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帝國裂變(44)

可能是連上天都不憐愛匈奴, 中元三年各部戰争剛剛落定,各部正在恢複生息期之際便遇到了數十年一遇的旱災。

當年秋季氣候異常幹燥,連續兩三個月每天都是晴天沒有降雨, 又是最熱的季節,吹來的風裹挾着熱量帶走了土壤層的水分, 除了靠近水脈的地方, 草場大面積枯死,一年中最美的季節, 此時入眼看去全是一片枯黃。

牲畜在最關鍵的貼秋膘的時候突然斷絕了食物來源是致命的, 小型部落情況尚可, 牛羊數目不多,草場尚且能夠供給,但對于一些通過掠奪獲取大量畜群的部落而言, 畜群基數變大,而草場面積卻無法提供充足的糧食,如何讓畜群們吃飽飯成了當務之急。

為今之計只能竭力擴大放牧範圍, 甚至一整個部落都提早遷移,為了豐美的草場, 部落間頻頻開戰, 摩擦幾乎就不曾停止,但也只能看着牲畜一點點消瘦, 在餓死的邊緣來回拉鋸。

今年産的小畜還沒有斷奶,但母畜已經生不出一點奶水。它們一遍遍地反複在枯草中尋找還能夠吃下的草料,卻只能無奈地甩甩尾巴。

而更可怕的是,幹旱永遠伴随而來的蝗災這次也不曾缺席。

蝗蟲是一種生命力非常旺盛的動物, 只要沒有被細菌侵害,它們的卵可以在氣候不适合的情況下存活近十年, 然後等到幹旱少菌的時節集體孵化,再集體産卵,短短一年內便可繁殖兩代,數量更是第次增加,來年時候便會形成蝗災,如此反複。

而今年就是很不錯的繁殖年節。

在過去的數年時間內,穴兔在地下活動,大草原上豐沛的牧草和稀少的天敵給了它們立足的空間和時間,它們近乎恣意得破壞植被的根系。甚至為了防止地道被食草動物踩踏,會有意識得破壞當地的植被。0

而匈奴部落這幾年普遍富裕,自然而然增長的人口以及牲畜數目亦是加大了對草原植被的壓力,兩相結合之下,形成了大面積的植被退化和光禿地帶,這些地方最适宜蝗蟲産卵。

本身也不是沒有挽回機會,蝗蟲含有極高的蛋白質含量,而夏秋季幼蟲孵化成長期間也會是不少恰在哺乳期或者生育期的哺乳類動物珍貴的口糧,偏偏那時候匈奴正在激情內戰,人類的活動也影響了食草動物的繁殖,加大其警覺狀态,去年不少食草類和小畜都并沒有進行繁育工作。

夏秋季同樣是食肉動物生育幼崽的季節,為了養活孩子,不少平日裏不計入捕獵範圍的小型動物動物也難逃一爪,失去了捕食者的新生的蝗蟲幼崽在去年夏天恣意成長,并且在秋天成年産卵。

于是在獸潮發生後第二年五月的時候,廣袤的大草原似乎在一夕之間孵化出了大批量的蝗蟲,這些飛蝗密度過大,為了食物它們張開了翅膀。

蝗蟲一旦以飛蝗狀态大規模出現必然難以遏制,就連兇猛的狼群在此時也不敢掠其鋒芒只能慌忙躲避,更不要提食草動物了。

牲畜嫌棄枯草味道不好,它們可不嫌棄,只要是能吃的,吃不死的,蝗蟲都會将其解決,所過之境連一點綠色都不會留下,除了實在咬不動的樹幹,饑餓的蝗蟲一點都不會嫌棄。

大草原是一個生态極其脆弱的地方,它的整個平衡都如同在多米諾骨牌上搭建起來一般,一旦有任何輕微的動作都會引起量變,穴兔入草原、匈奴人的增大養殖規模、肉食類動物數量失衡、幹旱,這些都是變量,而種種變量積累在了一起,發生了質變。

匈奴人絕對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有被小小的蟲子追着跑的一天。這些飛蝗實在太可怕了,它們雖然不會主動攻擊人類,但是撞在身上特別疼,就像是沒有插箭頭的箭木打在身上一樣,更可怕的是這種痛還是連綿不絕的。而且實在饑餓的時候它們也會張嘴咬。

