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連續好幾天沒睡好覺,又經歷了冷風的摧殘,程清珂的身體明顯有些受不住。她坐在椅子上,旁邊擺着個電暖器,身上蓋着厚厚的毛毯,手中捧着一杯熱水,可還是感覺無濟于事,身體不住得打顫。
腦袋裏很亂,像個被貓玩壞的毛線球。她看着膝蓋上的臺詞本,默念了好多遍,就是沒有背過,精神無法集中,下一場就是她的戲了,她看了一眼片場中正在演戲的謝堯和江尤,開始煩躁起來。
明明上午和謝堯演戲的時候,還沒事的,怎麽現在就變得渾身發冷,全身無力了呢?她靠在躺椅上,一雙眼睛無神地看着精巧的天花板。
助理戴檬看到程清珂無精打采的樣子,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于是擔憂的問:“程姐,您沒事吧?”
程清珂轉頭的時候,正巧聽到不遠處易殊導演喊“ok”的聲音,她對戴檬搖搖頭,然後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毯,站起身,那一剎那,她的一雙眼變得清明了起來,繡着蝴蝶的淺粉色裙裾随着她的動作,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她步履緩慢,頭上的金色步搖随着她的步調,一顫一顫的,似帶着驚心動魄的意味。她的雙頰有一抹怪異的紅暈,但在精致的妝容下,并未讓其他人有所察覺。
程清珂站在指定的位置上,眯起眼睛稍作休息,靜候開拍。
這場戲是西施自盡的戲份。史書上關于西施的結局沒有确切的描述,後人經過猜測衍生出很多種版本,易殊老師寫這場戲的時候,也是翻閱了多本資料,詢問了多位編劇人的看法,才最終敲定這一結局。
機位擺好之後,易殊老師開始倒計時,程清珂睜開眼,進入角色中。此刻她眼眉低垂,眼中是過盡千帆的蒼涼。
正式開拍:
奢華的房間裏,窗邊立着一位美人,她眉頭微擰,淡漠地看着窗棂。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刀劍的铮鳴,宮人的嘶喊,以及紛亂的腳步聲。在這混亂的聲音之中,她聽到了一個沉悶的鐘聲,接連敲了多少下,她已經記不清。她只知道,這代表的是一位王室之人過世了。
她牽起嘴角,露出一個幹澀的笑容,他終是死了嗎?她捂住胸口,眼角流出一滴清淚,順着臉頰滑落到衣襟上。吳國滅了,範先生交給她的任務完成了,可為何她的心卻隐隐泛酸呢......
他為她建響屐廊,帶她去靈岩山,他們像一對普通夫婦一般生活,他為她绾發。
她終是負了他,而她也無顏再去見範先生了。
眼角的淚,慢慢終止。她站在那裏,像一個木偶一般,雙眼沒有焦距。她從懷中掏出一包藥,盡數倒進桌子上的茶杯中,然後端起那杯茶。她用盡力氣,看了一遍這座館娃宮,每一個地方都有她和夫差的影子。唇角勾起一抹凄美的笑容,她緩緩擡起茶杯,一飲而盡。
白瓷描花茶杯從她的手中脫落,砸在地板上,傳來一陣清脆的破裂聲。
這時,門口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淡粉色的衣袂随風輕輕飄揚,她慢慢閉上了眼,嘴角淌出一道鮮紅的血跡,嬌弱的身體向一側墜落。
一只手扶住了她将要落地的身軀,寬大的白色衣袖與她的淺粉色裙裾疊在一起,黑色交領衣襟的胸前靠着那個面容精致的女子。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頭,嘴唇微抿,一副隐忍的樣子。狹長的丹鳳眼裏盡是哀痛之色。
這時,寂靜的宮殿裏傳來一句近乎悲痛地低喃:“夷光,春暖花開了,五湖的景色一定很美,我帶你再去泛舟可好?”
易殊老師含着淚,站了起來,拍手稱贊:“完美!不愧是影帝和準影後。”
江尤臉上哀痛之色還沒有完全褪盡,偏過頭對導演說:“易老師真是過獎了。”
說完,他看向懷中雙目緊閉的程清珂,調侃道:“我懷裏那麽舒服嗎?”
她還是沒有反映,江尤覺得有些不對勁,然後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她過于灼熱的體溫,面色驚慌的喊道:“程清珂,你怎麽樣?”邊說邊搖晃着她的身體。
在場的人見到這種情形,一下子慌亂了起來。
這時,程清珂的手腕上出現一只手,謝堯眉頭微皺,轉而摸向她的額頭。
當右手觸碰到她額頭的時候,他的臉立刻冷了下來,他從江尤的手中抱過程清珂。
此時他們的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的人。
謝堯抱起程清珂,冷冷地望了一眼堵住片場出口方向的人群。
被凝視的人們感受到謝堯的寒意,不自覺地讓出了道路。
謝堯抱着程清珂快步走了出去,他的助理鐘成跟在他的身後。
他直視前方,語速極快地吩咐着:“快去開車,通知離影視城最近的一家醫院,讓醫生做好準備。”
鐘成聽言,快速的往停車場跑去。
謝堯看了一眼懷中的程清珂,她的面頰通紅,一張紅唇微張着,呼吸聲有些重。他剛剛摸過她的額頭,她的體溫絕對在三十九度以上。
他應該早些察覺到的,她一直畏寒......他是知道的。可是自己卻因為她與江尤親昵的對手戲,而一直低着頭專注于手中的臺詞本,忽略了她,是他心胸太狹窄。
這時,眼前閃過一個鎂光燈,一個狗仔拿着錄音筆跑到謝堯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請問謝先生,程小姐這是怎麽了?”女狗仔劈頭蓋臉地就抛出一大堆問題,“是拍戲過度勞累,還是得了病?謝先生和程小姐什麽關系,為何這麽親密的抱着她?您的臉色為什麽這麽差勁?”
