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汴梁城這一天, 天氣晴好, 萬裏無雲, 陸柯騎在馬上, 慢慢的, 穿過了城門。那古老而又冰冷的城牆, 一言不發的看着緩緩而過的人群。他們的鐵甲, 依舊嶄新發亮。

陸柯的背脊挺得直直的, 皮膚因為經歷了涼州猛烈的日光,微微有些發黑。他的眼睛黑亮亮的, 仿若天空中明亮的星星,微微閃着光,因為喜悅,略微彎了一點弧度,高挺的鼻梁下面, 嘴巴抿的緊緊的。一身甲胄, 并未把陸柯襯得像個莽莽武夫, 反而更顯得他氣勢逼人, 整個人仿佛楊樹一般, 挺拔向上。

因為這場勝仗, 幾乎整個汴梁城的百姓都出來迎接那凱旋的歸人。不知道是誰, 可能是因為看到了隊伍裏自己的兒子平安歸來, 帶着哭腔叫了一聲“好。”接着,整條街上的人群都歡呼了起來。有那膽大的少女,紅着臉, 把手裏的香囊扔了出去。不知道是誰捧來了鮮花,一支一支的朝着他們扔了過去。

陸柯一路緩緩前行,雖然目視前方,餘光卻一直看着道路兩邊,他想,這般擁擠,許複是不會來的吧。他看着沿途的人群,那些高興或者激動的臉,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這時,陸柯遙遙的在最著名的茶樓得月軒旁看到了一輛熟悉的馬車,上面的标記他認得,是許家的,不知道他的複兒,是在那茶樓裏,還是在這馬車上。

又往前行了幾步,陸柯看見那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了,露出一張俏臉。他認得那張臉,那是他的複兒,他每日每夜都在想念的人。他牢牢抱住,就不再松開的人。

陸柯猶豫的時候,已經行至馬車跟前。他勒了下缰繩,馬兒瞬間停住。陸柯從馬上跳了下來,走到許家馬車跟前,行了一禮。

“陸柯今日凱旋歸來,承蒙姑娘在此等候。”

許複聽了這話,一時間有些激動,她下了馬車,看着站在她身前的陸柯,抿了抿嘴,有千言萬語湧至心頭,卻又一時間無話可說。

陸柯笑着摸了一下許複的臉,接着就打橫把她抱了起來。

“別怕。”陸柯輕聲說道。

行至馬前,陸柯看着自己從小養到大的馬兒,說:“疾風聽話,不要動。”馬兒打了個響鼻,仿佛是在回應自己的主人。

接着,陸柯右腳踩着馬镫子,一用力,直接就抱着許複上了馬。動作幹脆利落,如行雲流水一般。衆人一言不發看着陸柯抱着許複穩穩地坐在馬上,俱是傳來一陣驚呼。

許複坐在馬上,把頭靠在陸柯的肩膀上,說:“你瘋了。”

陸柯卻抱着許複,輕輕地動了一下缰繩,馬兒繼續緩緩前行。他把頭靠在許複耳邊,說:“我是瘋了,看見你歡喜瘋了。”

兩個人一路前行,不知道多少汴梁少女的心都碎了,酸得仿佛泡在醋壇子裏一般。許複有些害羞,微微低下了頭,目光落在陸柯握着缰繩的手上。

陸柯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指甲修剪得幹幹淨淨。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許複曾經注視過很多次。現在,這雙手上,多了一道又一道傷痕,有深有淺。有的已經愈合,有的還帶着血痂,微微有些發紅。他在涼州究竟經歷了什麽,這是吃了多少苦啊?

許複終于沒有忍住,伸出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拂過。陸柯一瞬間脊背僵直了起來。

“複兒。”他輕聲說道。

“疼嗎?”許複輕聲問道。

“早就沒事了。”陸柯的聲音帶着笑意,“我這一趟,純粹就是為了鍍金,一點都不辛苦。”

“胡說。”許複語氣有些嗔怪,“我又不是傻子,你前些日子的來信,字體都發飄了,我能看不出來嗎?”

“我的複兒如此聰敏,真是什麽事情都瞞不過。放心,無事的。”陸柯說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一陣一陣的幽香,弄得他心猿意馬。

微風輕輕地吹過,吹動了少女的秀發,鬓角的發絲輕輕地拂過陸柯臉頰,還裹着桃花淡淡的香氣。這春光還是那春光,這少年郎,卻已經有些醉了,莺兒狂,燕兒狂,道上往來忙。(1)

兩個人緩行,陸柯卻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他跟許複這一路,仿佛只是一瞬間,就已經到了她家門前。

“你到家了。”陸柯說道。

“是。你也該進宮了。”

陸柯翻身下馬,又把許複抱了下來,說:“下馬危險,我可不敢再跟剛才一樣。”

“去吧,別誤了事。”

陸柯聽了這話卻笑了。

“估計早有人報給泰安帝了。我這番進宮,首先,是先要請罪的。”

“那你還?”許複聲音有些發急。

“無妨。生擒了兀都那,我也算是立了一大功。況且,古來征戰幾人回,我輕狂一下也是正常。”

