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身蒙古騎裝的少女雙目緊閉、面部表情扭曲、嘴唇青紫,平躺在草地上,她的胸膛沒有一絲起伏,在她周圍跪着六個哀哀悲泣的奴仆,這些奴仆臉色死灰、眼神絕望:格格死了,他們這些侍候的人全都會被親王送到地下去繼續服侍格格。
太醫放下少女的手腕,嘆息着搖了搖頭:“沒救了。”
“縣主摔下鹿背以後,并不曾摔着,怎麽會沒救?”茹蕙撥開奴仆,幾步走了過去。
太醫此前在離鄂溫克人的營地不遠的草地上與朋友一起閑聊散步,事情發生起始,目睹了馴鹿發瘋、丹增出口威脅、查郎阿救人的整個過程,此時看到走過來的無辜受到牽累的少女,心裏不由生出了些同情,這孩子運氣真差,明明大家都在圍着馴鹿看熱鬧,偏就她們一行人被牽扯了進來,如今這位縣主還死了,最後還不知道有不能保住命,根本就是禍從天降。
“已經沒有脈博了。”四十多歲的太醫正值壯年,已不是第一次跟随皇帝出巡,兩個月的行程并不曾影響他的精神,臉雖微瘦,眼神卻極精神,聽到茹蕙追問,不忍地搖了搖頭:“驚恐太過。”
這位淩珍縣主是被活活吓死的。
半跪在淩珍縣主身旁,茹蕙伸出手,放在少女的胸膛,果然,心髒已不再跳動了。
“驚恐太過?”茹蕙低下頭,前世獲得的無數資訊在腦中閃電般轉動,猛地擡起頭,茹蕙緊緊盯着太醫:“太醫,小女子冒昧,想再确認一遍,縣主心髒停跳确實只是因為驚恐太過,不是別的原因導致的?比如五髒破裂、中毒、銳器傷害之類?”
太醫遲疑了一下,對上小姑娘急切的眼,有些不忍,卻又并不将話說滿,只示意茹蕙看淩珍縣主的嘴唇與手指甲:“縣主這種情況下官曾經遇到過,驚悸而亡之人必然唇、甲紫黑,适才老夫趕到時,縣主臉上的肌肉、手腳還有細微抽搐,這些都是驚亡之人才會有的症狀。”
仔細将太醫的話在腦中又過了一遍,與腦中固有的資訊再次核對了一遍,茹蕙深吸一口氣,狠狠一咬牙,猛地轉頭看向太醫:“大人,小女子知道一個辦法,對于這種驚悸而致心髒驟停之人能起到一定作用,使其心髒再度跳起來,只是,縣主心跳恢複後的事,就需要勞煩大人了。”
太醫的眼皮一陣亂跳,恢複已死之人的心跳,小丫頭不是吓昏頭了吧。
只是,已下定決心的茹蕙卻不再去管太醫是否能接受自己的驚世駭俗之言,她轉身一把扯住身後一個奴仆的衣領:“我現在要救縣主,你去找塊木板來,要快!”
那個奴仆傻怔怔看着這個年紀比自己還小的姑娘,腦子一時還無法正确處理接受到的信息:“啊?”
看不下去吓傻了的奴仆那幅蠢相,一直站在太醫旁邊的兩個黃馬褂中較年輕那個兩步走了過來,擡腳便将其踢開,彎腰低頭看向這個有膽子攔阻丹增的小姑娘:“救人需要木板?”
茹蕙擡頭,對上黃馬褂侍衛濃眉下沉毅的眼,重重一點頭:“對。”
黃馬褂轉身,沖着身後不遠處一個臉色黎黑、神情惶恐的鄂溫克人喝斥:“快去找一塊木板來,能不能活命就看你動作夠不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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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絕無生理的鄂溫克人猛然聽到黃馬褂的喝聲,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塊木板,什麽也顧不得了,轉身便沖向不遠處的營地。
以最高的效率達到目的的黃馬褂回過頭,正要開口,卻見那個小姑娘已托起了淩珍縣主的頸部,并指揮幾個從絕望中走出來并圍上去幫忙的奴仆,做着一些自己完全看不懂的事。
“擡高縣主的腿。”
“是這樣嗎?”
