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燈幾步一個,淡淡的橘色暈染出溫暖的光圈,在沉沉的黑夜裏顯得格外溫和。

顧沉光看看外面黑沉的夜色,再看看自己身邊半大的小姑娘,想了想,牽起她的手握在手心。

“怕黑麽?”

南桪仰起頭,一雙大眼睛在黑夜裏熠熠生輝,看着面前的顧沉光,搖搖頭,幹脆道:“不怕。”

她之前在家裏的時候,常常和朋友出去玩,有時候到很晚,就自己一個人一路跑過家門前的那條小徑,路很長很黑,沒有燈。習慣了。

顧沉光輕輕笑了聲:“嗯,走吧。”牽着她的手向前輕輕一扯,南桪從善如流的跟着走,吧嗒吧嗒跟在他身後。

顧沉光一手牽着身後的小姑娘,套着黑色的半長風衣,黑色的發絲軟軟的,被風吹起,半遮起面前粲如星辰的一雙眼睛,一身清俊風華,順着自己手裏小姑娘的步伐,慢悠悠晃蕩在初春夜裏的涼風中。

然而此刻南桪的感覺是……小顧叔叔腿好長啊……好長好長啊……她一路小跑着,還是要跟不上了!

顯然很快顧沉光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因為身後吧嗒吧嗒的腳步聲明顯頻率過高……無奈停下。

他側過身,低頭望着身旁明顯不懂他為啥突然停下來,呆萌呆萌對上來的小姑娘:“……”

南桪:“……”

對視兩秒鐘,顧沉光失笑,蹲下身來,語氣溫和的問她:“是不是跟不上?”

啊……南桪看着他帶笑的眼睛,實誠的點點頭。

你腿太長了,我跟不上……

顧沉光自然的把小姑娘抱起來,一只手圈在她的膝蓋處,輕松的站起身來:“把胳膊圈小顧叔叔脖子上。”

南桪還是懵的狀态,聞言乖乖轉身摟住他的脖子,把小臉埋進他頸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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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桪長的小,和同齡的小孩子比起來,明顯小了一大圈。骨架小肉又少,因此顧沉光抱着也沒有多吃力,倒是南桪擔心了一路自己太重小顧叔叔抱着會手酸,不停的在顧沉光耳邊小聲說:“小顧叔叔,我太重了……要不你把我放下來吧,我自己能走的……”

顧沉光腳下步不停:“已經很晚了,你走的慢,回家就會更晚,家裏人會擔心的。”

說完立刻就知道不對,她家裏……

小姑娘沒說話,顧沉光試圖去看她的神色,可她整個腦袋趴在他的背上,他轉頭看見的只是小姑娘一顫一顫的眼睫毛。半響,他才聽見,趴在自己懷裏的小姑娘,輕輕的,輕輕的一聲:“嗯。”

很快消散在夜色裏。

下午那種莫名其妙的堵的感覺一瞬間又襲上心頭。

對于自己懷裏的小姑娘,雖然只相處了兩天,顧沉光卻是真的有些憐惜的。家境特殊,小小年紀就被迫離開了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離開母親,獨自到了一個她聞所未聞的家庭,以一個尴尬的身份存在着生活着。

剛十歲,就被迫直面現實,還是黑白灰錯落堆疊的慘淡。而且小姑娘很敏感,又透亮,其實什麽都知道,也更容易受傷害。

可她卻依舊很平和,很溫柔,對世界充滿善意。

多麽難能可貴。

顧沉光不自覺放慢了腳步,想要盡可能晚一點将她送回那個家。于她而言,那個燈火通明的家中,或許還不如此刻的春夜風中溫暖。

把人一直抱到家門口,顧沉光才輕輕把南桪放下來,南桪仰着頭看着他:“謝謝小顧叔叔。”

顧沉光點點頭:“你進去吧,叔叔看你進去了再走。”

南桪應了聲,轉頭,踮起腳,熟練的按了按門鈴。

顧沉光眉頭輕輕一皺。

很快,裏面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随即是“咔噠”一聲,門鎖被打開,一個穿着家居服的中年男子笑着探出頭來。

南桪眼睛猛地就亮了,仰着小腦袋,清脆的喊了一聲:“爸爸!”

路盛銘笑着摸摸女兒的小腦袋,擡頭看見顧沉光,稍稍有些意外,随即熟稔的問他:“沉光在家啊?”