就算是人可以忍耐,牲畜也不行,牛羊被鋪天蓋地的蟲群吓得四處亂竄,完全不聽指揮,往常能夠幫忙放牧的犬類也排不上用場,甚至還會被驚慌的畜類攻擊。

在中國,蝗災是與水災、旱災并列的三大自然災害之一,其名為蝗,取蟲皇之意固然有其本身的可怕,更和它們能夠引起皇朝更疊有關。

這就是因為其在農耕文明其無與倫比的破壞性以及其後續難以重建的特性所致。

如今,匈奴牧民們只能呆呆地看着一片黑雲越過自己飛馳而去,它們落地後再次起飛時,原來那塊還帶着點綠色的土地已經完全轉為黑黃。

黑色和黃色,是土層的顏色。

無論是它們的來路還是去路均都沒有留下一點綠色,就連草叢中帶刺的灌木上也沒有留下一片葉子。

一時間,所有人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忽然,有一個老人猛然間跪了下來,“完了……全都完了。”

大草原的中心地區,篝火灰煙通天,面上繪着神秘色彩的巫者在火堆邊上念誦禱詞,他的身後趴跪着所有的王帳之士。

在大巫溝通上天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有資格站立。

巫者繞着火堆邊念邊跳,然後他以骨刀割破自己的手腕,在碗裏滴上鮮血,這個碗在人群中轉了一圈,每個匈奴勇士都在裏面滴入了自己的鮮血。

随後巫者的聲音驟然間高亢,他取來寶石将它丢進了火堆之中,然後匍匐在地,口中咒文不停。

沖天的火焰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熄滅,所有人都靜靜等待。直到最後一點火星完全暗去,寶石被從灰燼中扒出,此時已經燒的赤紅石頭上被潑上血液,石塊驟然間遇冷發出噼啪聲,一點一點龜裂開來。

在巫者看來,這便是上天給與他們匈人一族的啓示。

他仔細地觀察着石塊的情況,甚至趴伏在地上仔細觀察着邊角,片刻後他沉默了很久。

“大巫……?上蒼可有給我們啓示?”軍臣單于此時心急如焚,他不由打斷了大巫的思考,“我們該如何做,才能平息上天的憤怒,讓我們的草場重新生長出來?”

大巫在侍者的攙扶下緩緩站起,他看着軍臣單于道:“北邊,上天說他給我們留下了一條在北邊的路。”

軍臣單于皺了皺眉,這一答案和他的設想并不相同,按照他的計劃,是準備大軍南下,結合左右部和雜胡沖擊大漢防線,以掠奪的方式将損失填補回來。

軍臣單于猶豫了,他的經驗告訴他這個時候只要南下就能夠獲取資源,而且他也迫切地需要一場勝利向接連吃癟的左部和右部宣告王庭的統治者地位,如果現在北上無疑就失去了這次機會。

但他并不敢和大巫辯駁,巫的話語是絕對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巫,上天的意思是什麽時候北上?”

言下之意就是,可不可以再等等?

巫淡淡掃了他一眼,舉起了雙手向着藍天喊道:“北,只有向北才是我們的活路!”

原先只有他一人聽到的答案被揭曉,民衆立刻歡呼了起來,并且有人言道:“我就說去北邊吧,我親眼看到蝗蟲南下的!”

“而且北邊更冷一些,寒冷的地方蟲子不敢去。”

“大單于,下令吧,我們現在就北遷,無非就是提早去越冬地。”

軍臣單于捏了捏拳頭,他無奈宣布了命令,并且開始安排北上的次序,整個匈奴本部都随着他的動作開始動了起來。

在所有人都忙着收拾細軟的時候,軍臣單于卻獨自一人坐在王帳內許久,沉默不語。南宮公主帶人要來收拾東西,見他如此多少有些意外,“大單于?”

“怎麽?嫌我礙事了?”軍臣單于坐在背光處,他緩緩擡起的眼中閃着狼一般的目光。

南宮公主不知道他在生什麽氣,即便她是大阏氏,是整個匈奴草原的女主人,但無論她的漢人血統還是女人的身份都注定她不能出現在祭天儀式的現場,所以她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你是草原的主人,你可以待在任何地方。”南宮公主垂着眼簾輕輕說道。她并沒有奉承軍臣單于的打算,而是選擇開始收拾房間,匈奴的女人,即便再高貴也有自己的任務。

譬如照顧好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一直沉默的軍臣單于在她靠近他附近想要拿擺設的花瓶時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南宮,我聽說你們大漢是沒有大巫的,對嗎?”

