我現在的功夫可厲害了,就算途中真遇到了什麽毛賊,那也是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就這麽連蒙帶騙的,一向很信命的娘親終于被她給說動了。
有了秦夫人這個大靠山,秦月汐不愁爹不答應。
果不其然,在秦夫人的拚命游說下,秦思遠終于答應讓秦月汐去大雁山,只不過必須帶幾個會功夫的家丁,貼身保護伺候。
這個要求她自然不會反對,當天便挑了幾個信得過的家丁,稍微收拾一番,便持着簡單的行囊上路了。
為了能與赫連璟聿一行人相遇,她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趕路,短短一天工夫,就到了大雁山的地界。
找了幾個當地人打聽了下才知道,從大雁山通往慶州有兩條路,一近、一遠。
近的那條,就是當年赫連璟聿一家子出事的地方。
當年他們遭人伏擊,而那些伏擊他們的人,則打着攔路搶劫的名號,出現了幾百人馬,将蓮貴妃帶着的五十名護衛,殺得一個不剩。
他娘和他哥死在亂刀之下,他僥幸從山上滑落,雖然昏迷,卻撿回一條性命。
帶着滿身傷回到皇宮的時候,仁康帝心疼得不像話。
別看赫連璟聿的生母并不是當朝皇後,但在諸多皇子之中,最讨皇上喜歡的就是他們兩兄弟,尤其是赫連璟聿。
回宮之後的他始終不肯相信伏擊他們的是山賊土匪,因為那些人殺人的方式過于專業,而且一個個都蒙着面,明擺着有備而來。
從那時起,他便展開一連串的調查,不出兩年時間,就把幕後兇手給揪出來。
秦月汐憑藉着自己對上一世的了解,提早來到大雁山,找了一個赫連璟聿一行人馬必經的客棧,安安穩穩的住了下來。
大概七、八天之後,這間小客棧終于迎來了騷動。
他們……到了!
赫連璟聿一行人馬落腳這間小客棧,只留幾名護衛在身邊,其餘幾十名護衛,在不遠處的隐匿之處搭了帳蓬,随時待命。
為了不讓他人起疑,赫連璟聿和兄長會到客棧大廳用膳,并聲稱母親是婦人家,不好意思抛頭露面,請夥計直接将吃食送進房內。
秦月汐難以掩飾心底的激動。
她作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居然能與前世丈夫,以這樣的方式重新相遇。
雖然她一心想化解他在這一世的災難,但想到那個男人在幾年之後,将會成為金晟王朝的一代帝王,她便不想與這麽一號人物再産生任何牽扯。
所以,當赫連璟聿的人馬來到這間小客棧落腳的時候,她很是用心的替自己打扮了一番。
當然,她所謂的打扮,可不同于字面上的解釋。
秦思遠和秦夫人都是天底下難得一見的絕妙人物,生出來的娃,自然也是取着他們的優點來長。
十四歲的秦月汐,已經出落得嬌美動人,讓人過目難忘。
但為了不讓赫連璟聿對她産生什麽念頭,她很是用心的把自己一張白皙嬌美的臉蛋,用鍋底灰塗黑。
尾随她來大雁山的家丁不懂自家小姐幹麽要玩這麽一出,不過小姐向來聰明伶俐、古靈精怪,他們也見怪不怪了。
由于這裏只是暫時的落腳點,估計這些人馬休整一番之後,就會立刻出發,所以秦月汐是片刻都不敢耽誤,一看到他們兩兄弟出現,便馬上頂着一張大黑臉,裝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跛到兩人的桌旁。
這次蓮貴妃帶着兩位皇子途經此地,并沒有公開他們的身份,以保安全,他們化妝成普通富戶,雍容的夫人、俊俏的少爺,在旁人看來,這真沒什麽與衆不同。
可秦月汐卻從年僅十七歲的赫連璟聿身上,看到了若幹年後的帝王之氣。
上一世,她認識他的時候,這人已經快二十歲了。
這一世,他們相逢的時間,比上一世整整提前了将近三年。
如此認真打量着那個坐在椅子上、優雅用着膳食的少年,秦月汐不否認,自己的一顆心已經緊張得快要跳出來了。
璟聿,墨妖妖說,你我擁有十世姻緣。
當你是赫連璟聿的時候,你傷了我;當你是季淩潇的時候,你不信我;當你是白孤辰的時候,我為你而死。
而此時此刻,你我之間意已是陌路人,彼此不相識。
感慨過後,她緩緩走近對方,在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注視下,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
很明顯的,她的舉動即刻引起了對方的警覺。
那些守在兩旁的護衛,不動聲色地摸到向腰間的佩刀,一雙雙銳利的眼眸緊緊盯着秦月汐。
不過她根本不理會那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突然對赫連璟聿笑道:“公子烏雲罩頂、額際發黑,這是大難臨頭之勢。若公子想逃過此劫,希望你能聽我一句勸告!”她有模有樣的扳了扳指頭,半晌後,輕聲又說:“此行路途危險,波折重重。若想活命,必須改道而行,否則,天降大難,必将全軍覆沒。”
話音剛落,就見少年的赫連璟聿噗哧笑了聲,“這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醜丫頭,你在說什麽傻話呢?”
