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帝國裂變(29)
正如兵卒所料, 在戰報送抵長安城後,整個長安都被這一訊息點爆。
幾乎所有人都想不到在這時候匈奴會突然派人攻打大漢,漢匈關系此時正是蜜月期, 而且他們的南宮公主還懷有生孕!匈奴在這時候發動攻擊是什麽意思?
長安爆炸了,但未央宮卻非常安靜。盯着長安的諸多眼睛都覺得陛下可能又被氣病了, 事實上劉啓精神很好, 甚至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好。
消息剛被傳來時候劉啓确有愠怒,但此前他也多少有了準備。且這次戰報以外的一份文書卻将他完美撫慰了——這次戰争是匈奴右部為了挑起左部和大漢之間的不和關系而起。
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匈奴将被分為匈奴左部、右部兩個團體, 甚至于是左右同王庭三個團體, 當敵人不再團結, 其中能做的文章可就多多了。
這一局面正是他們夢寐以求,且為此做了多年努力的。
劉啓在收到信息的第一時間就派了身邊得用的官吏去邊疆協助漁陽郡守獲取信息,漁陽郡守是個粗人, 他還真怕這人沒輕沒重得把人都給弄死。
他希望他們都能安安穩穩活着,大漢對于匈奴內部的資訊極為渴求,為了讓他們能夠活下來, 劉啓不介意使用一些小手段。
宣室的人來來往往,大多都是大漢的肱骨大臣。長安城的貴人們本身對于這種已經被制止的戰事多為聽過算數的态度, 漁陽那兒較為偏僻, 也沒什麽封國郡候所在。既然沒有認識的人,衆人自然對那兒就無甚感情, 更何況不是還贏了嗎?
比起為什麽匈奴會突然攻擊,他們要更為擔心今歲秋日漢匈之間的貿易還能否保證。
因漢匈貿易肥了的可不僅僅是匈奴人。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長安城私底下跑動極為頻繁,看似平靜的水波之下有無數大魚都在來回翻騰, 他們完全沒注意到水底更深處正緩慢張開一張大網。
長安如何對待匈奴、這次出使要派誰去……這些消息很快就沒人關注了,因為有一個重大消息化作陰雲籠罩在了長安的街頭巷尾。
據說匈奴這次入漢是因為聽聞了陛下身體不好的消息, 所以想要趁着陛下亡故的時候前來占便宜。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陛下身體不好的事不是一日兩日,但是能夠引得匈奴大舉出動也就意味着他們能夠知曉去歲陛下大病一場的事。
“這也不算什麽吧?陛下去年生病是過年以前,當時匈奴還有派遣使者來漢庭恭賀新歲,游走在長安街上聽到些消息不是很正常的事?”一男兒同旁人閑聊時候說道。
他立刻被知情者鄙視了。“你傻啊,你想想過年時候是啥季節,那時候人家匈奴人得到了消息,他們最空我們糧食最多的時候不動手,在現在動手?這明顯就是還有什麽事是咱麽不知道的,譬如冬天時候陛下可能又生了一場病……”
“噓!不要命了,這都敢說。”
“嗨,這兒就咱們幾人,我也就是合理猜測一下。不說了就不說,我上工去喽,這幾日生意都不好,得多跑幾趟。”
“哎,我也去上工了,這漢匈貿易如果一關估計以後生意也難做咯。”
只不過小一會這兒的人就都陸陸續續走開了,引起話題的人這時候還留在原地。他蹲的地方不太起眼,倒也沒人拉着他一起走,這個身着粗陋衣裳的人揉了揉臉将面上沉重表情擦去,忽然見到有人靠近忙伸出手去,“嘿,兄弟拉我一把,我腳麻了。”
然而迎接他的是兜頭罩下的布袋和一記悶棍。