南宮公主微微一愣,她點點頭,見軍臣單于沒有松手的意思幹脆順勢坐到了他的面前,柔聲問道:“如果您說的是匈人大巫一樣的那種,大漢的确沒有。發生了什麽事,大單于?”

“沒有大巫,誰來傳達天的意志?”大單于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繼續追問道。南宮似乎明白了什麽,卻又有些懷疑,于是她半試探半誠實地回答道:“大漢的皇帝就是天子。”她用字正腔圓的漢語說出了「天子」兩個字,“天子就是天的兒子,能夠傳達上天旨意的人自然就是天子了。”

“天子……”軍臣單于咀嚼了下這兩個字,哼笑出聲,“你們漢人還真是敢說啊,如果你們大漢皇帝是天子,他怎麽不能像大巫一樣去和上天溝通?你們大漢又怎麽還會有這麽多災難?”

南宮淡淡道:“我們大漢有一句話叫永遠不要拿一些小事去煩勞別人。既然大漢目前的問題可以自己解決,何必去煩勞上天呢?”

“好個伶牙俐齒。”軍臣單于道,他語氣中倒是沒有負面情緒在,他捏了捏南宮的手腕,沉吟了許久。

他沉默,南宮便在他身邊靜靜陪着,一直到軍臣單于緩緩吐出了一句極為可怕的話,“我記得……你們大漢的巫……不是繼承制?”

匈奴的單于制度傳到君臣單于這裏已經是權利高度集中,他本人着迷于也享受與這種權利握在手中的感覺,他可以輕易地将別部玩弄于鼓掌之中,他治下的草原是所有匈人單于中最為廣袤的,就連匈人的最大敵人——漢國,都将真正的公主嫁給了他,并且為了讨好他開放了通商口。

無論是左部還右部都服從于他,他揚鞭指着的地方都能拿下,只要他在,匈人便戰無不勝,這難道不值得他驕傲嗎?

但今天他忽然發現,他所謂的一人之言在巫的面前不值一提,幾乎沒有一個人在等待他的指令,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下了「我們即将北上」的判定,而他雖然是王帳大單于,但是整個匈部的信仰都在大巫身上,就算是他的父親也不得不在許多時候對這個老者退步。

這,才是獨一無二的權勢。

而他,或者說之前的每一個單于,不過是巫手中的棋子,這一點令軍臣單于非常不安。而恰恰他妻子的母國有着在他看來最讓人安心的模式,大漢國的巫并不是承襲制度,甚至于下一任的巫的存在是由國主來決定的,巫的一切話語都只是皇帝的參考意見。皇帝可以選擇采納,也可以選擇拒絕。

這實在太吸引人了。

軍臣單于對着他的妻子說道:“你同我說說你們大漢的故事吧,不光光是現在的大漢,還有以前的。”他捏住南宮公主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想要更了解你。”

南宮公主聞言羞澀地低下了頭,道:“只要大單于願意聽。”

但她永遠也不會告訴大單于,正是她用一袋胡椒,換來了匈奴大巫的一個字。

那個字,正是——北。

非常合算不是嗎?南宮笑容恬淡溫柔,在帳外一片繁忙之中,帳內女人的聲音柔和得就像潺潺小溪一般滋養了匈奴大單于心中名為野心的樹木。

匈奴一路向北,如衆人預料中一般,受到蝗蟲影響的地方越來越少,而且北方也有冰川融水,在旱季也滋養了一片土地。

這片土地就如沙漠裏的綠洲一般成了饑餓的牲畜們的救命稻草,幾乎不需要人們驅趕,又累又餓的牲畜們在嗅到新鮮牧草的方向後立刻就撒腿跑了過去。

雖然現在這個季節就北上也意味着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蓄積牧草,今年的冬天一定會比往年更加艱難一些,但是沿途遷移時匈奴民衆就已經在讨論要怎麽熬過這個冬天了。

匈奴本部在之前得到了左右兩部的“歉禮”,這筆意料之外的收入足夠他們冬天什麽都不做也能養活整個部落了。單就結果而言也算是不錯,他們的心情總體來說還算輕松,尤其在看到北部的旱災和蝗災情況都不嚴重的時候,更是對大巫的敬佩與日俱增。

一邊誇獎大巫的判定準确的同時,他們一邊在嘲笑大漢。

原因很簡單,蝗蟲是一種趨暖的動物,所以無論它們在哪裏出生,最終他們都會向暖和的地方遷移,尤其在草原上的溫度已經開始漸漸降低的情況下。

而草原的南邊自然就是大漢。

在心中還在記挂着大漢這幾年築起的高牆的匈奴人肆無忌憚地笑侃道:“漢人就喜歡造牆造牆,可他們的牆有什麽用?能擋住蝗蟲嗎?”