秦月汐被他的滿不在乎氣得狠狠瞪他一眼,“我是看公子生得面善,這才好心提醒一句,如果你們這行人馬還想活着回去,最好別把我的話視為耳邊風。”
這次,他搶先一步笑道:“莫非姑娘會算命?”
上一世,她雖然與赫連璟皓沒有過任何交集,卻從赫連璟聿那裏看過他同胞哥哥的畫像。
比起赫連璟聿,他生得更加眉清目秀、招人喜歡一些,就連說話的口吻,也不若他弟弟那般生硬刻薄。
為了取信于他們,她想也想地立刻用力點頭,“沒錯,我的确是對面相和卦象略有研究。”
赫連璟聿啜了口茶,哼笑一聲,“這天底下專門騙人錢財的江湖騙子多了,只是之前遇到的都是上了年紀的髒老頭兒,沒想到今兒個卻跳出來一個臉比鍋底還黑的醜丫頭。”
秦月汐無語的看了他一眼。這混蛋真的是上一世,她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男人嗎?
“黑丫頭,你要是真懂得算命,行啊,給本公子說說前世今生吧,只要你說得上來,本公子就賞你二兩銀子,若是說不上來……”他又哼笑一聲,指了指桌子底下,“就乖乖跪在這裏給本公子道歉認錯,念在你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分上,你這條命,本公子就給你留下了。”
“老五,她只不過是個小丫頭,何必這麽刁難人家?”
“哥,世道險惡、人心難測,別說對方只是個小丫頭,就算是一個剛出生的小嬰兒,該防的時候也要防……”
“公子出身帝王之家,排行第五,上有三位兄長一位姊姊,下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母族顯貴,深受帝寵,此番途經大雁山,最終目的地為慶州,可惜前路盡是艱難險阻,更有歹人暗中伏擊。”秦月汐明白他們刻意隐藏身份,所以發表這番言論時,只以三人可以聽見的音量說話,免得隔牆有耳。
聽到此處,赫連璟聿已經收起玩笑的面孔,他眯着眼睛,冷冷打量着她。
她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成功引起他的注意了。
她突然笑了一聲,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若公子仍舊不信,那我就說說公子一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私吧,比如公子喜辣不喜甜、慣用左手寫字練劍,還有……”
她突然調侃的對他笑了笑,“公子左臀上還有一顆紅色的梅花形胎記,那胎記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随着年紀的增長,胎記也會越變越大。”
這下,赫連璟聿是真的笑不出來了,不僅如此,他的臉色還随着秦月汐的一言一行而變得更加陰郁。
就連赫連璟皓都忍不住面露震驚,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這個滿臉黑的丫頭。
“總之,今日你我相見,說明前世有緣。不管公子信與不信,你若不想自己的娘親和兄長在前行的路上遭遇不測……”說到這裏,她突然壓低了聲音,“就改變從前的路線,切莫走那條通往慶州的小路,要嘛原路返回京城,要嘛多耽誤一些時間改走官道。我言盡于此,最後祝兩位公子長命百歲、幸福安康。”
說罷,也不給兩人回話的機會,秦月汐匆匆起身,踩着輕盈的步子,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
赫連璟聿和哥哥四目相對,各懷着心思。
半晌後,赫連璟皓問道:“五弟,你怎麽看?”
