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丹增出門前都好好的,怎麽就瘋了?來人,立即去查,給本王查清楚。”

科爾沁親王咆哮着,将桌案上的東西全都掃在了地上。

額頭被打破鮮血滿面的蒙古武士從地上爬了起來,飛快跑出了大帳。

端敏公主坐在一旁,冷漠地看着班弟紅着眼睛大發雷霆,一聲未發。

……

禦帳

皇帝手裏拿着一本書,斜倚在迎枕上,靜靜翻看。

帳外,值守的侍衛攔住了須發皆白的老太醫,走進帳內通報,得到皇帝首肯後,将老太醫放了進去。

禦帳中,老太醫跪見畢,皇帝将他喚了起來。

“丹增何疾?”皇帝放下手中書冊。

老太醫彎下腰:“禀聖上,經臣與一幹同僚診斷,輔國公神智迷亂,蓋因烏香服食過量所致。”

“烏香?”皇帝皺了皺眉,“丹增何時開始吸食?使用烏香者,是否都會如丹增一般神智迷亂而致大開殺戒?”

老太醫拈了拈颔下長須,“烏香自六朝始傳入中原,于痢疾有卓越療效,元朝時,浙地名醫朱震亨便提出‘今人虛勞咳嗽,多用粟殼止勤;濕熱洩瀝者,用之止澀。其止病之功雖急,殺人如劍,宜深戒之’,而後,醫者們對于烏香的使用開始變得極其慎重。

不過,因烏香是貢品,除卻權貴,世人卻大多并不知烏香其物。

至前朝,中原烏香種植擴大,下層接觸者增多,時有人服食烏香,亦有服食過量神智迷亂者,或持刀劍奔走,或言有欲害其性命故四處躲藏者,或肢體抽搐口吐白沫者……不一而足。輔國公服食烏香時間較短,一時錯了量,以致神智迷亂,持刀殺人。”

聽到太醫詳細的解說,皇帝卻仍不曾松開眉頭:“可有其它藥物會加重烏香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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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皇帝這話,太醫一愣,下意識便欲追問皇帝何出此語,不過,最後到底壓制住了自己的求知欲,搖頭否定:“加重烏香藥效的藥物,臣不曾聽說過。”

皇帝側頭看向李德全:“把那藥粉給他。”

李德全彎腰将一包白色粉末遞到老太醫手中,又安靜地退回原位。

“你且看看,這粉末是什麽?”

老太醫仔細辯認着紙包中的粉末,觀色、聞味、辯嘗……經過一番仔細甄別,老太醫一臉贊嘆,“不想有制作這般精良的麻沸散,只不知道是哪一位高人所做?”

皇帝臉色一松,笑了:“這高人不別人,卻是你的小師妹。”

“小師妹?”老太醫一愣,而後很快反應過來:“皇上可是指當年孝懿仁皇後身邊的大宮女?”

皇帝點了點頭,自榻上起身,走到禦案邊,擡手拿起禦案上一張寫滿字的紙遞給老太醫:“這是你方才查看的麻沸散藥方,經秦珍改良後可通過呼吸麻醉,你看看,這藥是否會加重烏香藥效。”

老太醫接過藥方,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低頭沉思半晌後,擡起頭:“皇上,根據這方子制出的麻沸散,與其說是麻沸散,不如說是蒙汗藥。”

皇帝擡頭扶額,無奈:“你只說功效如何?”

老太醫不敢再多廢話:“以臣多年所學……只要吸入這藥粉,人立即便會陷入昏迷……此散不會加重烏香之效,反而能壓制服食過量者的狂悖之舉。”

皇帝放下手,皺着的眉頭完全松開:“如此,便好。”

班弟頂着一張哭得鼻紅眼腫的臉求見皇帝,求皇帝為他做主時,皇帝便告訴他:“你現在要做的不是牽扯別的部落,而是将那引誘丹增服食烏香的人找出來。”

又将早備好的藥包交給了班弟,“此藥可抑止烏香之效,你可帶回。”

本欲借機打壓蒙古各部的班弟接過藥包,铩羽而歸。

看着班弟狼狽離去的背影,皇帝眯了眯眼,“朕倒要看看,你是否會将那用烏香控制丹增的沙俄使者殺了洩憤。”

……

四阿哥的大帳裏,看着閑适安然的茹蕙,猶豫了許久的尋冬終于沒忍住問:“姑娘,聽說昨兒要殺咱們的那個丹增瘋了。”

茹蕙的目光終于自手中古玉上移開,挪到尋冬身上。

“瘋了?”茹蕙冷哼:“他早就瘋了,要不然怎麽會沒緣沒故的就跑來殺咱們。”

“奴婢就怕科爾沁親王降罪到咱們身上。”

“為什麽要降罪我們身上?”

“丹增發瘋前曾見過我們。”

“他此前見過的人多了,怎麽就要說是我們的原因?再說,咱們采摘野菜的地方僻靜無人,正為此,丹增才敢明目張膽率衆圍殺我們,除了咱們四人,何人知道他曾見過我們?”

