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朝露現在一腦門子官司,本來沒心情搭理陳衍,猶豫片刻還是接了。

“喂?”

“在做什麽?”男人語氣平淡。

“準備迎新晚會,”朝露走到操場邊上,蹲下去抱着膝蓋,整個人顯得很喪氣,“不過可能用不上我了。”

陳衍默了兩秒,低沉地問:“怎麽回事?”

滿操場的喧鬧裏,仿佛只有這一方小天地是寂靜的。她依稀能看見他微皺的眉頭,比以往更加凜冽的眉峰,即便是不茍言笑,隔着那麽遠,依然能帶給她依賴和安全感。

朝露滿腔委屈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來。

“就缺把琴,是麽?”陳衍聽完,似乎沒有一點情緒波動。

“是啊,就缺把琴。”朝露不甘心地加重語氣。

男人輕笑了一聲:“等着,我讓人給你送來。”

“只有不到半個小時了,怎麽送——”

她還沒說完,陳衍就挂斷了。

電話那頭沒有了男人低沉的話語,沒有讓她安心的嗓音,聽天由命的滋味很難受。

表演還有不到一刻鐘就開始了,即便他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給她憑空變出把大提琴。更何況,他人在千裏之外。雖然對她來說露不露這次臉并不重要,可畢竟她和學長一起努力了這麽久,總不能白白浪費。

朝露坐在觀衆席的臺階上,雙手托腮,大腦放空。

夜晚的天幕一片漆黑,半空中也是黑的。為了不影響晚會效果,學校把圖書館大樓的燈全都關了,只有運動場外的林蔭道裏影影綽綽的路燈,顯得孤單又落寞,一如她此刻垂墜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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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中晚會應該結束了,舞臺邊突然一陣騷動。

有人在叫她。

“朝露!快過來!”是吳老師。

朝露木讷地走過去,定睛一看,吳老師旁邊站着的居然是劉冰。

她錯愕地睜大眼:“劉秘書,你不是回寧城了嗎?”

“陳總回去了,我沒回,這邊得有人盯着啊。”劉冰笑道,把手裏的大盒子遞給她,“來,琴給你。”

朝露接過來,臉上瞬間雨過天晴:“謝謝劉秘書。”

“哎喲,這不是劉總嗎?”一道洪亮的男聲響起。

衆人齊刷刷看過去,是崔校長。

崔校長本來在前排貴賓席坐着,看見劉冰就快步走了過來。

“劉總,那麽久不見,你還是風采依舊。”崔校長笑眯眯地跟劉冰握手,“幫我問陳總好啊。”

“嗯。”劉冰笑得禮貌疏離,“老板在這邊接了項目,過段時間您應該有機會親自見見。”

崔校長連連點頭,“那敢情好。”

“我還有事,不多留了。”劉冰理了理西服袖口,“露露,以後再有什麽事,你直接給我打電話。”

朝露乖乖點頭:“嗯。”

“對了,崔校長。”劉冰轉頭看向中年男人,微微皺眉,“我們家孩子大老遠來這邊,是看好你們學校的師資力量,就別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讓她分心了。”

崔校長聽出他話裏的不悅,趕緊陪笑:“劉總放心,朝露同學這麽優秀,學校一定會重點培養的。”

“嗯。”劉冰淡淡颔首,“還有,我聽說今天演出前,突然壞了一把琴是嗎?”

“是有這麽回事,都怪我們負責人員疏忽。真不好意思啊,還麻煩您親自送來。”崔校長面露尴尬,“這次晚會能順利進行,真得謝謝您。”

劉冰沒理會他的馬屁,唇角涼涼一扯:“我還聽說,有人懷疑是我們家孩子弄壞的?”

“絕對沒有。”崔校長神情嚴肅地保證,“這件事情我們會調查清楚,不會冤枉朝露同學。”

劉冰笑了一下,“那我等貴校的調查結果。”

“朝露。”一直站在角落的江闊淡淡喊了她一聲,“快開始了,準備一下吧。”

“婷婷,我們這樣真的好嗎?”

“好不好都已經做了,現在她上不了臺,也算是替冉冉給她點教訓。”

站在方陣外面喝着奶茶的兩個女孩,穿着舞蹈服,化着大濃妝,赫然是屈婷婷和蘇玫。

蘇玫表情有點擔憂:“會不會過分了點?這可是迎新晚會,節目表都确定了,你這樣做……”

“我可管不了那麽多。”屈婷婷扯了扯唇,“搶了冉冉的節目,還想和江學長合奏,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兒?冉冉到現在都沒和江學長同臺演出過呢,她算哪根蔥。”

蘇玫努了努嘴,“其實冉冉自己還沒說什麽……”

“蘇玫。”屈婷婷瞪大眼睛,“你到底跟誰是一夥?”

“……”蘇玫被她瞪得眼皮子抖了抖。

“冉冉沒說是因為她不屑,這種小賤人對她構不成什麽威脅,但我就是看不慣啊。”屈婷婷道,“因為蚊子小就該忍嗎?叮不死你也很讨厭的好不好?”