顧沉光點點頭:“路大哥。”

路盛銘側身,拍拍南桪示意她先進去:“你先進家,爸爸和小顧叔叔說兩句話。跟小顧叔叔再見。”

南桪乖乖點頭,轉身沖顧沉光揮揮小手:“小顧叔叔再見。”

顧沉光笑:“嗯,再見。”

路盛銘拍拍顧沉光的肩膀:“進去坐坐?”

顧沉光搖頭,禮貌着拒絕:“不了,很晚了,就不叨擾嫂子了。”

“啊……也好。對了,我聽你哥說,你申請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寄來了?去美國?”

“嗯,今年五月份的時候走。”

……

門口聲音傳來,南桪腳步一頓,駐足聽了會兒,沒有人再說什麽。她垂了眼睛,提步上樓。

**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裏,南桪每天下午都會跑去找顧沉光,顧沉光也樂意帶着這麽軟軟萌萌又乖巧的小姑娘,做什麽事都很有意思。

這天南桪來的時候,顧沉光正在練字。

春日午後慵懶的陽光,輕輕淡淡的從窗口透進來,凝在少年執筆的白皙指尖,在泛泛不平的宣紙上投下一片橘色光圈,先于歲月讓紙頁泛了黃。

而書案前端坐執筆的少年,身姿挺直,面容清俊,細碎的眼睛低垂,認真的看着自己丹青下的薄紙,手腕輕動,随筆而行,轉眼一片肆意潇灑落紙。

安寧而虔誠。

南桪輕輕走近,立于執筆人身側,按不住好奇看向深棕色書案上的淡色宣紙——八個字。

顧沉光擡腕,收筆,墨成。

紙上八個大字風骨橫生,南桪認得。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認得,不懂。南桪看向顧沉光。

那人眼中光芒細碎耀眼,看着她,細挑了眉眼,聲音低沉好聽:“學過軟筆字嗎?”

南桪點點頭:“學過……一點點。”還在家裏的時候,母親有時候閑情起,便會拉過她圈在胸前教導半天。

顧沉光有些意外的輕揚眉,将剛寫好的紙拿開,随手抽出一張空白宣紙平鋪在書桌上,把剛剛的筆輕輕蘸了墨,拭了拭筆尖,遞給南桪:“寫幾個我看看?”

南桪坐好,接過筆,食指與拇指指腹輕觸,中指抵上筆杆,身姿端正,姿勢十足。想了想,提筆寫下之前在母親書房偷偷看到的一句詩:“只緣五鬥米,辜負一魚竿。”

顧沉光看了,頗有些哭笑不得。

一個十歲的小姑娘不假思索寫出這麽個老成的句子,實在很是違和……他蹲下身,看着還一板一眼拿着筆的小姑娘,笑着問:“怎麽想起來寫這麽句詩?”

“啊……”南桪愣了愣:“之前看到,就記下了。”

“那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南桪實誠的搖頭。光記着字句了,可是完全不知道說的什麽。

顧沉光擡手摸摸她的頭,仰着脖子笑的溫柔,告訴她:“南南,或許不久之後,你就會知道這句詩是什麽意思了,但是,永遠不要成為這樣的人。”

南桪不是很明白小顧叔叔此刻說的是什麽意思,懵着目光問他:“嗯……那……我要成為什麽樣的人?”

顧沉光蹲在她面前,眉目清晰,語氣淡淡卻堅定的告訴她:“你不需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南南,你只要成為自己就好。”

南桪不懂,可她看着眼前人好看清澈的眉眼,點點頭,一字一句的記到了心底。

顧沉光倒沒希望一個十歲的孩子真能因為他的一句話改變什麽,站起來,低頭看着桌子上她的字,伸手指在“緣”字的一個絞絲旁上,輕聲說:“你看,這個地方,折要稍稍再斜一點,才好看……”

那天,南桪離開時,搖了搖顧沉光的小指。顧沉光低頭:“怎麽了?”

南桪指指他下午時練字的那張紙,小聲問他:“這個……能送給我嗎?”

顧沉光愣了愣:“好啊……你想要這個?”

南桪點頭。

最後的結果就是,不僅送了,還是親自卷好了送的,外加一支毛筆和一沓宣紙。

**

第二天南桪來的時候,顧沉光直接就等在門口,見她來,笑着問她:“小顧叔叔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啊?”南桪沒反應過來。

顧沉光摸摸她的小腦袋:“你來北京這麽久,出去看過嗎?”

南桪眼神一黯,輕輕搖頭。

沒有,誰也不會想起,是不是該帶她出去走走。

顧沉光笑了,一張臉半隐在光裏,看不真切,可是說出的話卻字字清晰:“南南,走,我帶你出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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