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雪茫茫,天地之間一片白色,然而霍瀾音的眼前卻是一片漆黑。一片雪花翩翩落下,擦着她的鼻尖兒,融化在她的臉上。
又下雪了。
大雪紛紛揚揚,風也很大,迎面呼嘯而過,将霍瀾音的紅色鬥篷向後高高吹起。逆着風,她每走一步都很艱難。在一片漆黑裏深一腳淺一腳,走得跌跌拌拌。唯有衛瞻牽着她的寬大手掌成了唯一的依靠,她在不知不覺中逐漸握緊衛瞻的手,就像用盡全力。
衛瞻瞥了她一眼,放慢了腳步。
他将霍瀾音被風吹到身後的兜帽重新戴好。鮮紅的兜帽,有一圈毛茸茸的兔毛被風吹得貼在她的臉頰。
放下手的前一刻,衛瞻順手刮過她的鼻梁,指腹撚了一下她鼻尖左側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
霍瀾音側過臉,面朝衛瞻的方向。她嘗試着睜開眼睛,隔着蒙眼紅布條,隐約看見衛瞻的輪廓。
她忽然略急躁地開口:“殿下,你開口說句話。我怕你不是你。”
“蠢貨。”衛瞻罵,“連孤都認不出?”
聽見衛瞻的聲音,霍瀾音莫名松了口氣,至于他說的內容是什麽,倒也沒那麽重要了。她握着衛瞻的手蹭了蹭,蹭到衛瞻掌心的疤痕。
對,是他啊。
她記得衛瞻掌心的粗糙疤痕。
霍瀾音聲若蚊鳴地輕聲“嗯”了一聲,被蒙住的眼睛重新閉上,低下頭,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迎着風雪往前走。
雖然仍舊看不見,可聽着耳邊呼嘯的風,她的緊張恐懼情緒逐漸平複了些。
衛瞻側首看向霍瀾音,想起長寧郡主養的那只小白貓兒。長寧郡主喜歡那只貓喜歡得不得了,縱使那是一只并不乖巧的貓,縱使她被那只貓兒抓破抓傷。長寧郡主仍舊把那只貓兒捧在手心裏,好吃好喝供着,陪玩又哄着。
長寧郡主被那只白貓抓傷了之後,她還要笑着說:“這就是貓兒呀!不會永遠乖巧順服,是有脾氣的。你別看它炸毛兇巴巴的,其實膽子小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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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瞻望着霍瀾音的側臉,想着長寧郡主将那只貓兒抱在懷裏哄着的樣子,心想他養的這只貓兒的确膽子小了些。
得哄一哄。
霍瀾音所坐的馬受驚狂奔出去很遠,衛瞻牽着她在風雪中走了很久很久,才和其他人彙合。
莺時早吓得哭花了臉,遠遠看見霍瀾音的身影,就朝着霍瀾音跑過去。哭着使勁兒握住霍瀾音的手。
“我看着那匹馬被箭射中,發了瘋似地往前跑,差點将你甩下馬。真的是吓死我了……”莺時哭。她握着霍瀾音的手在發抖。
霍瀾音松開衛瞻的手,摸索着去擦莺時的眼淚,安慰她不要哭。
重新見到莺時,雖然她在哭,可是還是給了霍瀾音親切感、安全感。
衛瞻看着被霍瀾音甩開的手,“啧”了一聲。簡直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啊……
“走了。”衛瞻翻身上馬,口氣不善地對霍瀾音說。
霍瀾音還在與莺時說話,聽見衛瞻的話,她轉過頭,茫然地望向衛瞻,有些無措。
衛瞻看着覆在她雙眼上的紅綢布,不耐煩地打馬向她走過去,朝她伸出手。
“手。”
霍瀾音循聲朝大致的方向伸出手摸索着。她睜開眼睛,可是這一次,隔着紅綢布,她的眼前還是漆黑一片,連衛瞻的輪廓也看不清。霍瀾音搖了搖頭。
衛瞻黑着臉,彎下腰抱住她的腰,将她拎上馬。霍瀾音還沒坐穩,衛瞻已經甩着馬鞭朝山下狂奔而去。
其他人立刻上馬追去。
一路上,霍瀾音從剛剛馬受箭狂奔差點摔死她的恐懼中走出去,心裏又被沉重的煩思擾亂。她不得不因為雪盲症而煩擾。即使她計劃得再完備,瞎了眼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一想到下輩子要困在衛瞻身邊,成為一只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玩意兒,說不定還要時刻提防其他女人的鄙夷迫害,為了生存日日生活在勾心鬥角之中,她就覺得絕望。
她不是名正言順被衛瞻娶了去的,甚至連妾都不算。日後他娶妻大婚,一正妃兩側妃,美人無數。她會是何樣處境?即使衛瞻依諾給她名分又如何?
一個人的出身是改不掉的。
她做不到永遠在衛瞻面前卑微逢迎,更做不到向他日後其他的女人跪地行奴禮。
可是她的眼睛……
她心裏怎麽能不急?
可偏偏急不得。
霍瀾音拼命地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不要急。雪盲症可輕可重,她也不必如此悲觀,興許要不了多久她的眼睛就會恢複正常?
