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勇敢的靠近（二）
夜幕低垂，暮色四合，下半夜的s市像是累極而眠的青年，街道、商店均陷入一片安靜中，唯有閃着車燈的車流是夜色中的點綴。
上完連續十六小時連班的喬俏顧不上心疼錢，招了一輛出租車，報了目的地後，就癱在後座上閉目假寐。
道路兩邊的路燈在車子快速行駛中化作一道道急速後退的光點，喬俏以往望得久了，常常會從心裏升起了歲月無聲流逝的感慨。但此時的她，卻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若不是還要提防一個陌生的司機，需要勉強保持警惕，她現在恐怕随便一倒就能睡得不省人事。
她用力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維持着為數不多的清醒，睜開了眼睛，從包裏掏出耳機塞上，選了部懸疑恐怖向的有聲小說提神。
等到了小區門口，喬俏才徹底松下一口氣，萎靡不振地拖着疲累的身體往樓上移動着。
在半夢半醒間，喬俏憑着直覺在包裏摸索到了鑰匙，又繼續憑着直覺将它插.進門鎖裏開了門，按下燈光按鈕的同時，她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情形——
玄關處的鞋子擺得亂七八糟的，那是早上她趕着上班時不小心将鞋架碰翻的結果。餐桌上堆着半碗剩下的混沌，皮餡在湯水裏已經泡散了，表面也結了一層薄薄的油層。沙發上書本扔得到處都是，寫在紙上的讀書筆記散亂地落在地上，分不清頁碼先後。
喬俏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動，眼底似乎是有了一點難過，然而她什麽也沒說，直接換了鞋，将包随手一扔，只脫了一件羽絨服，就抖開被子将自己嚴嚴實實地蓋了起來。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因為她比誰都明白，這個房間不會有另一道聲音回答她，就像永遠也不會有人為她留下一盞夜歸的燈。
喬俏是被樓上的喧鬧聲吵醒的，小區的環境不是很好，白天常常會有“隔空喊話”的事情發生，仿佛這樣就能省下一筆巨額的電話費。
小孩尖銳的哭喊聲過後，是男子怒不可遏的罵聲，緊接着是響徹樓道的追趕聲，那一步步似乎踏在喬俏的太陽穴上，敲打着她每一根脆弱的神經，下一刻就要爆裂開來。她崩潰地低吼一聲，幹涸的喉嚨泛起一絲火燒火燎的疼痛，滿腔的起床氣讓她像一只垂死的動物在床上翻來滾去地折騰了半響，才漸漸消散。
喬俏擁着被子半坐在床上，整個人蜷在一起，額頭抵在膝蓋上，閉着眼睛捕捉每一絲聲響，有幾戶人家婦女的談笑聲，小孩子玩脫時發出了瘋狂笑聲，熱鬧得無以複加。她突然覺得很疲倦，不只是身體上酸痛的疲累，而是從心裏像波浪一樣一波一波湧起的寂寞和無力。
記得曾在微博看過，最容易覺得孤單的時刻莫過于一覺睡到傍晚身旁卻空無一人時，但到了現在她才明白，只要還是一個人，無論什麽時候，無論在做什麽，都是孤獨的。
孤獨得，就像是有一天猝死了，也沒有人會知道。
任由負面情緒侵占了大腦十分鐘，十分鐘後，喬俏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起身，頂着一頭睡得毛茸茸的長發到洗手間洗漱。她一邊叼着牙刷無精打采地刷着牙，一邊打量着鏡中的自己：雙眼無神，眼皮浮腫，皮膚暗淡，簡直和傳說中的少男殺手相去甚遠。
勉勉強強将自己打理成一副人樣後，喬俏已經餓得腳步虛浮了。
Advertisement
打開冰箱，喬俏瞬間黑了臉，只見裏面安靜躺着兩顆雞蛋，一小把青菜葉子，還有一盒小番茄。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拿出冰箱裏全部食材，準備将就着煮了一碗番茄雞蛋面，先填飽肚子再出去覓食。
等水燒開的時候，喬俏順便去了客廳一趟，取了手機回來查看未讀消息。
按下home鍵，手機亮起，映入喬俏眼簾的是滿屏的微信消息。
[23:00]
sy：“女神，已經十一點了，要早點睡哦，不然對皮膚不好。晚安，麽麽~”
[07:00]
sy：“女神早上好~不知道你醒了沒，希望沒有吵到你睡覺[委屈]記得吃早餐哦，如果趕着上班，也要買個包子路上吃，千萬別餓着。”
[08:00]
sy：“今天s市降溫了，你如果需要出門的話要多穿幾件衣服，不然很容易感冒。”
喬俏攪拌面條的右手一頓，仿佛被隔空點了穴地僵在一旁，她眨了眨眼睛将文字看得更加真切，很吃力地消化着這幾句話裏的……滿滿情意。
良久，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不知怎麽回事，打字的手不為人知地發着抖：“嗯，在吃午飯了，你也記得吃午飯。”
鍋裏的熱氣氤氲而起，白茫茫的一片模糊了喬俏的視線，那濕而暖的氣體卻似鑽進了她的心裏，霎時柔軟得不可思議。
“正在吃，公司食堂的菜色一向不錯[圖片]”
喬俏看着加載出來的一桌佳肴，再看了看自己剛出鍋的雞蛋面，本就寥寥無幾的胃口頓時更是消失了大半。
朋友，你以為不是深夜，就可以随便報社了嗎？
喬俏面無表情地拍了一張自己的午飯發了過去，也不說些什麽，就等着對方的反應。
很快，意料之中地收到了對方的心疼。
sy：“！！！女神中午就吃這個嗎？多不營養，不如去外面吃？我知道s市有一間很好吃的小店，客流量也不會很多，不用等很久。”