“對。”
“你,對就是你,矮個子,你來清除縣主口中的異物,清不出來就吸,吸幹淨。”
“你,你是縣主的貼身嬷嬷吧,你來我這裏接手,托着你們縣主的頸,讓她保持現在這個姿勢擡着頭。”
絕望中突然看到了希望,茹蕙幾句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的奴仆們迅速動了起來。
有任務的奴仆小心而又細致地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敢有一點錯亂,另幾個沒得到指令的奴仆則站在一旁,目光緊緊盯着那個再次站起身的小姑娘,看着她神情鎮定有條不紊地下令,如同墜入深淵中的人見到了一條垂落的長繩。
“來了,木板。”
帶着粗重喘息的粗嘎男聲驟然插。入,茹蕙頭也沒擡:“把木板放在地上,大家把縣主擡起來,放在木板上,注意,不要改變縣主的姿式……對,好,放好……你,對,就是你……什麽,你叫丹珠……好,丹珠,好姑娘,縣主口腔內的異物都清理幹淨了,你來,替縣主做人工呼吸……什麽是人工呼吸……捏住她的鼻孔,往她嘴裏連續吹兩次氣……你深吸一口氣後再吹,不要漏氣……好,我現在來讓縣主的心髒複蘇……”
“胸骨中下三分之一交接處……右手掌壓在左手上,兩臂伸直……利用身體的重力有節奏地按壓,使胸骨下降3~5厘米……立即放松……胸廓彈回,手掌仍貼于胸壁,但不能留有壓力……每分鐘按壓60~80次……”
黃馬褂看着小丫頭一邊自言自語般地解說,一邊不停動作,稍頃,便已是滿頭大汗。
“我的手沒力氣了……”
又一句自語傳入黃馬褂的耳中,黃馬褂下意識擡起腳,便欲上前幫忙,卻被小丫頭下一句話留在了原地。
“不行,不能交過別人,用力過大會造成肋骨骨折……也沒人懂得根據胸廓彈性着力……”
咬着牙,茹蕙用盡全部意志力,控制着手上的不敢有一點淩亂。
按,松……按,松……按,松……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
“嗯——”長長的吸氣聲之後,又是一陣急劇的喘息、嗆咳,機械按壓的茹蕙沒反應過來,手上繼續重複着按壓的動作。
“縣主、縣主有氣了。”一聲壓抑中夾雜着泣聲的低喊自替淩珍縣主扶着頭的老嬷嬷口中傳出。
“有了!”
繼老嬷嬷的低喊之後,太醫驚喜的大喊聲再次傳入茹蕙的耳中,“有脈了。”
茹蕙手上動作一頓,轉過頭,卻見自茹蕙開始急救便一直握着縣主手腕沒放的太醫已是一臉驚喜自懷裏取出一個小包,動作利落地掏出幾根銀針,右手揮動,銀光閃動間,幾根銀針已穩穩紮進了淩珍縣主的身體。
“好,老夫已護住縣主心脈,縣主無大礙矣。”太醫抹一把頭上的汗,雙目精光灼灼看向茹蕙:“小丫頭,你立下大功了。”
大功?
茹蕙轉回頭,看向掌下急劇起伏的胸膛。
救過來了?!
成功了!
心神驟然放松的茹蕙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
“喝!”
太醫的喊聲傳到外圍的人群,驚異的呼喝聲齊齊自人群中傳蕩開。
“活過來了?”
“死而複生!”
遠處,一直好奇事件發展的車臣汗部小格格聽到人群的驚呼,一臉驚喜地轉身抓住身邊貴婦的手:“阿母,吉日格勒想阿弟了,咱們去找那個救了淩珍格格的讓阿弟活過來吧。”
緊緊抱着一臉欣喜的女兒,淚水自貴婦如滿月的臉上倏然滑落:“吉日格勒的阿弟太招人疼,連長生天也不舍得他離開太久,這才又将阿弟招了回去,吉日格勒也想阿弟過得好,對嗎?”
“嗯,吉日格勒喜歡阿弟,想阿弟也過好日子。”
“在長生天,阿弟會比在跟着咱們過得更好,因此咱們要遵從長生天的意旨,不可違背。”
吉日格勒嗍了嗍嘴:“阿弟壞,都不陪吉日格勒。”
“你阿弟不壞,吉日格勒乖,你每天開開心心玩,阿弟在長生看着也會很開心。”
“阿弟為什麽不和吉日格勒一起玩兒?”
貴婦抹一把臉上的淚,輕拍着懷裏孩子的背,低語:“等時間到了,我們一起去找你阿弟。”
“哦。”吉日格勒心中有疑惑,她聽出來了,阿母在傷心,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卻不再說話。
一個中年男子站在氈毯不遠處,神情複雜地看着抱着女兒輕泣的妻子,良久,毅然轉身走向遠處站在禦帳外向遠處眺望的皇帝,為了他無辜犧牲的兒子,為了他的吉日格勒,他要去向皇帝說實話。
……
皇帝對鄂溫克人首領的接見被打斷,出帳時,正聽到處遠處鄂溫克人營地傳出的衆人的驚叫。
“死而複生?”皇帝看向自他出帳就緊跟在身邊的禦前侍衛統領:“圖理琛,着人去将情況探明。”
圖理琛正欲彎腰領命,餘光卻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當即擡手示意皇帝:“聖上,那跑過來的兩個侍衛,是奴才此前遣去鄂溫克人營地查看情況的蘇和泰及尼滿,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