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帝國裂變(18)

得知事情調查結果後夏安然先是吐了一口氣, 然後就開始頭痛于後續問題要如何處理。

他之前是真的沒有擔心過假幣問題,因為中山國十五個縣城本身就是屬于正規縣制,他們這一塊較為靠近吳國, 所以使用的基本都是曾經的吳國貨幣。

文帝朝對于私鑄錢的放縱使得當時的大漢使用的貨幣基本只有吳國幣或者鄧通幣,後來鄧通犯法財産被搜, 七國之亂後, 吳王被滅,景帝也從他那裏收繳了大量未發行的錢幣, 這些錢就被賞賜給兒子們或者作為各郡縣的流通資金。

他當時在拿到銅山之後光想着預防通貨膨脹了, 倒是真沒想過中山國本國內流通的貨幣有沒有問題。

之前鑄造的半兩錢全都拿去國外換建築材料, 倒是沒有在國內流通。但夏安然當初考慮到這批錢很有可能會通過貿易再流通回中山國,所以在模具上有做小記號以方便市場統計和追索,要找出來還是比較容易的。

另外, 鄧通錢本身上頭也有标志,所以出事的是沒有标志容易僞造,且在關東地區發行量巨大的吳國幣。

現在北平縣一地出現了假幣, 那麽別的縣城一定也會有影響,受影響的還不一定僅僅是中山國內的縣城。因為北平縣本身就是屬于大道的尾端, 但凡想要北上的商隊都會經過這一段, 影響不可謂不小。

夏安然嘆了口氣,雖然這事不是他幹的, 但是監察不嚴這個帽子是肯定脫不掉了,估計要被老父親臭罵一頓。

小國王哭喪着臉,起草了一份信件,名為家信, 實則是檢讨書,然後在寄出去之前還交給韓嬰幫忙把關一下。

韓禦史通篇讀完之後表示沒有問題, 但是再看小國王的表情就有些不對——原來他們殿下,平時和陛下是這麽說話的呀,看不出來啊。

咳咳,小國王看了眼這封乖巧程度MAX的書信,表示平時當然不是這麽說話的,只是如今犯錯了,當然要乖巧一些,免得老父親越讀火氣越大。

除了這封信之外,夏安然還送過去了一份倡議書,也就是建議老父親将鑄幣權收歸國有,并且下令嚴厲打擊盜版,否則這樣的歷史遺留問題會越來越多。

劉啓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正在陽陵邑納涼。

漢中平原已經到了一年內最為炎熱的時候,長安城地理位置優越,但是宮殿群為了安全考慮,幾乎沒有遮陰,使用的地磚白天吸收大量熱量,夜裏又将之釋放出來。宮殿也基本為單邊開門不穿風,即便有冰鑒,在夏天也如同火爐一般。

所以基本上到了夏天,這個王朝最尊貴的一家人都是在草木蔥郁的上林苑或者水汽淼淼的甘泉宮度過。

不過今年劉啓又多了一個去處,那就是陽陵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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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陵墓陽陵已經完成了基礎設施修建。

漢朝的皇陵在修建時都會增加一個獨特的行政單位,叫做“邑”。陵邑附屬于陵園,服務于陵園。且其地位随着陵園的建造時間而變。

早期的陵邑承擔給陵園修造提供人力、物資支持的作用,簡單的說就是打後勤。而等陵園基本成型,全國的高官、富商都會在當地購置産業遷都到這裏。

而等帝王葬入之後,陵邑則承擔侍奉工作,并且在每年的後帝祭祀之時承擔物資供給的任務。

陵邑本身的城市規劃屬于縣城,但比起別的城市還有縣鄉,陵邑的主體就是城市,不具備城外村的情況。

在高祖的陵邑修建之時高祖還要從關東遷移一部分人口來填充,而到了景帝的陽陵修建時,卻有人主動報名要來陽陵邑居住。

為何會發生如此變化?其實理由很簡單。

長安城居住空間其實已經極為擁擠,而且由于最初城市規劃不健全,以及長時間的使用,長安城內居住區其實都已經出現了一些不可避免的老化問題,譬如下水管道出現擁堵,降雨時候地勢低的地區容易積水等等。