數日以內長安城大街小巷的氣氛愈加沉重,有不少發現親戚朋友失蹤的人都去報了官。官府此次态度極佳,細心盤問此人時常出沒之地,再問問是不是去了朋友家中,是否有出游計劃但是沒同家人說雲雲,很是細心安撫。
街道上官兵來回巡邏,為了找人可供住宿之處均被兜底翻,人員一個個登記比對,但是這些失蹤人口就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最終長安令實在受不了了,上報了朝廷向南營借軍。
軍隊深入調查可遠比起官吏要橫沖直撞得多,不少飯莊酒樓均是營業到一半被突然闖入,便是廟宇巫祝處都被一一清查。
雖然失蹤人口沒有找到,但意外抓到了不少逃犯和游俠。也算是意外之喜。
這種情況持續了将近半旬,終于有人回過味來了,這情況要說是意外顯然不可能啊,這明顯就是有備而來。
上頭似乎也察覺到了意圖暴露,當下也不再隐藏。除了極少數人以外幾乎各家各戶都收到了幾個名字,這些人或是日常往來的巫,也有運送采買物資之人,亦或者還有京城內頗有俠名的勇士。
被突然找上門的各家各戶看到盤問者不善的神色,背後的冷汗當下就冒出來了,更有心裏有鬼的膝蓋當下一軟伏倒在地,這些心理素質明顯不過關的立刻就被帶走當做突破口攻陷了。
椒房殿、長信宮還有公主府立刻快要被來求寬恕之人踏破門檻,而三個地方均閉門謝客。唯一的例外就是皇後娘家弟弟田蚡田郎官處,聽聞他有路子可以入宮的人們立刻帶着禮物在小小的郎官府門口排起了長隊。
田蚡被此衆星拱月之盛況迷了眼睛,當下同人推杯換盞稱兄道弟起來,不用多久就将庫房塞滿,并且撿了一個日子悄然入椒房殿去找王皇後。
王皇後對自家弟弟自然全無防備,聽聞弟弟來打聽這幾日宮內情況如何也是訴苦連連。
這次景帝動手抓人聲勢極為浩大,宮中良家子過了一茬又一茬篩子,這些人采用的檢查方法特別簡單粗暴,就是翻行李。
宮女子所擁有的月錢數目都是有限的,若是有封賞也有跡可循,但凡數目超過一定限額,又有來歷不明資産者全數被帶走審問。
她這邊倒是真沒受太大影響,王皇後當皇後時間也不長,而且她都做皇後了,哪兒還會做什麽貪財之事。王皇後非常清楚自己靠的是什麽坐穩後宮的,也清楚當今最喜歡的是什麽模樣,當然不會在坐上後位之後丢掉之前的人設自我解封。
整個椒房殿內的宮女子都是她一手調教出來,可以說是心腹。再說也沒人敢真的查到她這兒來,但是整個後宮都是王皇後管理,哪怕不是她,只要後宮有那麽一星半點的不幹淨,都是她的失責。
後宮幹淨嗎?當然不。
之前薄皇後身子不好,管事的權利大面積下發,主要由栗姬掌控。栗姬是個怎樣的人?她做事情全憑喜好不論規則,協理後宮的幾年養出了一大群慣常喜愛捧高踩低之人。
而後栗姬倒臺王皇後上位,王皇後一慣溫柔賢淑,以前在栗姬掌權時候沒少給別人說好話,更是沒少賣人情。事不關己時候自然可以高高挂起,說兩句好話勸勸人,但正所謂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等到她負責管理朝政的時候,有些問題就暴露了出來。
她人設已經立了,做王美人時候能夠賣人情的事現在嚴加管束了定然會有人說閑話,而且她雖然是皇後,但後宮中諸多事務紛亂複雜,加上太後健在,未央宮已經建成數十年,後宮仆役間的關系網也已經存在,有些事還真不是那麽容易管的。
所以王皇後正為此鬧心不已,“我倒不是有心縱容,也敲打過許多次,過去的事情也算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以這兩年還挺清淨的,可陛下這麽一查……可不都給拽拉了出來嗎?”