是啊,若不是因為這輕狂,許複又怎會下了馬車。

陸柯說完翻身上馬,他看着許複,說:“回去吧,外面還是有些冷。”

許複點點頭,轉身走了進去,聽了那噠噠的馬蹄聲,卻又轉過身,看着陸柯越走越遠。

陸柯行至應天門,翻身下馬,從東邊永康門步行至大內,經過惠昌門,行至貞觀殿前。(2)

泰安帝早早就等在那裏,見陸柯一行人進了大門,不禁有些激動,這麽多年,大梁跟西夏抗衡了這麽久,終于算是能出口惡氣了。

他聽了內侍來報,笑了起來,這小子雖是有些年少輕狂,卻也有足夠資本,這番做派,也讓泰安帝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年輕人麽,知好色而慕少艾,再正常不過了。

陸達坐在下首,臉都氣紅了,他幾次想起身請罪,都被泰安帝按了下去。這又何罪之有呢?

付少成坐在旁邊,笑得臉都紅了,陸柯這小子,看着憨憨傻傻的,沒想到,這麽會讨姑娘的歡心,看來,他在涼州的教導,還是很有成效的。

許太傅坐在另一邊,捋着胡子微微發笑,他的孫女循規蹈矩了十幾年,終于任性了一回。接着他又看了眼坐在旁邊的許司。心道你這小子還好意思生氣,當年因為你翻人家方家的院牆,老子沒少替你賠禮道歉。不過嘛,複兒這番罰還是要罰的,許家家規極其詳盡,許太傅想了想,跪一跪就好了,複兒馬上就及笄禮了,也不能多跪,一炷香就足夠懲戒了。

許司在那兒盯着門外,眼睛都紅了,這要不是貞觀殿,他真想現在立刻就趕回家,不用他父親上家法,他先讓許複知道什麽是許家家規。當然,在這之前,他更想照着陸柯的臉上,來上兩拳。

陸柯從外面走進來,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

“末将陸柯參見泰安帝,恕微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愛卿免禮。”泰安帝說道,“愛卿辛苦了,看座。”

陸柯聞言卻沒坐下,他又行了禮,說:“末将今日來遲,望皇帝恕罪。”

“無事的。”泰安帝笑着說。

接着禮部尚書方綸站了起來,手裏拿着聖旨,朗盛宣旨。

“朕聞褒有德,賞至材。今四平将軍陸柯骁勇善戰,守節乘誼,以安社稷,朕甚嘉之,今加封奉恩将軍,加食邑千戶。”(3)

“臣叩謝聖恩。”陸柯朗聲說道。

只可惜,這道聖旨,也沒有平息陸達跟許司內心的憤怒。

因為泰安帝跟付少成并許太傅、許司有要事相商,陸達跟陸柯就先回了家。

進了家門,陸達照着陸柯腿上就是一腳。陸柯直接就跪在了院子當中。

“你小子長本事了,當街就敢抱人家閨女上馬,就算是已經得了皇帝賜婚,你這番行徑,跟那登徒子有什麽區別。這才一場勝仗而已,你就如此輕狂,以後還了得!”

陸柯說着,就讓下人取了鞭子過來。看着他卸了甲胄,照着他後背就是三鞭子。

“今天先這樣,麻利換衣服跟我去許家請罪去。”

陸夫人跟陸柔在一邊,誰也沒敢上去勸,畢竟陸柯今日,是真做錯了。

雖然如此,陸柔心裏卻隐隐約約有些羨慕跟期待。

陸柯進屋讓七星把藥粉灑在背上,咬着牙跟父親出了門。

一路到了許家,門子見識陸達并陸柯,趕忙讓了進來。

“太傅回來的時候,吩咐小的,若是您二位來了,直接就去正院。”

陸達聽了這話,又瞪了一眼陸柯,他這老臉算是被他丢盡了。

進了正院,陸柯就看見許複低着頭跪在那裏,忽然覺得自己今日過于孟浪,累得她也要受罰。

許司正拿着鞭子看着許複,言語激動。

陸柯見狀,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跪到許複身邊。

“今日之事全都是陸柯的錯,許大人若是要罰,就罰陸柯一人吧。複兒是姑娘家,受不得您這一鞭子”

許司被這話說楞了,心道誰要打複兒了,許家執行家法時候歷來如此,必須左手持鞭,無論輕重。況且,誰允許你這個小子叫她複兒的。想着想着,更是怒上心頭。

許太傅聽見聲音,從屋裏走了出來,見這兩小的跪在那裏,不由得笑了。

“司兒你如此這般,倒跟那話本子上棒打鴛鴦的惡人沒什麽區別。”許太傅說着走到院中間。

“複兒也跪了一炷香的時間了,回去換衣裳吧。”

許複聽了這話,低聲說了聲是,就站起身來,她看了眼陸柯,見他如此護着自己,卻不由得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秦觀《江城子·清明天氣醉游郎》

(2)路線圖參照唐代洛陽城

(3)語出兩漢班固的《霍光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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