城牆能擋住蝗蟲嗎?當然不能。

但是,有別的能擋住蝗蟲啊。

漁陽郡的城牆之上,兵士們已經等候蝗蟲大軍多時。在見到嚣張飛來的蝗蟲大軍他們絲毫不敢懈怠,當即快速點燃了放置在長城邊線的易燃物。這種以被撒水的木炭為主要原料,并且加入硫磺的可燃物立刻釋放了大量煙霧。

嚴格來說,蝗蟲并不怕煙,但是煙塵可以降低它們的飛行速度,而且幾乎所有的昆蟲不喜歡硫磺的味道。這一道開胃大餐是大漢送給蝗蟲大軍的見面禮。

點完火之後,這些兵士們立刻穿上了甲胄,腦袋一個個都套上編織密實的竹筐,手上還扛着一個竹筐然後就開始揮舞着撈蝗蟲,看着數量差不多就把這些蟲子往火堆上一丢,被颠得暈暈乎乎的蝗蟲很快就成為了這股子煙塵的一部分。

這樣做看似蠢笨,但他們作為第一道防線,長城又是地勢較高處,蝗蟲們在此處集體擡升,隊伍較為密集,收獲還真不算小。

在他們之後是動物聯軍,早有準備的邊郡将士們放出了之前被關在籠子裏頭的家禽,有些人家就連豬都給放出來了。本來非常不滿的家禽們豆豆眼一對上鋪天蓋地的蝗蟲大軍們立刻就高興壞了,紛紛撲棱着翅膀前去狩獵。

而平時看着蠢笨的豬在此時也非常靈活,幾乎可以做到一口一個,吃得飛快。蝗蟲有翅膀行動靈活沒錯,但是它們數量多啊,根本不需要看清楚,只要張開嘴等在那兒都能有蟲子飛撲過來。

在尚未被馴養之前,豬也是一種生活在生态鏈頂端的動物,狩獵的本能是藏在它們的基因裏面的,即便如今被馴養了千餘年也一樣。

只在最初的适應之後,這些笨重的本土黑豬就開始在田野間四處蹦跶,開心得加餐了。

在那之後還有第三道、第四道防線,一路從邊郡城市到後面的一線、二線城市均都有類似的防禦捕捉準備,從長城燃燒起了“狼煙”開始,每一處的太守、藩王、縣令等都做好了迎戰蝗災的準備。

這不是他們一個個心理素質過關,而是從去年開始大漢就已經進行了若幹次這樣的攔截舉動,大家都已經駕輕就熟了。

草原上植被蔥茏,出現蝗災次數确實不多,所以可以諒解他們面對這一天災時候完全處于被動挨打的局面,但是對于大漢國的人民們來說,蝗災可真是太熟悉了,基本上每隔七八年就會出現一次,差異僅在于是部分地區出現還是全國普遍性出現而已。

這次的蝗災從夏安然回到中山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有征兆,因為他這一路走得太順了,幾乎沒有遇到下雨之類的狼狽情況。

大漢的大道均是土路,雖然平時被夯實,而且土路吸水性很好,如果遇到下雨時候也不容易積水,人走上去也沒問題,但是車上去就不行,吸飽了水的土路結構會悄悄變得松散,如果大力下壓的話會立刻破壞其中的支撐結構,破開路面,而下面較為松散的部分暴露在雨水中後會立刻被碾碎,只要雨不停,道路就會從車軸印開始一點點地垮散開來。