雖然這種情況只在少部分區域存在,但因為如果要進行修正就需要大面積拆除重建,如果問題不是極其嚴重到了忍無可忍的底部,這部分工程便很難被開啓。

相對來說,陵邑的存在無疑就是類似于如今帝都的外環地區,那裏風水好,環境佳,又全是新造的房舍,基礎設施也都是全國最優秀的工匠前來修築設計的,房價又低,住進去還能讓陛下看到你的一片孝心,好處簡直不要更多。

至于上班交通不方便?在西漢這都不能說是事,別忘了西漢的官僚是全天候待命,他們本來就是住宿制的。如此便只需要在長安城內找個地方落腳準備上下班就好,等休息了放假了就回陵邑,小日子簡直就是美滋滋的。

陽陵邑本身已經基本修建完成,即将進入了遷移人口入住的階段。但也就是這個敏感的時間內,漢景帝忽然叫停了人口的遷移,重新返工陵邑的建設,主要的工作就是進行道路的拓寬和規整。

這一點讓負責陵寝修建工作的丞相以及将作大匠非常頭痛,尤其是交上去了幾個方案他們陛下都不滿意。一直到滿腦子官司的将作大匠得了春陀若有若無的提點後,才明白景帝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說白了,老父親羨慕兒子能有一座可以自己規劃的城。

說這說起來有些可笑,畢竟這個天下要說起來都是劉啓自己的,可是長安城布局受限,而且裏面人口已經趨于擁擠,想要改動勞民傷財,期間如何安置這些人也呈問題。

再加上長安城的主體建築是他祖父和父親定下來的,讓劉啓改他多少有些心理負擔。

……主要還是懶得和官員扯皮,而且他最近動作有些多,當皇帝的不太好多折騰,偶爾一次就行了,而且今年因為各地剛剛上崗的刺史努力創“業績”,直接致使底層官吏數量大不足,中層官員亦是存在缺口,為了穩定地方,長安城的管理便也派出去不少。

在人員缺乏的情況下,他要是還要修整長安城,那是要人加班再也回不了家的節奏啊。

但是如果是修整自己的陵邑就沒關系了,畢竟陵邑說白了屬于帝王陵寝的一部分,是服務于帝王陵寝的存在。而皇陵本身就是炫耀帝皇功績和綜合國力的存在,便是造得再奢靡也無人會反對。

而且陵寝的匠人團隊以及相關部門,是這一次中央派遣官吏活動中唯一沒有受到波及的幾個部門,勞動力充沛。

如果不給人找些事情做他們會成為別的官員們的眼中釘的。

——劉啓裝模作樣地找了個借口。

抓準了方向之後,将作大匠和周亞夫趕緊想辦法找來中山國的盧奴縣地形圖作為參考,然後進行調整,終于趕在夏天到來之前修整到位。

事實上陽陵邑在修建之處本身就比較講究對稱美學,是以最後的調整算不得多,只不過當中拆除了一部分房屋增加了一個中心聚集區域。考慮到陽陵邑的定位,這塊地方自然不像中山國一樣以聚會休閑為主,而是一個大型供香火祭祀的廟宇——當然如今裏面是什麽東西都沒有的,只是一個尋常房屋罷了。

看到稿紙後劉啓表示非常滿意,更是在完工後的現在親自乘坐馬車去了這個将來會為他守衛陵寝的地方視察。

陽陵邑所在比陽陵主葬區要更東一些,在他們邊上,渭水和泾水将在這裏交彙,形成“泾渭分明”的著名景觀。

豐沛的河流資源在給陽陵修建時候帶來了交通運輸上方便的同時,也帶來了防汛、防滲透的壓力,因此在選址之時,陽陵整體部分選在了高處。如果遇到晴好天氣,或許可居高而下越過渭河遙望長安城。其位置同高皇帝的長陵有異曲同工之妙。

