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周玉清得了消息,告了假,匆匆歸家。

宋氏伏在枕上恸哭:“我這手再也好不了了,你可曾關心一句?你這沒良心的,自從趙秀回來,你一心都在她身上!将我放在哪裏!就她是你的妻,我不是?”

“你自己做錯了事情,與她何幹?”周玉清怒問。

“與她何幹?”宋氏嚎啕大哭,“是誰換了我的孩子。讓我的女兒為奴為婢十六年!讓我養一個下等人的女兒……”

“什麽叫下等人?如果當初我死在戰場上,你也一樣要淪為下等人!一口一個下等人,你以為你比姚媽媽強多少?滅國之痛不可忘,覆國之功屬于每一位将士!戰亡義士的遺孀不該被如此對待!”

“周玉清,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好啊,你把她娶回來供着啊!反正現在已經是平妻,你幹脆三妻!”

“不可理喻!”周玉清甩袖怒離。

手也痛,人也氣。宋氏伏在枕上哭得肝腸寸斷。

周荷珠等周玉清走了,才敢勸慰宋氏,好話說盡。勸了好半天,宋氏的情緒才稍微緩和一些。

周荷珠瞧着她的臉色,試探着開口:“母親,我覺得瀾音并非與沈四郎私會……”

“我如今成了這個樣子都是為了你,你怎麽還為她說話?”宋氏哭着問,心寒難過。

一旁的錢媽媽開口:“二姑娘心思單純恐被有心之人哄騙。夫人莫氣。都已經這麽晚了,二姑娘還是回去歇着吧。夫人也該歇着了。”

“我陪母親。”周荷珠說。

“回去吧。”宋氏道。

周荷珠攪了攪帕子,只好離開。

宋氏嘆了口氣:“真是傷心,到底不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她居然先去看那個乳母娘才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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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媽媽目光閃爍,說道:“只要姚媽媽還在府中一日,二姑娘恐都要惦念着。若一直見不得,慢慢也就忘了。那時候,二姑娘才能只看見夫人的好。”

宋氏遲疑道:“你聽聽老爺剛剛說的話,定然不會同意把那老賤人賣出去。”

“哪有男人管後宅的道理?只要夫人做得漂亮。老爺也沒法說什麽。咱們面上因留在府尴尬把她賣去好人家。實則賣去窯子讓她吃吃苦頭。”

宋氏忙說:“這不好吧?”

宋氏原本是想将姚媽媽攆了賣了,可也沒想過把她送到窯子那樣的地方。

錢媽媽笑:“當年要不是周家救她,她早就淪落煙花之地。如今也不過是将她推回本該的命數上!”

半晌,宋氏默許地點了點頭。她又恨恨道:“這一切都怪趙氏!這個農家出身的瘋婆子!”

錢媽媽笑了,說:“夫人,我有法子将東院那位置之死地,萬劫不複。”

宋氏驚訝地看向她。

錢媽媽壓低了聲音:“老爺身邊的寶意是東院那位和地痞野男人生的。大公子和大姑娘都知道。”

這件事兒,錢媽媽早就知道。可人總要留有底牌,用在刀刃上。如今正是好機會。

宋氏驚得一下子站起來。

錢媽媽壓低聲音,将自己的計劃說了,直到下半夜才拄着拐杖退下去。她的右腿在雪地裏受凍,這輩子也就拄着拐了,而且也會一直犯疼症。

她痛了一晚睡不着,把孫管家罵了又罵。孫管家好脾氣,一聲不吭。

第二天一早,錢媽媽正一邊上藥一邊罵罵咧咧,霍瀾音過來叩門。

“媽媽的腿傷可好些了?我來看望媽媽。”霍瀾音好言好語。

錢媽媽冷笑:“有話直說,少在這兒裝模作樣。”

霍瀾音猶疑了一下,才開口:“再過幾日我就要跟着大殿下離開,日後還要拜托錢媽媽多照顧我娘。我娘以前有什麽對不住媽媽的地方,媽媽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她計較。”

錢媽媽懷疑地審視霍瀾音,一時拿不準霍瀾音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霍瀾音繼續說:“媽媽知道我以前喜歡收集些古玩,當初搬出院子的時候,只留了這麽個玩意兒,如今拿來孝敬錢媽媽。”

錢媽媽接過霍瀾音遞過來的玉扳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雖然她分不清玉的種類,可也在宋氏那裏見過一些。她一眼就看出來這玉扳指價值不菲!再說誰不知道霍瀾音以前最喜歡收集些名貴的玉器?她手裏的東西肯定不會是便宜貨!