王皇後煩得連布都不織了,她接過弟弟送來的溫水喝了一口,“這幾日呀,我都睡不好,就怕人也找上我椒房殿。”
“姐姐哎,您這是瞎操心。”田蚡接過王皇後放到一半的瓢碗,他寬慰道,“您可是皇後,而且陛下智慧無雙,這後宮裏的事兒,他怎會不知?您做了皇後之後整肅規矩約束下人,帶頭同陛下男耕女織,整個皇宮受您帶動從上到下都崇儉樸,這事我在宮外都聽到過一耳朵。”
“在宮外都聽到啊?”王皇後頓時有些赧然,卻又極為好奇,“宮外是怎麽說的?”
“還能怎麽說,說您是賢後呗。”
王皇後連連擺手,“當不得如此,我還有許多要同太後學習呢。”
田蚡看着姐姐唇角連壓都壓不下去的笑意自覺火候已夠,于是将宮外如今的狀況說了一通。王皇後聽得很認真,等弟弟說完後,她修剪得極為溫柔大氣的眉峰小小打了個結,“原來宮外也在查啊,這我倒不知道。”
“姐姐您不知道?”說的口渴的田蚡放下碗一臉錯愕,“姐姐您怎會不知?陛下難道都不曾同您說過。”
“陛下啊……”王皇後露出了些惆悵的神色,她低下頭,雙手不自覺得将瓢碗我在手裏,沒有染蔻卻修剪整齊的指甲一下一下摸索着漆面,“陛下這些日子都帶着太子住在陽陵邑呢,都好久沒有回宮了。”
她這話一出口,田蚡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他湊過來小聲卻急促地追問,“陛下不在宮中?”
王皇後愣了愣,她皺起眉上下打量弟弟,“你為何打聽陛下所在?田蚡,你做了什麽?”
被連名帶姓叫喚的田蚡也怔了一下,忙擺手道:“姐姐你瞎擔心什麽呢,我能做什麽,我是擔心你呀。你說說,陛下和太子去了,你留下宮裏,這不是不正常嗎?”
“哪兒不正常?”王娡皺着眉狐疑地打量了下他,見田蚡神情不變一如往昔,眉峰才稍稍松開些,“陽陵邑是按着陛下喜好造的,去年住了一段時間後喜歡得不得了,不過我和太後都不喜歡那兒,那地方狹窄,不太舒坦。”
“哎喲,我的好姐姐,你這着相了不是?”田蚡頗有些懊惱和恨鐵不成鋼地看着王娡道,“您是陛下明媒正娶記入家譜的妻,您和陛下還有殿下那是一家子,就合該在一塊。陛下帶着殿下去了哪兒,您不去照看着些,就讓兩個大老爺們在那,您也放心啊?”
“我有什麽不放心的?”王娡笑着搖搖頭,轉移了話題,“不說這個了,你來看看這茶,等等走的時候我給你包上一些帶回去。這茶呀是長沙王那兒送來的,據說用的是新的方法炮制,味道很是清香,只需要引泉水烹煮即可。”
田蚡張口欲言,然而王皇後的态度明顯就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只能随着王皇後的話開始同她說道茶經。
二人說了一會無營養話題之後,田蚡便起身告辭,王皇後态度不複先前熱絡,送行後還盯着弟弟的背影看了半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正當此時,一宮人悄然入內湊在王皇後耳邊道:“娘娘,有官吏去查太子寝宮。”
“是誰?!”王娡雙目圓瞪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此時她就像是一只被偷走了幼崽的母獅,憤然說道,“何人如此大膽!敢查我兒的寝宮?”