所以一旦遇到雨天,如果不是極為焦急的情況的話,大車一般是不繼續通行的,而且下雨天牲畜也不願意繼續行走,行程會被大大耽誤還損路。

這也是夏安然上表請辭的理由之一——再不走就遇上雨季了,在路上那可就太狼狽了。

然而當他離開較為幹旱的中西部地區時,發現居然沒下雨。到了更為濕潤的東部地區,也沒有下雨。他們全程遇到過的需要隊伍停下來進行躲雨行動的只有一次。

等到了中山國後,夏安然更是驚愕地發現中山國的居民們已經開始搭建取水裝備了。

這在之前幾乎不曾有過,濕潤多雨的中山國很少需要居民挑水澆地,這裏的降水一般來說就已經足夠植物生長的需要,如果實在有需要也能夠引渠灌溉。但問題是之前開拓的水渠引不到水了——河水的水平面下降了。

他們已經重新更改過取水口,可是無奈的是水面下降的速度比他們改造的速度要更快。

就在各位藩王被剝奪理政權利的這一年,也就是日蝕發生的次年,在大草原上剛剛掀起腥風血雨的時候,大漢的人們就已經在為幹旱做着準備。

事實上,和諸多諸侯王所期待的不同,施政權力完全歸于一國丞相的各藩國在這一場抗旱攻堅戰中打得非常漂亮,他們甚至能夠以藩國帶動周圍郡縣進行防旱活動,而此後又在中央的發文指導下,進行了蝗蟲的預防撲殺準備。

除了固有手段之外,官方還鼓勵民衆們自發想辦法消滅蝗蟲。夏安然帶頭還印刷了一套上書滅蝗英雄的紀念幣,就是準備到時候嘉獎在此道有特殊貢獻者。

上行則有下效,中山國在這一點上做得極為仔細。中山國植被覆蓋率極高,本身并不是一個蝗蟲喜愛生活的地方,根據當地人的印象他們也很少會在草叢裏面看到蝗蟲。但是如今情況不一樣,因為河水的下降,大片的灘塗裸露在外,這種帶有豐富食物又幹燥、平坦、有着小裂縫的地方就是蝗蟲們天然的産房。

只要細細觀察,仿佛就在一夕之間河道的灘塗上就多了許多小孔,這些都有可能是蝗蟲下子處。

要解決這個問題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想辦法将這些卵從地底下刨出來将其水淹暴曬火焚,只要讓卵暴露在空氣中,失去了大地的保護它們其實也很脆弱,但這太花時間。

灘塗泥土板結,要将它一點一點犁松散并不容易,成本太高,所以中山國的做法是——雇傭一群小朋友,在每個有孔的地方用一根尖錐戳到底,然後由成年人往下頭一一灌入藥汁,第二天他們還要再來此處往裏頭灌石灰水。

基本上如此一來蟲卵能活下來的不足一二,除了這種方法以外還有牧雞。

中山國養雞場這一次發揮了大能量,不少青年雞第一次被放到野外,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翻找土地內的蟲卵或者剛剛孵化的幼蟲。雞這種擅長掘地三尺對于植被破壞非常嚴重的動物,在灘塗上破壞力一樣驚人,只是雞群的損失也是巨大的,一輩子沒出過窩的禽類非常容易受到傷害,甚至會發生被絆倒骨折這類情況,但好在效果顯著。

牧禽本也是現代控制蝗蟲數量的一種有效方式,再加上中山國水澤衆多,兩栖類數量也不少,藥物防空加生物防控雙管齊下,在這樣一遍遍地梳理下,到了次年,本應大範圍爆發的蝗災并未發生。

事實上蝗蟲這種動物本身膽子很小,單獨出現時完全屬于生态鏈底層,而它們有個特點就是後腿一旦被碰到……就是瞬間變身成另一個暴脾氣的蟲。

而蝗蟲聚衆遷移時想要不互相觸碰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蝗災來臨時面對的蝗蟲基本都是處于暴怒狀态,而且它們每到一個地方還會激怒當地的蝗蟲。

在蝗蟲成災時它們的數量并不會因為長途遷徙越來越少,反而會增多。所以,大漢的防治策略便是盡可能地減少本地蝗蟲數量,萬一無法阻擋外來的,也起碼不要給後續郡縣增加負擔。

這一次逼得匈奴北遷的蝗災很成功地被遏制在距離長城之後一到兩個郡的地方,并沒有深入大漢的主要産糧地。

最後收到各地遞交的損失情況時,劉啓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

按照他的計劃,這兩年大漢的糧食儲備情況非常重要,因為這是大漢國力趕超匈奴的重要轉折點。匈奴到底有多強,老實說在匈奴王投漢之前國人都沒有認知。但在過去的一年,無論是地圖繪制、信息采集,還是漢軍和匈奴騎兵的對沖訓練之後,經過各項數據的綜合評比,無論是兵士還是将領都有一種感覺——我們,不會輸。