聒噪的聲音吵得原本就有些焦躁的謝堯更加煩悶,想到程清珂還發着燒,卻被狗仔堵在了這裏,神情頓時有些不悅。他擡起頭,認出是那天在停車場偷拍,被他發現的那個女狗仔。剛要開口,就發現面前的狗仔被一個人拉到了一旁。
江尤一臉凝重地看向謝堯,右手捂住那個女狗仔的嘴,對謝堯說:“快去!”
謝堯深深地看了看江尤,嘴唇阖動一下,輕聲說道:“謝了。”話音剛落,就抱着程清珂走了。
手中傳來一陣刺痛感,江尤收回了手,低頭狠狠地看着面前這個女狗仔。
司心妍瞪了他一眼,擡步就要往謝堯離去的方向走,結果被人拽住了衣領,她努力往前走,無奈後面那人抓得太死,掙脫不過,就跟原地踏步一樣。她郁悶地吐出一句話:“你別攔我。”
江尤像拎小雞一樣把這個女狗仔拎到他面前,打量了一番:這娃娃頭看起來還挺可愛的嘛,生起氣來眼睛圓的跟銅鈴似的。心中又升起了惡趣味,他低下頭,靠近她,唇角帶着魅惑的笑:“他倆的那點兒事有什麽好玩的,你沒看到你身旁就有一個很大的八卦嗎?”
他實在是想不通有他這麽一個大新聞站在這裏,這個女狗仔怎麽就偏偏要去找謝堯和程清珂呢?
司心妍看着遠處謝堯慢慢消失的背影,氣憤地跺了跺腳:“都怪你,害得我明天的頭條沒了!”
江尤将自己額前的碎發攏到腦後,整理了一下衣服,擺了個帥氣的pose,昂着頭,十分自戀地說:“或許你可以考慮采訪一下本影帝。”
司心妍很嫌棄地從頭到腳掃視了一下江尤,撇撇嘴:“一個過氣影帝有什麽好采訪的。”
江尤聽到這句話,差點吐出一口老血來,這個小菜鳥竟然說他過氣!
程清珂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謝堯。他支着頭,坐在病床邊,靜靜地望着她。
“你怎麽樣?”
程清珂看着打着吊針的手:“我這是怎麽了......”剛一開口,她就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于是連忙止了聲,低下頭,愧疚地不敢看他,人都已經在醫院躺着了,不用詢問,就應該能猜測到的。
“你在拍戲的時候暈倒了,我把你送到了醫院。”他一邊說,一邊拿起床頭上的水壺,為她倒了一杯熱水,遞到她的唇邊。
程清珂的唇有些起皮,又泛着白。她順從的喝下,被水濕潤的唇瓣有了一絲血色。溫熱的水讓幹澀的喉嚨舒服了許多,腦袋逐漸清明起來,還有好幾場戲要拍呢。她看了眼吊瓶,發現還剩一小點:“幫我把針吧,我已經好多了。”
謝堯不說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程清珂微笑着,那笑容帶着傻氣。她忽視他眼神的冷意,坐起身,要去按床邊的呼叫器。
一只手扣在呼叫器上,擋住了她的手。
她是不要命了?發燒三十九度,還要回去拍戲。謝堯壓下心中的怒火,聲音低沉:“易殊老師讓你好好休息,不用着急趕回去。”
程清珂注意到他扣在呼叫器上的手有些發抖,于是安靜地坐回到床上:“那你呢?”她記得夫差的戲份應該快要殺青了。
他把杯子放回床頭,然後低下頭拽着被角,往她的腰間拉了拉。
距離很近,好像她的身子再往前傾一些,嘴唇就能碰到他的側臉。他的睫毛很長,一根一根,尾梢處微微卷起,像鳳尾一樣。
他白皙的手,有條不紊地埋着被角,聲音淡淡:“我還有幾場戲就殺青了,後面也沒什麽通告,易殊老師也不着急。”說着,他坐回到病床側。
他若是殺青了,就要走了,她現在這副樣子,他怎麽能放心離開呢?
謝堯現在心裏都十分慶幸,辛虧他來演這部戲,兩個月內,她又是喝醉又是病倒的,若他不在,她是不是又要堅持去拍戲呢?
從某些方面來看,程清珂和謝堯都有些執着。為了工作,謝堯會忽略自己背後的傷,程清珂也是一樣。
所以,他不想讓她和自己一樣,什麽都忍着,從不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