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離別的序曲(三)
第二天蘭傾起的很早,第一節是陳方洲的心理咨詢,自從趙月兒在陳方洲的課上大鬧過以後,蘭傾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上陳方洲的課,快要結課了,蘭傾不想在大二的末端挂科,她收拾好東西,跟着舍友去上課。
趙月兒醒來以後,已經是日上三竿,第一節課早已結束了。
在宿舍待了一會兒,閑的無聊,看到門後貼的課程表,居然是陳方洲的心理咨詢,雖然在他的課上鬧了一場,但是心理咨詢的課他講的還是很不錯的。
打定主意,趙月兒穿好衣服,随手拿起蘭傾的口罩出了門。
蘭傾看到從後門偷偷溜進來的趙月兒,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趙月兒在陳方洲的注視下來到蘭傾身邊的空位坐下來。
“經過一節課的讨論,我相信大家對于水手、女人、未婚夫、智者有了新的認識,之所以讓大家來讨論,無非就是想告訴你們,想要成為合格的心理咨詢師,你們不能夠用道德的眼光就評價來訪者的問題,來訪者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問題是多種原因的結合,比如說周圍環境的影響,比如說父母的教養方式,比如說遺傳的因素等等,所以他們都沒有錯,我們要從他們的角度出發去考慮問題”
陳方洲的聲音飄進了趙月兒的耳朵裏,趙月兒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題目,她擡頭看向大屏幕,上面寫着‘一個水手、一個女人、一個智者漂流到一個孤島上,女人想要離開這裏去找她的未婚夫,她必須借助水手的力量和造船技術,但是在海上漂流可能會遇到生命的危險,水手提出來這個女人陪自己一夜,這個女人就去問智者,該怎麽辦,智者就說‘跟着你的心走’,于是這個女人做出了選擇,她如願見到了她的未婚夫,但是未婚夫知道她和水手之間的事情以後,就抛棄了這個女人,大家對這幾個人物做一個評價,并按自己最不喜歡的人物進行排序’
趙月兒忽然覺得陳方洲很變态,恨就是恨,哪來的那麽多歪理,但轉念一眼,又覺得很有道理,如果心理咨詢師不能對來訪者做到一視同仁,帶着有色眼鏡去看問題,問題永遠都得不到解決,幸好自己不是心理咨詢師,要不然會被來訪者氣死的。
下課鈴響了,外面一陣吵雜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從外面走進來的徐爾帆嚷道“外面有人跳樓了,從實驗樓十二層跳下來了,好像是傳媒學院大二的”
“傳媒學院的,走,蘭傾,我們去看看,說不定還能碰到夜天晨”趙月兒拉着蘭傾出了教室,直奔實驗樓。
等到蘭傾和趙月兒趕到的時候,實驗樓裏裏外外的人散的差不多了,蘭傾很遠就可以看到地上的那一灘鮮紅,以及空氣裏飄來的血腥氣,夜天晨突兀的站在那裏發呆。
“夜天晨,你真的在這裏,跳樓的是什麽人?”趙月兒拉着蘭傾走到那一灘血前面。
“刑亮”夜天晨的聲音壓得很低,語氣裏隐藏的痛苦讓蘭傾心頭一震,居然是刑亮,他不是出國了嗎?
