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憶始
“咔嚓!”沈穆然拿着鑰匙對了許久的門鎖,終于打開了門,步履蹒跚,酒氣濃重。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視線變得很模糊,加上滿屋的昏暗,他幾乎成了一個瞎子。他摸着黑把自己丢進了沙發裏,神志不清的,只覺得渾身都不太舒服。
不知躺了多久,胃裏一陣痙攣,混雜的東西在胃內不停的翻滾着,一股力道直直地沖向喉口。
他迅速地起身,顧不得胃裏頭因為酒精刺激而帶來的連綿不斷的燒灼感,快步的進了洗手間,雙手撐着洗頭臺,不停的嘔着。
白色如雪的洗皿盆裏染上了紫紅的色彩,在白熾燈的投射下,更顯得剔透,愈加妖嬈。
果然,酒場出生意。
今晚,他喝下了自己都忘了數的酒水,卻談下了一個億的融資案。
他的大腦始終是清醒的,任何時刻,他都不能出錯,這就是他的做事準則。
“咳咳咳...”淡黃色的液體混着些血色,很快地被他打開的水沖走,無跡可尋。他看了一眼鏡子裏略顯得狼狽的自己,嘲諷地揚起嘴角,用洗盡的手觸碰了鏡中的影像,将水溫調到最高。
水汽氤氲,将一切掩蓋得不那麽真切,恍恍惚惚的。
他喃喃自語道,“沈穆然,你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少爺?”劉嫂是別墅的管家,住在別墅底樓的房間裏,聽聞聲響,便出來探個究竟。
沈穆然調整了一下呼吸,平穩了一下氣息,是一種澀澀的聲音,“怎麽?”
“你,你還好嗎?”劉嫂隔着磨砂玻璃,只能大概地看到一個輪廓,但是,她可以知道他肯定很不好。
她在門外站了許久,一直沒有出聲。
她清楚地聽到了那種撕心裂肺的嘔吐聲,一聲接着一聲來的嗆咳,只是,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候。
“我沒事。”沈穆然打開了門,已經打點好自己了,挂上了一貫暖暖的笑意,所有的不适恍若未存。
“那......您早點休息吧。”她本想問他吃過飯沒有,但是,卻愣是改了口。
記得沈穆然剛剛從國外回來去公司上班時,許是因為對業務還不甚熟悉,每天都到大半夜才回家。
她對此心生了憐憫,每個夜裏在聽到動靜後都會起來給他煮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或者是水餃。
一晚,夫人夜裏起來喝水,看到了這一幕。她将剛出鍋的面潑到了沈穆然的身上,刻薄地說,“沈穆然,你沒有資格享受任何的好待遇。”
沈穆然并沒有露出一點一滴的委屈,只是點了點頭,恭敬地說,“對不起,我知道了。”
自那以後,她再也不敢為他做一碗并不十分美味的夜宵。
沈穆然回到了房間裏,蜷縮在破破爛爛的床上,裹着一條并不厚實的被子,熄了燈,阖了眼。
他的房間在地下室的倉庫裏頭,昏暗,陰冷,即使是夏天,也透着與之相違背的森涼之意。
從六歲開始,他的房間就成了這裏。剛開始,他總是不能适應,不斷地感冒發燒,好在,最後還是适應了。
人的适應性果然是極強的!
所謂的床,不過是可憐的一片木板而已,木板下墊着幾塊磚,勉強的與水泥地隔開些距離來。
這就是他的生活環境,任他人怎麽想也和公司裏職員們所想象的“八面威風”搭不着邊。
“然然,後院最近真的有那麽好玩嗎?”沈墨初死寂地眸子透過緊閉的窗戶,看着外界,卻是陌生得可憐。
“嗯~”沈穆然的眼球轉了一圈,咬着手指,思考了很久,整合好心裏的答案,“後院裏多了一個秋千,爸爸還造了一座假山,還有好多的樹和漂亮的花兒,偶爾還能看到螞蟻搬家,我還偷偷上過樹,看看鳥窩裏的小鳥,它們都好可愛。”
“是嗎?”沈墨初的臉上燃出一片炫目的光彩,“那你也帶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可是......”他低下頭,絞着手指,猶豫不決。媽媽說過,哥哥身體不好,不能随便外出的。
“我也好想去看看假山,瞧瞧螞蟻。”沈墨初說得很認真,充滿了期待。
“可是媽媽說,哥哥不可以出去的。”他更加為難了,不敢擡起頭。
“媽媽不在家,我們就出去一會兒,就一會兒好不好?”沈墨初的聲音了充斥着渴求與期盼,叫任何人聽了都不願意拒絕他的請求,“而且,以前我們偷偷溜出去也沒有怎麽樣啊!”