事實上,景帝給自己選的位置就是高皇帝的左邊。

西漢的墓葬制度為“昭穆制度”,父居左為昭,子居右為穆,高祖劉邦的位置是祖位,惠帝的安陵在他的子位,而文帝劉恒同樣是高祖的兒子,如果排在安陵邊上就有些奇怪,于是劉恒給自己安排的陵墓不在鹹陽原上,而是去了長安城東邊的白鹿原上,并且擯棄人工封土的方式,選擇了山葬。

但老父親的這一舉動無疑也給兒子劉啓帶來了麻煩。白鹿原位置不大,文帝還葬了自己的母親薄太後,又為窦太後留了位置,按照帝王陵寝的布局來說,景帝要把自己塞進去顯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葬到安陵邊上,他也有些別扭。至于為什麽選在了高皇帝左邊,這秘密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漢承秦制,秦人尚東,這個未來谥號景的帝王為自己選擇的陵寝正是位于鹹陽原的最東面。在後世,景帝的陽陵是整個西漢帝陵墓葬區中的“領頭羊”。有趣的是,他的兒子劉徹的茂陵,則處于西漢帝陵的最西邊。這兩人在修建墓區的時候自然沒能設想到未來這一幕,這也是歷史的巧合。

但二人雖然不說,卻也能從其陵墓選址看出性格上的微妙相似點。

陽陵邑的位置高,又在水汽充裕的地方,再加上是迎風口,也造就了其夏日陰涼的特點。所以在陽陵邑完工之後,漢景帝劉啓便将之選為了今年的避暑之地。

不過雖然他選擇了這兒,但是老母親卻非常不感冒,窦太後表示她還是打算去比較傳統的地方避暑,于是就帶着一幹女眷們去了甘泉宮。

劉啓對于母親的表态自然不敢表露出異議,他幹脆大手一揮,把皇後一幹妃嫔全送去了甘泉宮,自己就悠悠閑閑帶着幾個兒子和臣子住在陽陵邑裏頭,每天還能逛逛大街,指點指點哪裏需要改動雲雲,小日子也挺美。

雖然在避暑,但是該處理的政事還是要做。看着人來來去去往返長安和陽陵邑也怪麻煩的,劉啓幹脆大手一揮送給了心愛的臣子們一人一套房,大家一起搬到這裏住得了。

此時關東貴族世家們還沒有遷入,街道上頗有些空檔,如今臣子的家眷一入內立刻就熱鬧了不少。

陽陵邑此前入住人口只有一小部分,多半是富賈豪商,他們到來之後立刻擴充了陽陵邑的物資供應,而且因為此處更為寬廣,居住的也都是達官貴人,時尚潮流完全不亞于長安城。

有聰明的菜商抓住了商機,運了不少新鮮果菜來,挑的全都是模樣漂亮的,過一條河價格就能翻上一倍,就是看透了這些貴人們的生活标準就是——只買貴的不買對的。

既然大家都是來度假的,景帝幹脆也就讓這些臣子不要住辦公室了,日落了就回家。如果有急事,反正大家住得近,又不像長樂宮有宮闱需要下馬疾走,騎馬一路小跑趕過來,算一算等待時間也差不多。

因此,當他收到兒子信件後,大漢朝的肱骨大臣們很快就受到急召趕往了議事大廳。

路上衆人對于發生了什麽還有幾分猜測,在互相傳閱了中山王的書信後,才稍稍安心。

在他們看來,鑄幣一事的矛盾一直存在,也遲早要爆發,至于什麽時候爆發又會被如何處理,全看帝王心情罷了。

看陛下此番也有嚴查之态,臣子們當即紛紛表示小殿下說得好,說得非常有道理,我們都特別贊同。

劉啓哼笑一聲,他将兒子寫來的竹簡放在桌案上,調整了一個更為随意的坐姿問道:“勝兒年歲小,考慮問題難免不周到又激進,在座各位均是年長于勝兒,不知可有更好的法子來處理此事啊?”