“據說是陛下下令的,說要排查宮室下頭水管通道……”宮人諾諾道。
這是個借口,誰都清楚,說白了就是當皇帝的連兒子身邊都不信任。王娡眉頭緊緊鎖了起來,她在原地站了一會,随後挪動着稍顯沉重的步子坐在蒲團墊子上閉目沉思,“無妨,太子身邊的人我過了好幾遍,太子平日裏頭除了和他那三個伴讀走得親近了些,旁的都不算親近。”
“太子宮內侍者都不得寵,應當也無礙。”
幾個伴讀都不算是正宗的宮裏人,當然和王皇後沒什麽關系,她皺着眉頭實在想不通陛下到底要幹什麽。最初她以為是有誰到陛下那兒告了狀有人收了賄賂,陛下方才嚴查此事,但看情況來說并非如此。
這樣翻江倒海地找倒真有些像……是在找奸細。
“是在找誰很重要嗎?”劉啓泡在湯池子裏頭一下又一下讓兒子拿小水槍往他身上噴水。
劉徹拿着的小水槍是從中山國帶來的改裝版,一下子可以往老父親身上噴三道水柱。別說,這“高壓”水柱撞在背上還挺舒服的。
就是時間短了些,據說中山國溫湯池子現在有個新産品,人就躺在那兒,水會被引到天上然後透過小孔洞流下來,還能調節速度和大小,想想就覺得這一定很舒坦。
奈何做皇帝的他有些口子不能開,就算兒子美滋滋地将制造方法和原理都告訴他也不能搗鼓。
“帝皇就是所有人的風向标,當皇帝的說要節儉,就算再不願意他們也得壓着,起碼不敢明面上來。”“若是朕今日修了一個堂子,明日他們就敢上山引溫湯水,後天就敢造別莊。所以啊,朕寧可自己苦一些,也不能開這個口子苦了天下人。”
劉啓對問他為什麽不照着造一個的兒子如此說道。
老父親一番話可把劉小豬感動壞了,當下舉着雙手表示雖然阿父不能造“蓮蓬頭”,但是兒子可以手工替爹爹按摩背。
要是有人連這個都要妒忌,那就只能怪他們沒生一個好兒子了。
“哪有人這麽自誇的。”劉啓哼哼唧唧,他抹了一把臉繼續說,“有些事,你沒必要同下頭人說得太清楚太明白,把水攪渾濁了,無論是要曬太陽的青苗還是地下的淤泥都要浮上來,到時候咱們就拿着一個網往下頭一撩。”
“是好苗子的種上,是泥巴的就曬着,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小太子沉默了下,忽然放下水槍湊過去砰砰砰給老爹敲起背來,他這數年如一日的讨好動作劉啓早就熟悉,當下撐住頭道:“怎麽了?又有什麽要求爹啊?”
他沒想到劉徹說出了一句讓自己意外的話,“沒事想求爹,就是想着父皇身體不好卻被這些人利用……嗯……”
喲,兒子這是心疼老爹了。劉啓笑了。
他反手撸了把兒子的小腦袋,然後說道:“爹身體不好,這事一時半會解決不了,要想幫爹你就快些長大,讓你爹早些禪位好去享下清福。”
他這話一出口,劉徹就呆住了,還可以這樣?
看着小兒子一張臉上吃驚的表情,劉啓哼哼笑了一聲,“你小子去中山國玩得挺開心啊,你爹也想要到處走走看看不行嗎?你別說……你爹這一輩子,還沒出過長安城呢。”
一說到這個他倒還真有了幾分向往起來,“到時候爹就到處走走,去你幾個兄長的封地看看,親自檢查他們到底做得如何。再去看看南邊的的崇山峻嶺,去看一看南越那兒河道有多崎岖,到底有多難打才幾十年都拿不下。”
他一連說了好幾處,說得劉徹整個人都沉默了,他從來不知道父親還有這樣一份夢想,小少年糯糯說道:“父皇不能現在就到處走嗎?”
劉啓笑了,“徹兒可知秦皇故事?”
