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漢華章(6)
自長安城一路東走,迎面的風漸漸帶上了水汽。
沿途路過不少城市,夏安然便托人一路走一路采買。
年輕的藩王令人準備了好些個木盒子和竹簽,将購買到的果蔬種子、糧種都一一入盒進行記錄。
他此舉一來是為了預防到了中山國那沒有這些果子,自己大概能知道哪兒能買苗。二來……
“太傅可有發現,不同城鎮使用的糧種亦是不同。”
夏安然将若幹粒糧種并排放在一麻布之上。
翟太傅湊進去細看,最終指出一粒:“确實,臣于農道上頭經驗不足,但以臣之愚見……似是越靠近東邊,谷子越肥?”
見夏安然點頭,他思索了下,眉頭微微蹙:“我等車隊一路東行,若此猜測成立,中山國的糧種當優于此處。臣愚鈍,不明白殿下何故還要采買這些種子。”
“是好是壞,總得種出來試試。”夏安然面對挂着疑惑之色的太傅說道,他暫時不準備将他打算進行水稻雜交的打算說出來。
以前無意之間,他似乎看到過報道,古代人似乎對“雜交”這個概念很是讨厭,亦是不喜“不純”之物。
譬如騾子之所以在清代才成為運力工具便是因為古人不喜歡雜交,覺得有悖天倫,加上畜類的品種篩選脫離不了近親繁殖,此更是觸雷。
這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他到時候還要費一番功夫。
小少年獨自一人端坐在不停抖動的馬車內,他面前攤着一側竹簡,心思卻全不在其上。
雜交是肯定要交的。夏安然想。
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選擇某方面特征格外明顯的種類作為母本和父本,自子子本中選擇更優的再次培育,經過若幹代基因篩選和淘汰,選擇最為穩定的品種,便是雜交的意義所在。
譬如選擇抗倒伏性比較好的稻子互相授粉,或者分蘖性特別優秀的,再配上特別抗病的,幸運的話三四十次,不幸運的話成千上萬次,經過無數次的培育後,可能就能産生一個優秀的新品種。
Advertisement
而在得到最終的産物之前,其中也定然會産生很不錯的變異品種,這些變異的,或者是走錯了方向的品種也有其亮點。
譬如如今的水果玉米,就是一個意外的産物。
動物的稍快一些,植物的慢一些,總之無論哪一種,人類的幹涉篩選和培育都能幹涉和加速它們的進化方向。
而且不提這個,單單是進行東西谷物的混種也能提高其優勢。旁的不說,能夠生長在西邊的稻谷定然有一個優勢是東邊稻谷望其項背的——抗旱性更強。
華北平原不會永遠都那麽溫暖濕潤,在雨帶從黃河移到長江之後,河北便時常受到春旱的影響致使減産。
如果可以,到時候他還想引入南邊的水稻品種,尤其是那些可以達到一年兩熟三熟的地方的種類,其天然便帶着“早熟”的基因。
如果到時候他的封地也能實現水稻的兩熟……嘿嘿嘿。
目标是美好的,過程則必然曲折.如果培育品種有這麽容易的話,現代也不會只有那麽些品種了.更何況現代還有暖房、補光燈等設備可以提高種子的發芽速度加快其生長期,不用跟着節氣走,他可沒法子。
正當夏安然默默将視線轉向了隊伍裏頭的高頭大馬,并且開始打一些羞答答的小主意的時候,便聽兵士來報。
太傅轉而告知,言曰前頭遇上了梁王使者,說是做叔叔的梁王聽聞侄子要經過這裏,特地派人在此等候打算招待一下。
若要問此時夏安然的感受的話……
知道那句老話,黃鼠狼給雞拜年嗎?夏安然此時的感覺就和那只雞一樣。
但是他轉念一想,覺得這事情應當沒有這般複雜。
此時,七國之亂剛剛平息,在這場為期三個月的戰争中,梁王堅定地站在了劉啓的身邊。
他的封地是梁國,國都幾乎可以說是東漢時候的首都洛陽。
洛陽城本身占據了地利之優勢,亦是東、南兩方進入長安城的必經之通道。可以說,如果不是梁王死守洛陽城,以周亞夫為代表的讨叛軍隊就不能這樣輕易地擊敗七王連軍。
而事實上,梁王本人就是在這一場讨逆中擔任誘餌的存在,就周亞夫定下的戰略,便是由梁王頂槍口,他們去斷吳楚大軍的糧道。
以一國之力抵擋二國的瘋狂攻勢,由此可知那一場洛陽城的戰鬥是何其慘烈,據聞于戰争最激烈之時,梁王攜內侍都親上城牆,受傷不輕。
因此,現如今漢景帝對于他這個弟弟充滿了謝意和感激之情,雖然帝王的這種正面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但起碼現在還是蜜月期。
現如今太子尚未定下,向這一目标而努力的劉武自然不會戳他哥哥的死穴。也就是說,他可能純粹只是想幫哥哥照顧一下自己的侄子而已。