“今天早上他給我打電話,說他回來了,他還說對不起我,也對不起你,這半年來,他一直在痛苦中度過,現在他終于解脫了”夜天晨彎下腿,緩緩地跪在那灘血前面,看着蘭傾,繼續說道,“我以為他是說着玩的,但是我怎麽忘了,他哥哥也是從這裏跳下去的,哥哥是他的驕傲和精神支柱,他一直是很敏感的人,那天,我不該那麽說的”
“夜天晨,你起來,這和你沒關系”蘭傾松開趙月兒的手,伸手去拉夜天晨,蘭傾拽着夜天晨的手,夜天晨擡手避開蘭傾,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灘鮮血,口腔裏蔓延着一種苦澀的味道,蘭傾吼道,“夜天晨,你給我起來,這不是你的錯”
趙月兒呆住了,這是蘭傾第一次大聲的嚴厲的說話,這也是夜天晨最頹廢的一次,她完全搞不清發生了什麽。
蘭傾拽不起夜天晨,她嘆了一口氣,說道“夜天晨,這不是你的錯,刑亮這麽做是因為他覺得活着沒意思,哥哥曾經帶給他溫暖,他要去找他哥哥,這個世界沒有什麽好留戀的,死亡對他是一種解脫,你明不明白,生無可戀,那種感覺才真的要人命”
夜天晨低下頭,雙手放在頭頂,搖着頭說道,“我知道,但是他今天早上還是鮮活的生命,他在我面前被擡走的,滿臉都是血,你讓我怎麽接受”
“夜天晨,你還有我,不要怕,每個人都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只不過他比我們早走一步”蘭傾伸出手,輕輕地把夜天晨擁在懷裏,就像夜天晨經常做的那樣,說道“你還有我,不要怕”
也許是蘭傾的話起了作用,也許是內心的孤寂感帶來的蔓延的感覺消失了,夜天晨努力的平複着自己的情緒,說道“蘭傾,對不起,我失控了”
聽到他這麽說,蘭傾松開夜天晨,他擡起頭看着蘭傾,沒有說話。從蘭傾的角度剛好看到的睫毛,半卷睫毛,她甚至都已經忘記了半卷睫毛的存在,伸手觸摸到那半卷睫毛,夜天晨閉上眼睛,蘭傾的一滴淚落了下來,她不知道為什麽要流淚,她一點都不為刑亮的死感到悲哀。
夜天晨抓住蘭傾的手,借力站了起來,閉上眼睛,在蘭傾耳畔說道,“蘭傾,不要離開我,至少不要用這種方式,活着就有希望”
蘭傾渾身一顫,他伸出手抱着愣在原地的蘭傾,他總覺得刑亮的自殺只是個開頭,他怕了身邊的人離開。
周圍是大段大段的沉默,她甚至可以聽見夜天晨略顯急促的呼吸聲,蘭傾沒有推開夜天晨。夜天晨,我不知道,如果不是今天刑亮從這裏跳了下去,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我不知道我的決定是不是對的,至少我是愛你的。
陳方洲透過6層的窗戶看向事發現場,半響,他拉上窗簾。
下課鈴響了,學生們都陸陸續續的離開了,陳方洲走到第一排靠邊的位置坐下。
蘭傾、夜天晨和趙月兒走了進來,趙月兒看到陳方洲吓了一跳,說道,“老師好,您怎麽還沒走”
“我是專門等顧蘭傾的,顧蘭傾,我找你有些事情,你跟我來”陳方洲說着離開座位,向外面的走廊走去。蘭傾看了一眼夜天晨和趙月兒,跟着陳方洲出去了。
走廊上很安靜,從這裏可以看到教學樓圍起來的小花壇。
“老師您找我什麽事?”蘭傾開口說道。
“蘭傾,有些事情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是關于你的母親,藍樊的一些事情,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但是今天那個學生的自殺好像和你有關系”陳方洲說道,“我認識你的母親,甚至是你的父親,你的外公一家”
近距離觀察陳方洲,蘭傾才發現他的黑發裏夾雜着幾根白發,藍樊對以前的事情閉口不提,蘭傾也沒有問過,沒想到,今天是從陳方洲這裏知道事情的真相。
陳方洲看向遠方,蘭傾知道,他看到的一定是以前畫面的倒帶。
半響,陳方洲開口說道,“我和你母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也可以理解為青梅竹馬,我不瞞你,我喜歡你母親,你母親不在乎什麽門當戶對的婚姻,你外公逼着藍樊去相親,都是有權有勢的那種,藍樊很抵觸,那段時間藍樊很痛苦,然後她遇到了顧強羽,死活要跟他在一起,你外公很氣憤,把她鎖在了家裏,她打電話求我,她告訴我她離不開顧強羽,我很心疼,你明白的,就算她不喜歡我,只要她需要我,只要我能辦到,我一定會去做的,于是我就去找你外公,說我喜歡藍樊,要約她出去,你外公很高興,就讓她跟我一起出去”