小太子歪過頭,“徹兒将石渠閣記載全數看過了。”
“你可知秦末年,緣何人盡數反也?”
劉徹一愣,劉啓沒有等他的回答,只是單手撐腮,“你又可知,緣何我大漢此前諸多帝皇都不曾出行?”
小少年嘴巴動了動,喃喃道:“是因為所耗巨大嗎?”
劉啓哼笑一聲,“帝王出行,旌旗千裏、大駕八十一乘,何等威風。威風之餘,勞民傷財擾民極重,我知你喜他,可你要記住,滅秦者,秦,非天下也。”
“秦滅六國用了幾年?被打散的六國餘人滅秦又用了幾年?便是連秦軍最後都叛了秦,那南越的趙佗,當年可也是秦軍。”
“秦國人自己不以為自己是秦國人,秦國将領不以為自己是秦國将領,這才是秦滅亡的原因。”
“各安其居,而樂其業,甘其食,而美其服。”劉啓微微一笑,“自此可民心向也。而秦呢?秦皇将這一整個江山攪成一鍋沸粥,人民就像裏頭的米粒一樣在裏頭翻滾,永無寧日。”
“會造成此結果,正是因秦皇耗費之巨,必須要民衆無停息的供給所致。”
“可父皇,若不出去走走,秦皇也看不到外頭究竟是怎麽樣子,他就要被人蒙蔽了呀!”劉徹皺着眉說。
“那他最後難道沒有被蒙蔽嗎?”劉啓淡淡問道,小太子頓時語塞。
要說蒙蔽,豈不是說秦皇所做全無意義,若說沒有被蒙蔽,那始皇那一項項絕對不能用正确二字的判斷豈不是他自己的問題?
遭遇到靈魂拷問的劉徹頓時一腦袋的蚊香圈,劉啓見他這個模樣哼笑兩聲。小兒子是個徹頭徹尾的始皇粉,劉啓知道。
橫掃八荒、叱咤風雲,一個敢于推翻過去所有重新建立一種秩序,在其活着的時候無人膽敢反抗的帝皇多吸引少年人,從石渠閣藏書中的諸多雜記、本紀即可看出。這是一個大漢的開國皇帝都要說出“大丈夫當如是”的人。
但是劉徹要想這樣學習,絕對不行。
秦聚六國之財富,在秦王朝建立初年極其富有,因而秦皇可以奢侈到打下一國便在鹹陽将人家的王都照着模樣造一個,将被滅國奢華的宮室、裝修、美人全數搬入供其娛樂。
最後,他覺得這些宮殿玩膩了,就想要推到了建一個擁有秦國特色的大型宮殿,将六國之奢靡和建築特色融于一體,這就是阿旁宮。
阿房宮有多美?多壯觀?劉啓不知道,書上沒有記載,但他們的祖爺爺劉邦是親眼見過阿房宮和秦皇宮的。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劉邦才在蕭何建造未央宮後大怒,後又在建帝陵時屢次停工放歸民衆,修修停停階段性建造,還就近使用秦皇宮沒有被燒毀尚且可以利用的原材料,極其小心翼翼就為了防止傷民。
大漢底子比秦要弱得多,秦傳到秦皇手中已經積累了大量的資本,而大漢也就這兩年才稍稍富有了些,若是兒子照着秦皇那樣規格來幾次巡幸,不用多久府庫內的錢糧就要一空。
劉啓眯了眯眼,他忽而說道:“父皇同你定個約定如何?”