面對面對沖的情況下,漢軍并不亞于匈奴兵士,但大漢兵士的缺陷就在于腿短。尤其從匈奴兵士這邊大家得知,匈人馬匹的富庶程度已經到了平時騎一匹,戰時換一匹,撤退時再換一匹的程度。而哪怕是現在大漢摳摳嗖嗖發展到現在,雖然已經擺脫了建國時四匹同色馬都找不齊的窘境,卻也不至于能夠富餘到一人換兩匹甚至于三匹馬的程度。

事實上就連大漢皇帝最精銳的南、北營都尚未實現馬匹全覆蓋。

想要全面反擊甚至北逐匈奴必須進入草原,用不亞于匈奴騎兵的速度追上他們,并且将匈奴狠狠地咬下一口肉,為了達到這個目标,先決條件便是養馬。

而想要最快速度地養大、養壯馬,就得使用谷物作為精飼料。這一點作為畜類養殖在全國領先地位的中山國非常有經驗,于是,中山國的農學家們被請去了長安。

為了表示支持,劉啓直接将自己的自家園林上陵園劃分出來種植糧谷,飼養馬匹,同時他下令鼓勵各地郡縣多養馬、養好馬,并且承諾有好馬中央會全數高價收購。

只要自己養的馬能夠通過國家标準,官方收購的費用基本上是養馬成本的一點五倍,這個利潤已經相當可觀。

官方收購價一出,民衆們便争相養馬。

如今正是這一批自小被進行養育的小馬駒的快速生長期,經過多方檢驗和探查,上林苑的這些從小被精心照料的馬匹比起同齡馬來說健壯許多,肩高更是高了一寸以上,地方的信息也差不多。

景帝本正欣喜于此,哪知舉國大旱的消息随即傳來。

前幾年的大漢收成均是不錯,大漢農稅低,農民手上多半都有些存糧,去年一年的小規模損失可以靠農人自己扛過去,但今年再來一次便十分艱難,如果再加上蝗災……整個大漢的農業結構都會瀕臨崩潰。

到時候人都吃不飽,別說馬。

而馬養到一半半途而廢,損失更大。馬匹一般三歲可以被收購,現在民衆手中的馬匹基本是兩歲左右,只差最後一年便可盈利,而如今如果下令收購兩歲的馬駒已經來不及,對于百姓也好對國家也好,這最後的一口氣,景帝無論如何也想要撐過去。

幸好好消息接連傳來,匈奴北上,沒有趁火打劫,防治蝗蟲的手段非常有效,各地爆發的蝗尚不構成災,倒是幹旱對于農産品收入産生的影響要更大一些。

景帝開始思考,要不要根據小兒子所說舉國修築水利設施。他為此連發多條訊息派人去中山國學習當地的水利設施搭建,并且想方設法地挖當地的人才入中央。

對于老父親挖牆腳的行為夏安然先是敢怒不敢言,但緊接着他很快就被安撫了,因為老父親用一個很不錯的價格向他租用了大船自河間國以及受到幹旱影響更小的沿海地區向中原腹地調糧以平抑糧價,一高興,夏安然就将中山國倉庫內的陳糧直接打包一起送給了老父親。

景帝投桃報李,他令涿郡諸多地配合滱河流域的水利疏導工程,趁着水位下降拓寬河道、改建堤壩港口,直接将滱河通航能力提高了一成,自此中山國的貨船可直接抵達白洋澱一代。

雖然只是短短一成,但走水道的運輸時間可以從十來日縮短到順風一二日,逆風三四日,此處還是平原,又是經濟富庶地區道路條件較好,越到地形複雜貧窮地帶這種運輸時間節省的優勢就越加凸出。

在和白洋澱一代接壤之後,夏安然立刻打算降低中山國禽類養殖比例,以後的雞鴨鵝蛋盡量都走進口。尤其是物美價廉的白洋澱鹹蛋,特備受中山國人歡迎。

景帝也是通過征用滹沱河水道意外發現了這一地區河道的運輸價值,他甚至為了劉徹給他繪制的地圖上那個繞到匈奴後背進行攻擊的想法心動了幾秒,不過等他清醒之後立刻給九兒子寫了一封信照例批評他誤人子弟。

但夏安然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他要,結婚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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