如果将劉啓這句話當真以為是對兒子的批評那就大錯特錯了。帝皇的意思其實是——我兒砸那麽小就能想到這些,你們這些比人年長那麽多的怎麽就沒想到?你們這麽多年的米和鹽都是白吃的嗎?

事實上,對于臣子來說這件事的确不太好開口,畢竟其中有歷史遺留問題,主要造成如今這個結果的又是先帝。

陛下仁孝,焉知說了不會撞槍口。何況七國之亂後當今已經下令禁止私人鑄幣了,臣子們眼看着陛下的意思也有一點點收回權利的跡象當然不會多提,否則這就是在搶奪皇帝的勞動和思想成果。

咳,這是當臣子的政治智慧。

而現在陛下既然這麽說了……大家當然也不會耿直地把理由說出來,反正陛下也就是想要聽別人誇誇他兒子,貼心的臣子們紛紛對着劉啓吹起了彩虹屁。

唯有一人是例外——大漢丞相周亞夫。

這位去年才剛剛上位的丞相和帝王劉啓之間相處并不愉快,首要原因就是兩人性格不合。而且周亞夫對于去年劉啓廢太子一事激烈反對,使得劉啓對于這個和他在關鍵問題上唱反調的人很是不滿。再加上周亞夫對如今的太子劉徹态度不夠尊敬,頗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樣,百般挑剔,就讓劉啓很有些不是滋味。

在和周亞夫的“蜜月期”度過之後,在劉啓眼中,周亞夫樣樣都是減分項。

然而前些日子和兒子劉徹的一番交談卻稍稍有些改變了他的看法。

自己的兩個兒子看待臣子的眼光有些冷酷,是純然的理性,那四種臣子的說法在劉啓看來更是有耳目一新之感。但确實,如果用這種眼光來看待幾個臣子……劉啓忽然發覺自己對這些臣子的容忍度就高了不少。

畢竟就能力來說,這些個人确實還是畢竟能幹的,只是有些人……也是能幹過了頭。

帝王的指尖在矮榻之上無聲地敲擊,而他的面前周亞夫正暢所欲言,“禀殿下,臣以為中山王之言多為誇大,自先帝起迄今已有數十年,而在此數十年間國內安樂祥和,民間更是因此積累財富,貨幣充沛。”

周亞夫的意思其實很簡單,貨幣放寬到民間自己鑄造這一點已經運行了幾十年,當年文皇帝之所以放寬這一點是因為漢朝中央政府沒有能力滿足全國的貨幣鑄造。

如今的錢幣鑄造一次至多一拾二枚銅錢,一個熟練手一天也不過能鑄錢百枚,大部分的時間都會被花費在制作泥板模型以及陰幹煅燒上面。而中央政府要養多少個工匠才能完成供給全國的鑄造量?

就算中央政府養得起,也能做到,那麽将這些銅錢運往各地又需要多少勞動力?銅錢重量極大,如果需要運輸那就只能用牛車,而牛車行動緩慢,僅僅是關中關東地區尚可,如果是南邊呢?別的不說,就舉個長沙國為例吧,大道在雲夢澤是斷裂的,到時候還要轉船運。

這樣一算,運送一批銅錢的成本未免過于高昂,根本就不合算。

他的意思就是:中山王殿下這樣的想法其實就是想要偷懶,将鑄造貨幣的責任全都推到中央,那麽如果以後出現了假幣也和他沒有關系。

但事實上這樣的舉動是完全不值得倡議的,不光不值得倡議,還需要被批評。

劉啓耐心聽周亞夫說完所有的意思後卻是輕輕一笑,他點了點周亞夫說:“丞相所擔心的,便只有這些問題嗎”

帝皇如此态度着實反常,衆多臣子亦是被殿下如此和善的态度吓了一跳,紛紛用眼神想要制止周亞夫再多說什麽。然而,如果眼神制止能夠有效的話,那也不是周亞夫了。

耿直的周丞相認真地思考了下,搖頭表示暫時就這兩點原因了。

于是劉啓放聲大笑,他叫出了太子劉徹,指了指群臣說道:“快把你勝兄寫的東西給諸位大人們讀一讀。”