劉徹疑惑擡頭,劉啓胸口一下盡數浸在水中,他雙手後托靠在池壁上,以一個非常輕松的語氣說道:“徹兒你若是以後也想要巡狩或者拜谒泰山……就得用少府的錢。”
劉徹眼睛頓時瞪圓,劉啓在兒子震驚的視線中悠閑地将一塊巾帕絞幹,蓋在額頭“,你從你阿兄那兒學了那麽多賺錢的主意……為父可是知道,你那小腰包裏頭可有不少錢哦。”
聽到這句話的劉小徹條件反射性捂住自己錢囊所在,當然他什麽都沒摸到,此時他正光溜溜得坐在池子裏,就聽老父親繼續說道:“父皇是存不夠能以帝皇之姿巡天下的錢咯,可是你還小,怎麽樣,敢不敢應下這個挑戰啊?”
激将法很低級,這種程度的激将法劉徹當然不會上當,他哼哼唧唧半天,但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挑戰很刺激呀!
先不提偶像巡狩天下是對是錯,反正史書上和老爹的看法是反對的,因為始皇用的是大司農這裏的錢,也就是天下的錢,那他如果用自己的錢……想幹什麽人家勸阻時候就能叉腰說“這是我的錢,我愛怎麽花怎麽花!”想想就特別爽啊!
“兒臣敢!!”劉徹跑去過和劉啓勾了勾手指,一腦袋栽進了父親挖的洞裏面,還得意地蹬了蹬小短腿。
但是劉徹也不是傻瓜,他一轉眼珠子結合上下文就知道老父親為什麽會和他定下這個約定,進而知曉阿父在擔心什麽啦,于是一揮手十分大方地說道:“阿父,你攢下來的錢徹兒不要,你自己花,徹兒的錢都能自己賺!”
“哦喲!”劉啓哼笑一聲,“志氣很大嗎!”
劉徹挺起小胸脯,将胸脯拍得邦邦響,“徹兒不僅以後自己要這麽幹,以後對徹兒的兒子也要這麽要求。”
“嗯?”劉啓沒想到兒子玩得那麽大,不過他想了想,覺得也挺好,就擺擺手表示兒子随意。于是一項讓後世帝王們全身心腦殼疼的谕令就在澡堂子裏面被說定啦!
不過小半月以後,夏安然就收到了弟弟的求援信。
劉徹回去想想覺得不對,他自己算了算帝皇出行的排場,再跑去問了下老父親每年去上林苑時候的開支,臉都綠了。
這個數字比他想象中要龐大許多。如果靠他自己攢,按照如今的少府收入可能要攢到老得走不動……那時候他都走不動了還怎麽出去玩!
不不不!這太可怕啦!
反悔是不可能反悔的,劉小徹是一個特別要面子的小孩,大話都放出來了,他當然不可能跑到老得面前去說他反悔了,所以劉徹只能選擇另一條路——寫信找阿兄。
這個世界上阿兄最棒了!阿兄一定能幫我想到賺錢的方法噠!
劉徹對他哥特別有信心,而被他寄予厚望的夏安然收到信卻是汗都下來了。
劉小豬把自己的目标——賺到多少錢都寫在上頭了,就差星星眼問咱們多久能達到這個目标了。夏安然默默看了眼上頭的數字,冷笑一聲将信折疊起來塞在箱子的最下頭。
然後,他默默回了六個字回去——想致富,先修路。
當哥哥的還沒錢搞基建呢,弟弟居然敢來問他要多久才能賺到出去旅游的錢?這個弟弟怕是不能要了。
雖然嘴上嫌棄,但夏安然還是暗戳戳得回信慫恿弟弟到老父親身邊敲邊鼓,這是因為他有了一個新的計劃需要老爹批準。
作者有話要說:
您的,劉,守財奴,自己挖坑自己跳,跳了還要坑後人,為了出去玩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臉皮,徹即将上線。
阿房宮沒有造好,只是出于建築籌備打底狀态,但是鹹陽可不是只有一座宮殿,當年始皇爸爸打下一國就在鹹陽造了對方王宮一比一縮小版,然後把人家的美人器具裝飾品全都搬回來了,美滋滋得在裏頭晃悠。
等收集了六顆星星後他覺得是時候召喚神龍了,就倒騰了阿房宮。
除了這個之外,他嫌棄秦王宮不夠氣派,就拆了又修築宮室,之後沉迷于建造宮室園林造了一個又一個。
當年項羽火燒三月的可不僅僅是秦皇宮和阿房宮。
但是我們看待歷史人物不能用現代的角度來看待他,要把他放在當時的環境下。
坦白說,我認為始皇爸爸功大于過,可以用瑕不掩瑜來評價。
因為秦始皇是第一個皇帝,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麽做皇帝。
這個不是洗地,是真的。
看本文就知道,其實秦國就相當于中山國,秦王也就相當于中山王,這個國家就是你自己的,經營也好毀滅也好壓榨也好沒人會管你,這就是你的私家花園。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但是漢皇不能這樣。
秦國崇尚儉樸,始皇從小就是在這麽個環境裏面長大,知道不能壓迫老秦人,當他猛然間滅了一國,踹了對方老巢之後拿回來一堆的黃金器具,你說他會幹啥?