尋冬張了張嘴,默然。

茹蕙看了一眼不再開口的尋冬,再次拿起桌案上另一件新玉,迎着光,仔細辯識——四阿哥留下的功課,讓她學識玉。

茹蕙當然清楚,不論是查郎阿、小貴子、尋冬,他們都會将昨日的事禀告給皇帝與四阿哥,也是為此,她會将那白色藥粉拿了兩包出來放在外面。

她不擔心自己喂食丹增黑色烏香毒液之事被人查覺,因為她的鼻子在第一次與丹增起沖突時就已告訴她,那個蒙古男人在服食烏香。

烏香的香味太獨特,即使她只在秦嬷嬷那裏見到過一次,也再不可能弄錯。

她知道喂了烏香液後,丹增一定會發瘋,不過,她沒想到,發瘋後的丹增會将跟随他的十個蒙古人全都殺了,茹蕙只能将一切歸結到丹增本性暴戾之上。

蒙古貴族對于治下,比起受到儒家思想影響的康熙來說,是完全可用粗暴來形容的。這種粗暴在面對生死完全歸屬于他們的奴隸時,更是達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這一路過來,僅僅只與那些蒙古貴族們接觸了幾次,茹蕙便已看到了好幾次暴力事件。

蒙古貴族的奴隸穿得差,吃得差,做為主人的財産,他們的生死系于主人的喜怒,生命沒有任何保障,不得不說,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茹蕙相信,如果不是在随駕出巡,這一路過來一定會有奴隸死在那些蒙古貴族手裏——她曾親眼看到,一個蒙古貴族撥出刀,要殺另一個蒙古貴族的奴隸,只因那奴隸趴伏在地的身體拌了他一下,讓他出了醜,好在最後旁人以随駕出巡,不可随意殺人之語制止。

茹蕙不知道的是,丹增所殺的十個蒙古人不是奴隸,而是蒙古族武士,那些蒙古武士來自科爾沁各個家族,他們是科爾沁的武裝力量,丹增這一次的殺戳之舉留下的後患可不小,畢竟,能成為親王近身武士的一定是有着一定實力的家族,如今他們的子弟無辜被殺,他們便是無法殺了丹增替自己枉死的子弟報仇,心裏也必定會留下怨恨,這怨恨未來會如何發展,誰也不知道。

……

八月甲申,上次馬尼圖行圍,一矢穿兩黃羊,并斷拉哈裏木,蒙古皆驚。

四阿哥醉熏熏被蘇培盛扶進帳,茹蕙與尋冬熟練地替四阿哥換衣、潔面、喂茶。

被安置在床上躺好,一直很乖的四阿哥伸手一把将茹蕙抓進懷裏抱住,也睨着一雙醉眼一個勁兒傻笑。

茹蕙調整好位置,讓自己躺得更舒服,見他睜着眼不肯睡覺,便問道:“爺樂什麽呢?”

因為喝醉了,四阿哥的反應比平時慢了不少,過了一會兒,他才理解了茹蕙說了什麽,然後,再次笑了起來。

得,醉傻了!

茹蕙沖尋冬揮揮手,示意她去睡覺,自己也閉上眼——一個醉鬼,不用搭理他。

“阿瑪威武!”

昏昏欲睡之際,驟聞暴喊會如何?

吓屎了好嗎!

四阿哥一聲大喊不僅将茹蕙将壞了,便是屏風外值夜的尋冬都被吓得披衣跑了進來。

“姑娘!”尋冬放下手中的燈臺,看向一臉郁悶在四阿哥懷裏掙紮的茹蕙:“爺怎麽啦?”

茹蕙掙了半天,腰上的胳膊卻像鐵箍一樣一動不動,她不得不放棄地軟下身體,一邊艱難地用手揉着耳朵,一邊嘆氣,“你今兒也聽到了,皇上行圍時大發神威,震服了蒙古諸部,這不,這位爺估計現在還為這事兒興奮呢,做夢都在喊皇上威武。”

看着一臉郁悶的茹蕙,尋冬忍不住笑了笑:“爺看着是睡着了,姑娘也睡吧。”

茹蕙苦笑:“我都快睡着了,被他這一嗓子喊得,魂兒都快被吓飛了,幸好我的心髒是十歲,要是五十歲,指不定就吓出毛病了。”

尋冬噗一下笑出了聲。

看着尋冬的笑臉,茹蕙也忍不住笑,笑完了又嘆:“我也是癔症了,到我五十歲的時候,估計早被四爺丢到腦後了,就算想要被這樣吓着的可能都沒有。”

尋冬默然不語。

茹蕙嘆完,搖了搖頭,“得,幾十年後的事誰知道會怎樣,現在說這些,全是杞人憂天,你去睡吧,有事了我再叫你。”

“好。”

茹蕙睜着眼想了一會兒,到底身體尚且年幼,很快便睡了過去。

黑暗中,四阿哥睜開眼,将小小軟軟的身子又往懷裏攬了攬。

如果此時有人看到四阿哥的眼睛,一定會吓一跳,深沉,清明,完全沒有一絲醉意。

擡目掃了一眼屏風外,四阿哥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然後再次閉上眼,這一次,他才真正地放松下來,然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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