眯了眯眼,他揉着下巴沉思片刻,哼了聲,“既然如此,咱們就賭一把吧。”
回到秦府之後,秦月汐一直私下打聽由皇宮傳出來的消息。
以她對赫連璟聿的了解,她都已經把話說到那個地步了,如果他還執意以身涉險,那就真是白活十七年了。
兩個月來,始終沒聽聞皇宮傳出什麽噩耗,這足以說明,蓮貴妃一行人馬應該化險為夷了。
不久之後,還傳出皇家子弟在秋季狩獵互相角逐比試的消息。
帝王家的龍子龍孫們,每年春、秋兩季,都會帶着大批人馬去皇家獵場狩獵。
這也是當今天子考核皇子們是否有本事的途徑之一。
秦月汐聽爹說,這次的狩獵大賽十分盛大,就連身子骨一向不太好的皇上都親臨現場,給幾個兒子助威。
一切似乎都朝着美好的情況發展,赫連璟聿也該去過屬于他的人生。
沒了仇恨和怨怼,相信日後就算他真的當上皇帝、成為天下共主,他也不會像上一世那般化身成魔,失去了最初的本性。
就在秦月汐暗自松了口氣的時候,一個天大的消息,突然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太子死了!
這個消息令她震驚不已。
如果她沒記錯,上一世裏,太子的死期并不是現在。
可是為什麽這一世太子居然早死了足有五年之多?
莫非,她改變赫連璟聿命運的同時,也無意中改寫了他人的命運?
這個猜測令她既憂心又害怕,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這是否意味着,她已經在無形之中,觸犯了天意、改變了天機?那她豈不是犯下了滔天罪孽,和墨妖妖那個小怪物又有什麽區別?
說起金晟王朝太子殿下的死因非常具有戲劇性。
秋季狩獵的時候,太子為了能讓皇上對他刮目相看,竟然單槍匹馬勇戰黑熊。
結果黑熊沒死,太子卻倒楣的死在那頭兇猛大黑熊的利爪之下。
聽聞,太子的死狀相當凄慘,整張臉被抓得面目全非,四肢也被黑熊咬得支離破碎。
這可是本年度的一個驚天大事件。
很快,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到處都在流傳太子殿下突然慘死的奇聞。
雖然外界都說太子死于黑熊之手,可秦月汐卻隐約覺得事情也許并不是這麽簡單。
但天高皇帝遠,汝州距京城有數千裏的路程,就算真有什麽內幕,傳到汝州的時候,也被編了十個、八個版本,不再那麽真實了。
不管怎麽說,只要赫連璟聿的至親還活着,對她來說,就算不幸中的大幸。
至于她,自從解決了赫連璟聿上一世的心結後,便在心底無數次的告訴自己,從今以後一定要與那個人保持距離,盡可能不與他産生任何交集。
就算他真的好奇曾經替他蔔過卦的自己究竟是什麽來頭,一時之間,恐怕也不可能把目标定在她的頭上,畢竟人海茫茫,縱使他貴為皇子,要找人也不是這麽容易的。
日子就這麽漫無目的地過着。
轉眼之間,秦月汐已經過完了十七歲的生日,并且到了論及婚嫁的年紀。
由于她爹是汝州知府,她又是遠近聞名的才女,上門提親的人自然不少。
然而秦思遠是個開明的父親,在他看來,女兒要嫁給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兒嫁的這個人,她必須喜歡。
放眼望去,汝州城的青年才俊雖有不少,但真正能讓秦月汐看上眼的并不多,更遑論喜歡了。
倒是秦夫人非常着急女兒的婚事,三不五時便差人打聽各家公子的德行能力,希望能在這些人之中挑出拔尖的一、兩位,讓女兒選了當夫婿。
沒等秦夫人給閨女找到合适的婆家,朝廷突然下了一道聖旨,指派秦思遠入朝為官。
京城裏的官員,哪怕只是一個九品芝麻官,比起地方官也要高出那麽一、兩個等級。
秦思遠的恩師是前任戶部尚書,由于上了年紀,身子骨大不如前,所以主動向皇上告老還鄉,戶部尚書的位置便由戶部右侍郎擔任。
如此一來,戶部右侍郎的位置成了空缺。
對很多人來說,能入戶部當差,就等于撿了一個肥缺。
秦思遠的恩師是個注重德行、處事公正之人,就算卸了任,也一定要給朝廷選出清廉的官員來造福百姓。
所以,老爺子便向皇上不避嫌地大力推薦自個兒的學生,讓他進京頂替戶部侍郎的這個空缺。
這個消息對秦氏夫妻來說難得的一件好事,可對秦月汐來說,就是一件天大的災難了。
進京,就意味着她與赫連璟聿更近了一步。
雖然她只是一個官家小姐,平日裏不可能有什麽機會見到宮裏的王爺。
但京城總共就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