“不是說什麽都不肯要周家的?還不是偷藏了。”錢媽媽口氣鄙夷。玉扳指倒是立馬收下了。

禮,收。幫忙照顧姚秋瑜那個賤人?做夢!

錢媽媽帶着嘲意地看着霍瀾音,在心裏笑話她的天真。

霍瀾音轉身離開,她慢慢勾起了唇角,笑是冷的。

她又去孫管家。

“想請管家幫忙在靠近衙門的地方尋一處不大的僻靜小院。再聘一個粗使婆子和一個看門的老人家。”

孫管家想了想,問:“三姑娘是給您母親尋的?”

“是。”

孫管家遲疑道:“贖身、購宅、聘人,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啊!”

“雖然我如今身上沒有閑錢,可錢銀不是問題。你放心,等挑中地方,我會給你足夠的錢銀。不過希望管家暫且瞞着這事,不讓旁人知道。”

孫管家嘆了口氣,道:“你母親不容易,我也連累了她。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我知道一處宅子很合适。聘人也不花功夫。明日給三姑娘消息。”

霍瀾音謝過孫管家,又去了廚房。她當初搬出舊院子身邊很多下人遣散,其中兩個丫鬟暫且被放在廚房做事。

“姑娘?”稻時急忙迎上來。

霍瀾音開門見山:“我問你,如果我給你贖了奴籍,你可願意離開周家,幫我照顧母親?悉心仔細,忠心不二。”

稻時“噗通”一聲跪下來:“稻時早沒了家人。贖身貴!姑娘可以把我買過去就好!”

到此,霍瀾音将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臉上才慢慢浮現笑容。她轉身往回走,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沒有溫度,疏離冷漠。

她應當感謝宋氏的訓斥謾罵,将她從泥濘裏拉出來,讓她徹底死心,讓她丢了心裏的愧疚。

“呦,這不是瀾音嗎?”

霍瀾音迎面撞見宋家姐妹兩個人,開口的是宋婉晴。

“表姐。”霍瀾音略颔首,腳步微頓,繼續往前走。

“怎麽,看着我就躲?”宋婉晴掩唇而笑,“生辰宴上大表姐和王家姑娘說你訂了親。哎呦喂,簡直笑死我了。你和誰定親?和大殿下定親?怎麽,難道你還想鳳冠霞帔當太子妃、皇後、太後不成?”

顯然,她也從家中長輩口中得知了衛瞻的事情。

霍瀾音不想理會,剛要擡腳,忽然看見衛瞻坐在遠處假山上的涼亭中。

她不動聲色地停下腳步,看向宋婉晴。

“我說錯了?”宋婉晴挑眉,“夜夜被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地‘使用’,感覺如何?”

“蠢笨。”霍瀾音說。

“你說什麽?”宋婉晴皺眉。

“我說你蠢笨至極。”霍瀾音背對着衛瞻的方向,朝宋婉晴輕輕勾唇。

“你!”宋婉晴氣得順手在霍瀾音的肩口推了一下。

畢竟是來周府做客,言語挖苦也就罷了,她根本不想動手省得落下話柄,所以推霍瀾音的時候根本沒使力。然而霍瀾音順勢向後跌倒,且低低“唔”了一聲,面露痛苦之色。

宋婉晴看見兩個丫鬟朝這邊走來。她可不想被說不夠淑娴,瞪了霍瀾音一眼,急匆匆地走了。

霍瀾音沒起身,蹙眉抱着自己的腳踝。

直到視線裏出現一雙玄色的靴子。

她慢慢擡起頭:“殿下……”

“又被欺負了?”衛瞻漫不經心地問。

霍瀾音眼角微紅,卻緊抿了一下唇,神色中帶着幾分小偏執,小聲開口:“我也罵了她的,不算完全吃虧……”

聲音小小。若說心虛,卻又分明帶着幾分小驕傲。好像自己取得了小小的勝利一樣。

衛瞻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皂紗後的眼睛看不出情緒。半晌,他再度開口:“腿斷了走不動?”