沈穆然煩悶了片刻,伸出了小拇指,“走吧,但是哥哥只能出去一小會兒。”
“好,拉勾。”沈墨初勾了勾手指,慢條斯理地下了床,任由比他小了幾分鐘出生的沈穆然幫他系上鞋帶,然後牽着他的手,一蹦一跳地去了後院。
“不要吧,爸爸說假山滑,不可以随便爬。”他緊緊地抓着沈墨初的手,倔強地與他反抗着。
“我們上去一下,坐得高高的就可以看得遠遠的,就一下。”沈墨初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然反過來拽着沈穆然往前走了幾步。
他站在假山下,滿心的不安,看着哥哥慢慢地爬上了最高的地方,然後坐在了平臺上,掙開了鞋襪,蕩着腿,笑得無邪。
他委屈地嘟囔着,“哥哥說話不算數,都不聽我的。”
“然然,快上來。”沈墨初自動忽略了對方的不滿,眨了眨眼,與以往的死氣沉沉大相庭徑,“上面有好多好看的的東西,可以看到好遠的地方。”
他猶豫了會兒,畢竟年幼,對一切充滿了好奇。
于是,他咧着嘴,身手敏捷地爬着假山。
就在快要和沈墨初并坐時,一道白影忽然從眼前閃過 。緊接着,水花飛濺起來,而後他便見到恐怖的血色在清冽的水池中蔓延開來。
“不要,哥,哥……”沈穆然從夢中驚醒過來,駭人的景象猶如一根藤蔓,死死地附着在他的心間,越收越緊。
他沉重地喘息着,漸漸地認清了眼前的境況,冷靜下來,撫掉冷汗。
他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孩子了。
可是,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會帶沈墨初出去嗎?
沈穆然看了看手表,已經是七點多了,這一覺睡得似乎格外得久,格外得深,否則,沈墨初又怎麽會入了夢呢?
說起來,他多少還是對沈穆初有些怨念的。
如果不是他,或許現在的自己應該過着沈家二少爺該有的生活,而不是這樣煎熬,走一天算一天的日子吧!
不過,如果再來一次,他想,他還是會同意陪着沈墨初走出那扇房門的吧?
還真是死不悔改!
因為宿醉,腦袋一陣一陣的疼,胃裏也是隐隐的鈍痛,整個人飄飄忽忽的。
沈穆然從衣櫃裏拿出了衣服簡單地沖了澡,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疲憊,盡可能地精神些。
高檔的襯衫西褲,擦得亮噌噌的皮鞋,他随意地解開了最上方的扣子,平添了幾分慵懶的氣息。
這些外在的奢華東西他向來是不缺少的。再怎麽說在外人面前他都是一個貴公子,不能丢了沈家的顏面。
走到大廳時,正見童如煙和沈鳴浩在用早餐。
沈鳴浩翻閱着報紙,似乎是經濟版面,好像沈鳴浩也不會對其他的版面産生興趣。
比如他自己,他會喜歡類似于動物世界這樣的一個版面,偶爾的搞笑,是他生命中排擠壓力的方式之一。
母親一心一意地切着盤子裏的食物,桌子上,并沒有為他準備的餐具。
“劉嫂,加一副餐具。”童如煙瞥了他一眼,然後嫌棄地別開了視線,淡漠地說,“還杵在那裏做什麽?不屑跟我和你爸共用早餐嗎?”
沈穆然怔了怔,腦子裏還混沌不清,身體卻先一步做出了選擇,受寵若驚地走過去,生疏地拉開椅子,像兒時那樣,在童如煙身邊的位置上落座。
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一起吃過飯了?