作為一個乖巧的侄子,他應該做的就是當一個擺拍道具,然後乖乖地在到達封地之後,給他爹和他奶奶上一封書信,誇獎一下小叔叔是多麽的熱情好客,自己又是如何感動雲雲,最後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夏安然毫無壓力地赴約而去。
如他所料,他剛到梁國便被他叔叔熱情地接待。休息一晚又參加了一個酒宴之後,他叔叔給他介紹了不少能人,然後,給他講說了一些當國王的經驗。最後,夏安然帶了一份已經準備好的愛的小禮包便離開了梁國。
考慮到按照大漢歷,農歷十月就是新年,他将其定義為提前紅包了。
拿到了豐厚大紅包的小國王笑得甜滋滋的。
作為小輩微不足道的回饋,他毫不猶豫地在這一座繁茂的千年前的洛陽城內大大采購了一番。
比之長安城,洛陽城的交通更加便捷。
加之此地扼守東南大部分城市通長安的通道,其富庶程度絕非夏安然那個以農業為主的小城市可以比拟。
西漢的稅務體系中,農稅很低,主要還是要靠旁的稅務貼補,譬如商稅、人頭稅。畢竟是他老爹唯一一個弟弟,待遇好一些也是正常的。
夏安然心中絲毫不妒忌,相反,他抓住機會,走了一遍街市之後,回去向他叔叔提出要求。
他抄錄下了梁國的治理、街坊設置,和進行商稅收繳的各種行為方法。
作為擁有獨立治理權的各王國,他們其實擁有一定的治稅權,除了國家規定的範圍均可以進行輕微的調動,畢竟收繳上來的稅款就是蕃國國王的零花錢。
基本沒有一個藩王是按照法律條款收錢的,他們多半都另立名目,收取額外的稅款。
作為弱勢方的百姓,只要不過分,一般只有忍耐這一選擇。
在如今,整個一國除了丞相都是自己人。
而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獨獨一個丞相,要麽被同化,要麽被邊緣化,能做的非常有限。
但在未來便不好說了。
作為今上嫡親弟弟的梁王,他沒有去觸他老哥的眉頭,官方規定的幾大稅款,他都不曾增加,但是他額外加了坊市的管理費,以及進城費。
沒錯,這些是服務費,不是稅收哦!
他打了一個完美的擦邊球,并且振振有詞。畢竟民衆進出會增加場地的磨損,都是夯土,多走走可不是就得松嗎?
場地內環境打掃都需要額外的支出,加上收費的主要針對對象都是商人,尤其是運送貨資的流動商人。在商人地位極地的漢代,自然沒人為他們抗議。
這部分開銷亦是不會被人說是亂收費。
而且最絕的是,劉武是按照牲畜的數量還有貨車來收費的。也就是說生意越大,交的款越高。
夏安然悄然回想了一下在他入城時候于睢陽城門口觀察到的情況,對他叔叔的零花錢心中大概有了個底。
積累了足夠經驗之後,夏安然便向叔叔告辭。
耽擱了數日之後整,個車隊不得不加快了行進速度。在這一段時間內,夏安然在太傅的解說下一邊吸收劉武治下的梁國已經成熟的制度,一邊根據中山國的大概情況進行分析寫了一份草案。
其可執行度還要看中山國本國的情況如何。
車馬緩行。
在距離進入中山國境內之前,夏安然換上了自己的藩王常服。
中山國的丞相率領文武官員,出國十裏地迎接他。初次見面,夏安然于他這位丞相的觀感還挺好的。
雖然是文臣,但是他這位丞相卻長着一張剛毅的臉孔,雖然穿着厚厚的朝服,但是夏安然覺得他肚子上的腹肌起碼六塊起步,上不封頂。
真漢子,不解釋。
夏安然在心中默默豎起了大拇指。
“臣郅都,拜見殿下!”
豎起的大拇指悄然落下,夏安然的頭上立刻挂上了一串問號。
郅都為何人?他對這位可是印象深刻。
一者因為他是西漢有名的酷吏,也是能吏,還是有名的守疆之将。
就在他時任雁門太守的時候,當時還是十分兇殘的匈奴人硬是不敢靠近他駐守的雁門郡半步,此人以一己之赫赫威名便護衛了一方水土。
而另一方面,他逼死了夏安然的哥哥——前太子劉榮。
而就歷史記載,前太子榮的死因,算不得光彩。因為從歷史的角度來說,郅都此人并沒有對太子動刑,可以說劉榮的死,是由于其自身的心理素質不過關而導致的。
也可以說,逼死劉榮的罪魁禍首,其實不是郅都,而是漢景帝劉啓。
但無論怎麽樣,漢景帝不能留下一個逼死自己兒子的名聲,漢武帝劉徹也不能留下一個父親為他肅清朝野,于是逼死他兄長的名聲。
于是這個鍋,只能由別人背負,這個別人便是郅都。
而從漢景帝違抗了母親的命令,偷偷将郅都派往雁門郡任太守這一舉動看來。景帝對為何會造成如此情況,心中應當也有些數。
對于一個父親來說,會覺得逼死自己兒子的人罪不至死?尤其在兒子所舉雖有不妥,卻罪不至死的情況下,還能如此大度?