蘭傾聽陳方洲講起這些,眼裏的淚水越積越多,她問道,“我媽媽為什麽會讨厭門當戶對的婚姻”
陳方洲嘆了一口氣,苦笑道,“當時你姨母也就是藍靜嫁給了有錢人,但是她不快樂,藍樊不想重蹈覆轍,她要尋找自己的愛情”陳方洲停頓了一下繼續講道,“表面上她是跟我約會,其實我偷偷的制造機會,讓她和顧強羽見面,但是好景不長,你外公還是知道了這件事,他把藍樊徹底鎖了起來,沒想到,我見到她的時候,是在醫院,她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臉上都沒有血色了,她說活着不能見到他,那她寧可去死”
一滴淚順着陳方洲的眼角落了下來,“對不起,我有些激動”
“老師,你是不是依然愛着我媽媽”蘭傾看着面前這個有些蒼老的男人,那段故事終究會成為過往,但是卻在他心裏烙下了印記。
“是啊,一生摯愛,怎麽可能會忘得了,只不過她的眼裏沒有我”陳方洲嘆了一口氣,眼裏有一抹苦澀,繼續說道,“後來,你外公妥協了 ,藍樊和顧強羽離開了這裏,去了哪裏我就不知道了,蘭傾,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想起來當年藍樊吃安眠藥的事情,我害怕你也——”
“老師,我不會那麽傻,媽媽自殺是因為她知道外公會妥協,今天自殺的那個人是因為對現實感到絕望,我還有要珍惜的人,我不會尋死的”蘭傾的嘴角上揚,腦海裏想到的是夜天晨,說道“其實我曾經想過一死百了,但是有人會為我傷心,我不敢死”
“蘭傾,那個人是不是那個人”
蘭傾順着陳方洲的目光看去,夜天晨站在走廊的盡頭看向他們,蘭傾說道“是”
“那你就好好珍惜他,他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陳方洲笑着看向蘭傾,“不要再說不嫁人的話”
“那一次媽媽抱着我哭,哭着說讓我不要結婚,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控,後來她連夢境和現實都分不清了,那天晚上,她打了我,說我不聽她的話,問我為什麽要結婚,我知道是她做噩夢了,但是我沒有辦法忘掉過去,我沒有辦法忘掉那個女人抱着孩子在我面前趾高氣昂,無法忘記媽媽所承受的這一切,這些痛,我真的忘不了。我恨顧強羽,最近我總是會想起媽媽,當年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了,但是她放棄了治療,她覺得死亡是最好的解脫,但是我呢,她把我一個人留在世界上”
“蘭傾,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夜天晨溫柔的聲音在蘭傾的頭頂想起,蘭傾猛然回頭,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夜天晨卡其色的外套上被打濕了一片,“哭吧,我知道你苦,別怕”
走廊裏只剩下蘭傾的哭聲,陳方洲知道故事的開頭,但是從來沒有想到故事的結局。如果當年他不敢跟她告白,卻默默地為她做了所有的事情,如果自己勇敢一點,事情可能會是不一樣的結局。
蘭傾小聲的抽噎着,她推開夜天晨,對陳方洲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陳方洲,謝謝你,謝謝你曾經愛過藍樊,那應該是藍樊最快樂的日子,您不用自責,沒有告白過的愛情才令人刻骨銘心,忘了那段日子吧,她已經不在了,過去的也不會再回來了,您保重”
轉過身的剎那,眼淚又不争氣的流了下來,夜天晨握住蘭傾的冰涼的手,蘭傾表面上越堅強,他心裏越痛,這一刻,他承認,他一直不了解蘭傾。
“天晨,不要告訴月兒,她知道會心疼的”蘭傾轉頭看向夜天晨,夜天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放心,我不會告訴她,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說吧”蘭傾揉着自己發澀的眼睛。
“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瞞着我,你要記得,我曾經暗戀過你哦!”夜天晨結尾的語氣讓蘭傾鼻頭一酸,她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