喬俏住在s市對于微信朋友來說并不是什麽秘密，畢竟個人信息上寫得清清楚楚，她也沒想隐瞞，直截了當地回複：“先吃點東西，我快餓死了，怕待會兒走不動。”
邊吃着面條邊和烏衣巷聊天，喬俏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至少看着亂糟糟的房間沒有自暴自棄，而是認命地嘆口氣，打起精神開始收拾自己的狗窩。
好不容易将房間恢複成原來的小清新風格時，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兩點了。喬俏正考慮着是繼續補個覺，還是出去買點食物當預備糧時，手機微信群滴滴滴地響了起來。
顧菲菲想要睡一沉：“終于下班了！！！我——要——去——浪——啦——”
寶寶超可愛的陳敏媽媽：“年輕真好，千萬別縱欲過度。”
林穆熱戀中：“我在八刷《江湖群俠傳》！怒舔我沉絕世美顏！”
寶寶超可愛的陳敏媽媽：“你這麽花癡，你家數學博士知道嗎？”
林穆熱戀中：“這種事怎麽能慫呢？花癡個男神還不允許了？一句話，幹他！”
顧菲菲想要睡一沉：“……”
寶寶超可愛的陳敏媽媽：“……”
沉迷沉寶日漸消瘦的喬俏：“……”
顧菲菲想要睡一沉：“穆穆啊，你知道下午有宋一沉的粉絲探班活動吧？我現在就是要去和後援會的妹子集合，然後去看他（睡♂他）~~~”
林穆熱戀中：“我了個大擦！我當然知道！偏偏我現在在c市開什麽學術研讨會，要開整整一周！開你妹的會啊！”
沉迷沉寶日漸消瘦的喬俏：“實力心疼，不過數學博士不是到c市陪你了嗎？”
林穆熱戀中：“是呀~每天都接我下班，和他說過不用了，他還是一直在樓下守着(w)”
沉迷沉寶日漸消瘦的喬俏：“……秀恩愛請自動退群^_^菲菲，你不是要去探班嗎？順便帶上我，我輪完班正準備出門放松放松。”
林穆熱戀中：“……秀探班請自動退群！！！”
喬俏扳回一城，得意地勾起嘴角，還沒等她形成一個完整的笑弧，就因為陳敏的下句話僵成一個複雜的表情。
寶寶超可愛的陳敏媽媽：“喬喬，你知道紀醫生要去德國了嗎？”
喬俏眉頭微微地蹙了起來，手下的動作一頓，連帶着回複也慢了一拍。
顧菲菲想要睡一沉：“聽說要去好久呢。”
沉迷沉寶日漸消瘦的喬俏：“什麽時候的事？他沒和我說過。”
寶寶超可愛的陳敏媽媽：“早上聽普外的護士長說的，應該就是這兩天決定的事……你們吵架了？”
喬俏覺得雙眼被那兩個字刺得一疼，泛起不知味的酸澀。她退出微信，直接給紀方信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端的男聲溫柔帶笑，一如從前：“睡醒了？吃飽了嗎？”
喬俏張張口，吃力地說道：“師兄，聽說你要去德國了？”
紀方信頓了頓，重新笑道：“昨天剛遞上申請，今天你就知道了，果然不能小瞧你們那個後援會。”
喬俏卻沒有接他的話題，沒有和往昔一樣插科打诨，她甚至安靜了下來，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靜默了一陣，紀方信先開口了：“師妹，你別想太多。你師兄是那種因為感情失意就遠走他鄉的人嗎？醫院今年有兩個外派到德國進修的名額，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你應該替我開心。”
紀方信看着桌上兩人的合照，那是在喬俏的畢業典禮上，她穿着學士服靠在他身邊笑得陽光明媚，隔着時光的鏡頭還生澀在他的回憶裏。心裏的那句話不用告訴她，也不必告訴她——我只是需要時間去放下這段感情，你在我眼前，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喬俏卻似能懂得這一刻他難言的心思，語氣低落了許多：“什麽時候要走？我去送你。”
挂了電話，喬俏倒在沙發上，心裏又是煩躁又是難過，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讓腦子清醒清醒。
她和紀方信認識的這四年以來，兩人一直相處得很愉快，紀方信待她雖說與旁人更為親近，但也從來沒有逾越過師兄妹該有的界限，她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他是喜歡着她的。
當紀方信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喬俏的心裏只有酸澀的難過，沒有一絲歡喜。她明白從那一刻起，兩人的關系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就像玻璃出現的裂縫，再怎麽修補總會留下破碎的痕跡。
過後的幾天，她也常常思考為什麽那晚沒有答應紀方信，明明他符合她對另一半的要求，明明兩人再合适不過。她這二十六年來沒有談過一場戀愛，沒有對哪個男人動過心，更別說産生想要與之共度一生的想法。很多時候，她也搞不懂為什麽自己會不顧內心渴求的“合适”偏就追尋一次虛幻的“動心”，但一想到漫漫數十年卻沒有愛過一個人，還是會覺得很遺憾。
一生只愛一個人，一愛就是一輩子。
首先，得先等到那個能夠為之怦然一動的人。但紀方信，顯然不是她的救贖。
于是，拒絕，清楚明白地拒絕。
可想起兩人不複以往的關系，喬俏還是會十分難過，但事已至此，她更是不能留下一絲眷念，紀方信只有徹底忘掉她後才會遇到更好的女孩。
突然，手中的手機嗡嗡地響了起來，登時将喬俏飄往不知處的思緒拉了回來。
“喬喬姐，你快來呀！我們在人民廣場，待會兒就要出發去探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