撇除其薄情寡恩亦或者實在愛惜人才這一可能性,唯一能夠解釋的便是郅都其實是一個替罪羊了。
但,在夏安然的記憶中,他對這人有着另一番了解,這份了解來自于賈美人的碎碎念。
當年賈美人還是賈姬的時候,曾經随伺他爹到上林苑。二人游園游到了一半,賈姬去上了趟廁所,正當此時,有一只野豬突破了宮廷防線,沖到了賈姬的廁所裏面。
當時的郅都就是随行的護衛,然而他并沒有動手救人,心挂美人的劉啓自然想自己動手,就在此時,郅都跪在他面前阻止了他。
理由很簡單,美女可以再選,但是帝王的千金之軀不可涉險。
幸好最後賈姬安然無恙地從廁所間裏面出來,結果可謂皆大歡喜。就因為這一件事情,郅都便入了窦太後的眼,一并也入了劉啓的視線,此後他一路高升,做得還不錯。
他爹一定是故意的,夏安然默默想道。
他感覺到了來自于父親的惡趣味。
作者有話要說:
漢景帝絕對是個可怕的角色(農民揣)
這個以後說。
郅都的故事裏面的确有賈姬的存在,但是這個賈姬是不是賈美人就不知道辣,因為賈美人的故事非常少,明明生了兩個有名的兒砸來着。
不過從她的位份上來說,就很微妙啦。
其實最後留下記錄的時候她是賈夫人,夫人是僅次于皇後的存在,但是同時所有的妾都能被稱為夫人,故而有時候王姪也會被叫王夫人(尤其是影視劇)但王姪一直到封後,都是美人(第三階)
王美人的妹妹最後也是夫人,不過這位生的多死得早,估摸着是後來被封的,肯定不會越過王姪被封夫人,這裏便不說啦。
郅都是個牛人,可惜死的太早。
作者君劃拉來劃拉去,還是把郅都拉過來了,歷史線上他應該還在做太守捏。(敲黑板)歷史考題別寫錯喲。
現在的華北平原是涼爽濕潤的大陸性氣候,雨帶在西漢還在黃河沿岸。
稻谷的早熟晚熟其實和日照還有氣溫有關系,但其實也和品種有關,也是經過一代代篩選,培育出了早熟稻和晚熟稻。
要解釋的話就是……生長期,和需光度,還有對氣溫的耐受不同引起的差異叭。比如有些種子在還是小崽崽的時候喜歡溫暖,不耐寒,那它就只能晚些種下去,有些可以接受十來度的氣溫,就早些種下去。
悄咪咪說一句,在三國卷裏頭說過的一位雜交小麥的李振聲先生,他在培養雜交小麥的路上其實是往抗條鏽病方向走的,但是這條路實在太難了,加上他使用了“遠緣雜交”技術,拿牧草和小麥進行雜交,可謂不可能,于是他就報上去旁的研究項目,譬如抗倒伏、增加分蘖、産量增加、抗旱等等,上頭要成果了就拿一個副産品交差,最後“騙”着研究經費把最終成果給做出來啦。
花了22年。
南袁北李的李其中之一就是這位,這位我在三國卷介紹過啦,這裏就不說了捏。
古代人不太會搞品種的優化,當然也不是完全不搞,但是最大的谷穗基本都是……祭天用的。
啧。
看清朝電視劇的時候,作者君就看着拿傳說中“彙集了全國一年中最大的種子”弄成的五色土還是五色壇的,就在想,這拿過去做基因優化該多好啊!
多浪費啊!
啊!!
對了中國古代文化其實有些非黑即白,就是不太喜歡搖擺不定的東西,譬如紫色,當然我們知道這顏色在後來很尊貴,但是一開始它是被人嫌棄的,因為說它奪藍、紅之色而成,就感覺這丫不是很正宗呀。
相對于而言我國一直都更稀罕類似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或者非黑即白這種感覺。
摸下巴,可能因為我國古代文人多有關,所以比較讨厭那種沒有氣節的人叭。
當然從另一方面來說,我國主要花功夫就放在了肥料上,在這一點上還是很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