家國天下,最可怕的就是天下=家這個概念。
要我說,皇帝才是古代最苦逼的職業。你要當個明君你就得壓制自己的欲望,你稍稍放縱一丢丢,就是往昏君的方向走。
而始皇苦逼的就是這一點,沒人給他做皇帝的經驗,而且另一方面,人家說做皇帝要學習堯舜,偏偏始皇覺得自己特別牛逼沒必要學這兩人,我有我的節奏,于是就悲劇了。
秦皇朝統一後全國人口是兩千萬還是三千萬來着,我忘了,但是當時不在自家生産的人口(也就是從軍、修長城、造皇陵、造宮殿等等)要占到十分之一。
如果排除老人幼兒、女人、殘廢,真正在養活秦朝的人口我估計最多也就是六成。
在一個鐵制農具還沒有全面鋪開的時代,這六成人口能夠養活全國嗎?不能。所以始皇後期全國就已經大小暴動不斷,匪盜叢生通貨膨脹吃不起飯了。
這些年有很多人給始皇洗白,一方面說阿房宮沒有建成,所以說後世燒了三月不滅的宮殿是抹黑,始皇爸爸沒有那麽奢侈。
對,阿房宮是沒建成,但是別的宮殿一個都不少。
又說長城也不是始皇一個人建的,他就是連起來為嘛要罵他。
萬裏長城是他連起來的,長城本體一直就存在,但那時候徭役太重太重,始皇一個人幹了一個國幾年甚至幾十年的工作量,民衆已經無法承擔了。
還有說焚書坑儒的全是方士,真的儒家學說沒有燒掉多少,這個倒的确是真的,然後聯系前後這件事也不太光榮。
焚書坑儒是兩件事。
焚書時候他燒毀了秦國以外各國的史書,還有儒家學說的《尚書》《詩經》。最主要的是因為春秋的儒家以禮教國,所以儒家學派裏面的理想國和秦朝完全不同,就有儒生以古論今,用這兩本書裏面的賢皇來指責始皇做的不對。
坑儒這事是有方士用了他的錢和力來造長生不老藥,最後實在造不出就兩手一攤還把始皇罵了一頓,然後就……
具體要說的話,這其中有很多原因,站在現代角度要說他是錯的,但事實上幾乎每個朝代都在做類似的事情。放到後來這就叫文字獄。
除了這些事以外,如果真的去看史記就會發現,秦國的亂在始皇時代已經出現,并不是真的到二世時候才出來的。
始皇稱皇的那幾十年內,你看看他有多少工程?長城、各大宮殿修築、骊山墓、馳道、直道、榨道。
那真的是一個男人當鬼用,女人當男人用的時代。
所以才有了那一句著名的話——滅秦者,秦也,非六國。
六國貴族反叛确實是一個因素,但是最後的秦軍弱抵抗、秦民冷眼旁觀、秦軍不救可不是六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