霍瀾音安慰了自己一路,等到一行人從雪山下來時,她已經徹底平複了心情,将所有悲觀的壞情緒驅離。
奚海生道:“這些人來勢洶洶,明顯有備而來。先前分了幾波進雪山中搜尋殿下。如今誰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人手留在玉克縣,我們還需更謹慎些。”
江太傅看了眼馬上要黑下來的天色,說道:“馬上要天黑,如今人累馬也疲,還是快些尋個暫歇的地方比較好。往前走,在郊外一般會有些廟宇破屋。殿下和夫人先在後面暫歇,小豆子和你去縣中打探消息,若是看見有那些人黑衣人混在縣中,我們只悄悄買些藥物和食物,繼續前行。倘若沒有,倒是可以進縣中歇息一日。”
奚海生補充:“就算有,咱們也可以把他們先幹掉!”
江太傅沉吟了一下,道:“看地方人數情況再說,總不能傷了縣中百姓。”
奚海生忙點頭。
商議已定,一行人繼續往前走,果然在玉克縣的郊外尋到一處搖搖欲墜的破廟,大家進去暫歇,只讓小豆子和奚海生進到縣中打探消息。
馬匹在破廟前停下,衛瞻下了馬,剛轉身要去抱霍瀾音,霍瀾音已經伸開了雙臂,朝他伸出手。
“方向歪了。”
小蠢貨。
衛瞻捏着霍瀾音的細腰,将她從馬背上抱下來。霍瀾音雙腳落地,衛瞻剛松開手。霍瀾音摸索着去抓住了衛瞻的衣袖,緊緊攥着。
衛瞻看了她一眼,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得,又忘了他的這只貓兒現在是個瞎子。
莺時瞧着霍瀾音的樣子不太放心,可是她狠狠心,還是去給林嬷嬷打下手。如今的境況,她只有更懂事勤快一點,才不會拖後腿,才不會被丢下,才不會跟她的主子分開。
林嬷嬷和莺時簡單收拾了一下,辟出個避風的地方來,在地面鋪上鬥篷,才讓衛瞻坐。
霍瀾音亦步亦趨,挨着衛瞻坐下。她伸手摸了摸,摸到衛瞻的腿,然後偏過頭,輕輕靠在衛瞻的膝上。
衛瞻垂眼瞥着她溫順的樣子,勉為其難地擡起手摸了摸她的頭。
奚海生和小豆子很快帶着消息回來,果然有人等在玉克縣中等着他們。那些黑衣人裝成镖局的人,不停在縣城中打聽一個帶着皂紗帷帽的男人,還有一個身帶異香的女人。
霍瀾音的心忽得一緊。
一個身帶異香的女人……
她身上的體香,果然成了那些刺客搜尋的線索。
霍瀾音如今又看不見,不得不擔心衛瞻這個時候把她丢下。那倒是真的連命都要保不住。她縮了縮,越發靠近衛瞻,像一只受了驚的小貓兒一樣去尋求庇護。她摸索着尋到衛瞻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衛瞻的拇指攥在掌心。她的小手指顫了顫,又像是經過激烈的思想鬥争,她輕輕轉動手腕,在衛瞻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字。
——“別丢下我。”
衛瞻冷眼瞥了她片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林嬷嬷皺着眉詢問:“江太傅,可有什麽藥方能暫時除去夫人身上的香氣?”
“敢問夫人的體香可是天生?”江太傅詢問。
“不是。”霍瀾音坐直身子,将自己身上為何帶香的緣由仔細說出來。
江太傅沉吟片刻,道:“想要除去夫人身上的香氣着實不容易,何況就算能夠除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絕非一副藥就能夠起作用。夫人若是不動,身上的香氣很淡,幾乎不容易被人覺察。可若行動,香味越來越濃。何況最近幾天風大,這風一吹,更是将夫人身上的香味飄得很遠……”
霍瀾音默默聽着,臉上看不出表情。可是握着衛瞻的手卻微微抖了一下。
“老頭兒,你廢話怎麽那麽多。”衛瞻緩緩打斷江太傅的話,聲音裏帶着微微不耐煩。
江太傅一愣,立刻說:“也不是沒有辦法。就算不能立刻除去香氣,倒是可以試試覆蓋香味。比如塗泥掩之。”
“塗泥?”霍瀾音皺着眉,有些疑惑。
這是什麽新奇的治療法子?難不成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一直認真聽着的莺時小聲詢問:“什、什麽泥?”
“應當都行吧?”江太傅的口吻也不太确定。
霍瀾音終于确定江太傅口中的塗泥真的是字面意思。不過聽着江太傅不太确定的語氣,霍瀾音産生了懷疑。
衛瞻審視地盯着江太傅。
江太傅輕咳了一聲,有些尴尬地說:“老朽也是在古籍中看見的法子,古籍上的确記載過身帶異香的奇女子。雖然書中記載的奇女子是天生帶香。不過夫人興許也可以試一下……”
林嬷嬷最先起身,道:“莺時,你與我去尋些泥土和雪水。”
霍瀾音覺得荒唐,可一想到江太傅連以活人為藥引都想得出來,倒不覺得奇怪了。
“我幫姑娘。”莺時說。
其他人起身出去回避。
衛瞻坐在原地沒動,沉聲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