小太子昂首闊步站出,他捧着早已有準備的竹卷應諾,随後将之展開。

小少年聲音清朗,毫不怯場:“兒曾聽聞,以國鑄幣有兩弊,一則為人手不夠,而人手不夠之故在于鑄幣之法陳舊,故兒臣封國內匠人研制出全新鑄幣方法,無需制泥板,一次灌液可鑄幣六十枚起,耗材可繼續使用,一日一人可鑄幣兩千餘枚。方法簡單極易上手,若是人手增加互相協作,可得更多。”

“另一弊病便是運輸不便,是以兒臣建議鑄幣之所可不單定于一處,可與刺史制一般,若幹個區域建一鑄幣之處,由其固定供給,而此鑄幣之所歸中央管轄,如此既方便管控,亦方便運輸貨幣。”

“兒臣以為,如今舉國之內,幣值混亂,劣幣、假幣衆多,于民傷害極大。在官方鑄幣之初,當不計民手中貨幣優劣,根據幣種一比一與之調換,以免傷民。先遏制制假之人,待到确定民間良幣流通已然無礙,再加以嚴懲使用劣幣之事。”

“兒見識淺薄,父皇朝中能臣幹吏者衆,定另有解,兒抛磚以引玉,供父皇一笑。”

“劉勝,拜上。”

小太子讀完後,昂首挺胸就回了原地,簡直不能更驕傲。

他覺得自家兄長簡直太棒啦!兩個答案完美解決了周丞相的問題,之前劉徹還覺得周亞夫頂頂厲害,現在他已經完全偏心了。

因為周亞夫說了兄長的壞話,哎,就如父親說的,人無完人。周丞相的确能幹,但是在這方面還是不如他皇兄噠。

不過,劉小豬覺得這很正常,畢竟皇兄是他哥哥鴨。

劉啓笑得宛如春風般和煦,他點了點周亞夫頗有些虛僞得說道:“勝兒小兒心性,舉事多有不妥亦有誇大之嫌,朕有些擔心。這樣吧,勝兒将鑄幣之法連同匠人一同送到了長安,丞相你派人看這些,倒是看看這所謂的「翻砂法」是不是真的那麽好用。如果勝兒沒誇大,就煩勞丞相看看如果要重鑄舉國之幣需要多少匠人。”

當皇帝的嘴皮子一番,下頭人就得跑斷腿。

周亞夫本身身兼數職,如今的主要職責還是給皇帝修造陵墓。剛剛算是卸下了一個陽陵邑的重擔,結果現在當今又交給他這個任務,而且就是明擺着說這事必須由他看着,推脫不得的任務。

周亞夫能說什麽呢?他只能乖乖應下。

周亞夫雖然耿直,但是并不笨,從劉啓的态度他就看出陛下對于中山王這一道奏書簡直不能更滿意,而将事情交給他辦,其實就是想要通過他的手證明中山王此次所言不虛。

他其實還是覺得這事不可靠,尤其中山王所說的一人一天能造出那麽多錢幣……怕不是嘩衆取寵?

于是,周亞夫懷着一個想要去挑錯的心,帶着部下看着這個中山國的匠人為他們實驗了這新的鑄幣方法,最後他一臉血的回來。

中山國王真是個實誠人……周亞夫一邊向劉啓禀報一邊想,他第一次遇到在向帝王彙報時候把數字往低了說的臣子。

匠人在有助手幫忙的情況下,一日可制造近三千枚銅錢。如果将最後打磨等并無技術含量的工作分給小匠來制作,那麽速度更快。

這種名為“翻砂法”的鑄幣工藝的優勢就是将鑄幣的器具由原本的黏土作為載體改為使用細沙,細沙可以無限制使用,且只要壓實就行,不必進行多餘處理,如此便大範圍降低了鑄幣的準備時間和原材料成本。