太久了。
久到他開始懷疑曾經。
“吃吧。”童如煙将一塊剛剛塗了醬的吐司放到了沈穆然的盤子裏,嘴角略挑,這樣的笑容,實在過于冰冷。
“謝謝媽。”
他知道的,那是海鮮醬。
而他,恰是海鮮過敏。
若無其事地啃着吐司,他想,母親只是忘了他海鮮過敏,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昨晚的融資談得怎麽樣?”沈鳴浩輕啜了一口咖啡,放下了手中的報紙。
他和沈穆然直接的話題永遠都不外乎工作。
“沒什麽問題。”沈穆然放下手中的刀叉,優雅地用餐巾按了按嘴角,“A行的負責人答應提供融資。”
“嗯。”沈鳴浩沒有刻意的刁難,抿了一口咖啡,繼續拿起報紙。
“我吃飽了,公司還有事,先走了。”氛圍很壓抑,安靜到他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這讓他很難受。
于是,他選擇了三十六計——走為上。
“媽,我要遲到啦!”薄若晴站在小屋的門口,毫無形象地翹着腳穿鞋,那副笨拙的樣子着實搞笑。
今天,是她正式去實習的第一天。
想起來還是挺好玩兒的,命運永遠喜歡捉弄她這樣的人。
本以為她會是品學兼優的學生,然後順勢考上名牌大學,出人頭地。誰知,她最後的高考分數連本二線都達不到,只能灰溜溜地去讀個大專,選個就業情景還不錯的護理專業。
“路上小心點。”母親扯開了嗓子囑咐着,暖暖的,聽着很舒服。
“好,我知道了。”她随口回應上。
“啊!”她撞上什麽人了,不管撞上誰,先道歉總是沒有錯的,“對不起對不起。”
“咳咳咳......”沈穆然被撞得後退了幾步,靠着柱子勉強站穩。
“你,你沒事吧?”薄若晴怔住,原來,是他。
自從那一年的冬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讓她癡迷的男孩兒,聽說,他被送出國了。
直到三年前的一個午後,她從學校回來時瞥到了一個人站在大門口,靜靜地凝視着大門。
她知道,那個人不是別人,一定是沈穆然。
專屬于他的氣息從來沒有改變過,只是長大了而已,變得更加帥氣了,越發的有男人味兒了。
那天,她打開了門,而他,卻沒有跟進去,她不解,“二少爺,你不進來嗎?”
他彎了彎眉眼,讓人如沐春風的感覺,“你先進去吧。”
之後,從母親口中她終于知道了,是夫人把他關在了外面,不準他踏入別墅半步。
“沒事。”沈穆然揚起了臉,細膩的陽光柔柔地散布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幅好看的畫作,美好的讓人舍不得挪開視線。
他一直是這樣的人,光芒萬丈。
他眉間出現了淡淡的折痕,開口問道,“你是在趕時間嗎?”
“哦,是,不是,是......”她腦袋直接當機,口不擇言。
他輕笑出聲,打開了車門,“一起吧。”
“不用了,我們不順路的。”她直擺雙手,可是心裏卻是懊悔的。和他獨處,不一致是心底最渴望的事情嗎?
“我剛好也要去一趟陽光醫院。”他神态端然,帶着點笑意,“我記得實習生是不能遲到的。”
“你怎麽知道我是陽光醫院的實習生?”她反問。
“你的胸卡。”他的視線挪了挪,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難堪之餘,她雙手抱着胸部,很快地上了車。
他的眉眼間依舊保持着那種曼妙的弧度,他想,他這輩子都很難忘掉六歲那年在大門口,一個大了幾歲的姐姐所給予他的溫暖。
這幾年,他雖然在外,他卻知道關于她的每一件事情。
比如,她中考進了市重點高中。
又比如,她高考失利去念了大專。
再比如,她的成績只能去小醫院實習,
而他,以總經理的身份,将她調到了陽光醫院。
“總經理,是直接去公司嗎?”司機問道。
“去陽光醫院。”他答道。
“不用了,到公交站把我放下來就行。”她不想麻煩他,想着他應該是很忙的一個人。
“沒什麽,我剛好要去醫院看望一個人。”深入潭水的眸子裏流轉着不一樣的情緒,嗓音有些黯啞,讓人捉摸不透 。
她似有若無地應了一聲,坐在靠近車門的一邊,看着窗外的景致,放空了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