霍瀾音搖搖頭,拂了拂裙子,剛好露出一小節瑩白的小腿。不過只是瞬息間,淺藕色的裙擺落下,迅速遮了。她堪堪站起來,卻腳步不穩,朝前栽去,伏在衛瞻的胸膛。她雙手抵在衛瞻的胸口,微微仰着臉,隔着皂紗望進衛瞻的眼睛。

她的眼睛永遠泅着一汪秋水,明澈動人。

衛瞻垂在身側的手這才擡起,搭在她的腰際。他略微彎腰,手臂探過霍瀾音膝下,将她打橫抱起,面無表情往回走。

霍瀾音急忙勾住衛瞻的脖子,目光一瞬不曾離開他。

微風拂過,皂紗輕輕撫過霍瀾音的臉頰,柔軟卻又微涼。霍瀾音纖細的指尖勾了勾皂紗,探手入皂紗,動作飛快地用指腹點了一下衛瞻臉上的面具。

衛瞻垂眼看她。

霍瀾音眼眸輕轉,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地移開視線。

衛瞻收回視線。

過了一會兒,霍瀾音勾着衛瞻脖子的手,在他的後頸輕輕畫圈圈。

她望着衛瞻,潋澈的眸子裏寫滿期待,像是等着他重新低下頭,看她一眼。然而這一次衛瞻沒有垂眼看她。他目視前方,開口:“再胡鬧,等到了西荒,将你剝光了綁在床角。四竄的耗子蟑螂活活把你啃了。”

霍瀾音低低驚呼一聲,駭得臉色發白,立刻将臉埋在衛瞻的胸口,身子緊繃,再也不敢胡鬧。

衛瞻這才低頭看她,漆色的眸中染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

霍瀾音的樣子瞧上去像怕極了,心裏卻渾然不當回事——反正她也不會跟衛瞻去西荒。

衛瞻一路将霍瀾音抱回屋。剛邁進門檻,便松了手将霍瀾音放下。他獨自朝窗下的太師椅走去,一邊走一邊随手将皂紗帷帽摘了扔到一旁。他坐進太師椅中,左腳腳踝搭在右腿膝上,看向杵在門口的霍瀾音,沉着嗓音:“裝,繼續裝。”

霍瀾音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睫輕掃,很是無辜的樣子。

她朝衛瞻走過去,步履正常,哪裏還有半分摔傷了腿的樣子。她走到衛瞻面前,腳步微旋,淡藕色的裙擺綻出朵朵漣漪。她穩穩坐在衛瞻的腿上,去拉衛瞻的手。她雙手捧着衛瞻的一只大手,懊惱地小聲嘟囔:“被發現了呢……”

衛瞻冷眼看着霍瀾音近在咫尺的側臉,視線從她輕垂的長眼睫下移,落在她鼻尖上的那一粒小小的美人痣。

他忽然捏住霍瀾音的下巴,迫使她擡起臉來。

“想要什麽?”他問。

霍瀾音眉心一點一點揪起來,眸中逐漸浮現茫然困惑,還有一絲挫敗感。她放下衛瞻的手,口氣裏掩藏着一絲小小的沮喪,她問:“殿下真的看不出來嗎?”

“嗯?”

“我在勾引你呀!”霍瀾音溫吞地說,“殿下之前說我勾引的技巧很是拙劣,我已經很努力地在學了……”

衛瞻沉默。

長久的沉默之後,霍瀾音悄悄擡起眼睛看衛瞻,見他盯着自己,她被抓包似地迅速低下頭。

衛瞻開口:“來。”

霍瀾音擡起眼睛,疑惑地問:“來什麽?”

光影從半開的窗戶落進來,一抹亮光照在她的臉頰。雙眸在暗處,仍舊顧盼生輝,唇鼻現在光影裏,紅唇嬌豔,鼻翼一側又投下陰影來。

衛瞻擡手,指腹輕撚過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道:“來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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