确實是個好方法。

但周亞夫也有旁的擔心。

這樣的鑄幣之法過于簡易快捷,且如果不需要陰幹、晾曬泥板,那也就意味着官方鑄幣速度加快的同時,仿制者也能以更快的速度、更小的動靜進行錢幣的鑄造。

怪不得中山王要求将鑄幣之法收為國有,這樣的快速鑄幣法如果傳到民間,依照如今的銅山擁有率來說,中央鑄幣的速度可能還比不上民間鑄幣的速度。到時候很有可能即便中央收歸制幣權,民間使用的也多為當地所鑄造的“僞幣”

周亞夫立刻将此情況如實上禀,同時他請劉啓下令,将中山國掌握此法的匠人全數拘役,“此法萬不可傳入民間。”

“哦!”劉啓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他稍稍前傾身子,用一種看似漫不經心的态度問道,“那依丞相看來,以此法鑄幣,可行?”

周亞夫一時語塞,良久後他低頭道:“臣以為,可。”

“善!”劉啓面上平靜,他緩緩坐正,雙手交疊于前腹,以一個看起來頗為矜持的姿态說道,“那此事便交由丞相去辦,至于匠人,丞相不必擔心,這事勝兒已經安排妥帖。”

嘿,看周亞夫一副不甘不願卻又迫于事實不得不應下的模樣,這感覺怎麽就那麽好呢。

沒辦法,誰讓朕有個好兒子,哈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

周亞夫和漢景帝是有過蜜月期的,事實上周亞夫其實是景帝一手提拔起來的。文帝在《周亞夫軍細柳》後沒多久就過世了,後面的大膽任用和放權都是景帝來滴。

結果周亞夫這人脾氣是真的暴躁老哥。

他把漢家皇室的人都得罪完了。

在七國之亂的時候,他放置劉武,不救劉武而是去斷了聯軍糧道,把窦太後得罪了。

王娡為後之後,窦太後建議封王娡的哥哥為侯,被周亞夫駁回了,得罪了王皇後。

在劉榮這事上激烈反對,這事略微得罪了景帝(間接得罪王皇後和劉徹),不過那時候正是蜜月期,所以景帝還忍下來了。

但是後來匈奴有人歸漢,景帝要給人封爵來做示範,鼓勵更多的匈奴人投漢,被周亞夫激烈反對,他認為這些人是叛徒,給他們封爵對大漢會造成反面教育意義,景帝強行執行。

其實這事你如果看得更深一些,周亞夫代表的是軍功集團(他老爹是周勃,開國功臣)同時他還是丞相。漢朝的丞相和皇權之間一直是出于角力狀态的,無論哪個帝王都一樣。

而且周亞夫反對的幾件事情其實都挺微妙。廢劉榮這事不說。

反對王皇後家族封侯,其實就是反對王家的外戚勢力起步,而對于漢早期來說,外戚是絕對依附于帝王存在的,外戚和丞相之間天然不友好。

反對匈奴歸漢者為候。

匈奴歸漢毫無勢力可言,他們唯一可以依附的就是帝王,所以在劉啓看來,這些人就妥妥的是禦用打手。而這一批人依賴于皇帝的授權,就不可能與地域集團有過大的聯系。

考慮到七國之亂的情況剛發生不久,這一批人的對劉啓集中勢力對抗地方就極為重要。

而這兩件事周亞夫都反對了,景帝是個多疑的人,很難不多想些什麽。

另一方面,除了給劉徹掃清道路外,還有一點——劉武。

梁王劉武是劉啓的好兄弟,但是也是兒子皇位的繼承對象。七國之亂後劉武立了大功,權勢滔天,之前劉啓用太子位吊着劉武,這下情況更是不妙,他不可能真的把魚餌給劉武,就立了和劉武天然敵視又耿直的周亞夫做丞相。

二人互為角力,劉啓可以相對輕松一些,然而後來劉武死了,周亞夫成為了獨一無二的勢力。所以他就安心給劉啓添堵……

其實他的性格,真的不太适合走政治,太耿直也太直接。這一點他完全不像老父親周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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