“婷婷……”

“別說了!聽着就煩。”

“婷婷。”蘇玫又喊了一聲。

“哎你別叫了!”

“不是的,婷婷。”蘇玫指了指舞臺中央,坐在凳子上,對大家盈盈淺笑的女孩,“你不是說,她沒法上臺了嗎?”

屈婷婷擡眸看去,頓時愣住。

只見朝露穿着一襲v領泡泡袖紅色長裙,閃鑽的高跟鞋上露出一小截白玉般的腳踝。頭發在腦後盤成髻,留下細碎的劉海,和彎曲的鬓角發,看上去既端莊高貴,又不失少女的活潑。

因為離得太遠,舞臺上女孩的五官模糊不清,然而她周身溫柔矜貴的氣質,卻讓人挪不開眼。

纖瘦的身體仿佛握不住手中的大提琴,但這個沉重而雅致的樂器,卻被她娴熟操縱,發出連貫悠揚的樂音。

夜色裏如泣如訴,像是精靈孤獨的歌唱。

而在和鋼琴聲的交錯中,又顯得欣喜而雀躍。

劉冰并沒有馬上離開C大,而是站在體育場的階梯上,拍了一段視頻給自家老板發過去。

陳衍沒回,過了一會兒,直接給他打電話過來:“你先別急着走。”

劉冰:“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晚會結束把琴帶回你公寓,她寝室應該放不了。”陳衍淡淡道,“弄壞了又要哭鼻子。”

“……我知道了。”劉冰竭力咽下調侃的話,問道:“我發的視頻您看了嗎?”

“嗯。”男人的語氣比剛才還冷。

“露露拉琴的時候可真好看啊,那小夥子也挺不錯的。”劉冰一本正經道,“您說,她會不會在這兒找個男朋友帶回去?”

“……”

對方沒說話,劉冰自顧自地繼續,滿腔都是長輩的關切:“這小夥子看着是跟露露挺般配,回頭我幫您查查是哪家的,人品怎麽……喂?老板?”

說到一半,那邊變成了嘟嘟的忙音,陳衍把電話給挂了。

“……”生氣了?不會吧。

啧,老板的心思可真難猜。

**

這次迎新晚會,讓朝露的名字在學校裏更火爆了。

軍訓驗收當天,體育場外比以往每年都要熱鬧,圍得裏三圈外三圈,還有人搭梯子往裏看。校園自媒體拍下這一盛景,配文表達學長學姐們對新生的關愛,但其實大家心知肚明,這麽空前的熱鬧是因為誰。

朝露帶上臺的那把琴也出名了,仿古工藝,世界一流的牌子,據說售價幾百萬,還不是有錢能買到的。論壇上被人扒出來的時候,連朝露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那天劉冰把琴送來又帶走了,說是陳衍送給她的,他暫時幫她保管。她知道這琴肯定不便宜,卻沒想到能這麽不便宜。

半個多小時了,手指在微信對話框上面猶豫不決。

他現在應該很忙吧?肯定沒空搭理她。

朝露自我麻醉着,心裏卻還是過意不去,最後選中一個乖巧的表情包給他發過去。

果不其然,等了幾分鐘,他都沒回。朝露把手機塞到枕頭下,翻了個身睡着了。

後來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眼前一片模糊,她憑感覺按下接聽,把手機夾到枕頭和耳朵中間,嘶啞地“喂”了一聲。

“還在睡覺?”

男人微微上揚的語調,略帶不滿的語氣讓朝露瞬間清醒,一骨碌坐了起來:“沒有。”

“六點了。”陳衍對她了如指掌,卻也沒多說什麽,淡淡道,“快起床去吃飯。”

朝露努了努嘴,“哦。”

她轉頭看向窗外,太陽已經下去了,桌前的光是淺黃色。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變得柔軟又暖和,“您打電話來,有什麽事嗎?”

“是我要問你有什麽事。”男人沉聲問,“那會兒我在開會,沒看見你消息,找我了?”

“沒什麽。”朝露低下頭,疊着膝蓋,手指在床上畫着圈,“就是謝謝您那天讓劉秘書給我送琴,還有,那把琴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她的大提琴是媽媽給她買的,雖然不名貴,也舊了,但一直用着很好。而陳衍,她本來已經欠他夠多了,不能再收他的東西。

“誰告訴你很貴重了?”陳衍淡淡地說,“朋友家裏的藏品,他不會用,留着也是個廢物。”

他說得雲淡風輕,可一句“藏品”,她就懂了。況且陳衍的朋友非富即貴,那把琴恐怕比她了解的還遠遠不止。朝露咬了咬唇:“那也不能……”

“你不是快過生日了?”男人笑了一聲,“禮物提前送給你。”

自從爸爸媽媽去世,每年她過生日,陳衍再忙都會給她準備禮物。

可這次的禮物也太貴重了些。

然而他不容她拒絕:“這是最後一次,過了十八歲就沒有禮物了。”

話說到這份上,朝露只好乖乖點頭。

他說是最後一次。

朝露擡眸,目光落向床前白牆上貼着的卡通日歷,心中密密麻麻的,有點熱又有點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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