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
“踩到腿了。”小厮道。
“踩的怎麽樣？他現在在哪兒？有沒有找大夫？”顏明玉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砸的小厮頭發蒙。
“明玉，你別急，讓他先說。”程淑蘭極力安撫，接着看向小厮，溫聲道：“你也別急，好好說，顏明寶傷的如何？”
小厮這才抓住問題的關鍵道：“明寶被馬兒踩折了腿。”
顏明玉頓時愣住。
“可以治，可以治好的。”小厮連忙解釋。
程淑蘭相對冷靜道：“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被踩。”
小厮道：“回四小姐，平日裏，馬兒特別乖，不管是我還是明寶，或者是別的人，只要把草料放上，它都會埋頭就吃。這次，大少爺急着要用馬，所以去接貴客，讓明寶趕緊喂馬。明寶二話沒說，抱着草料就到馬房，把草料放在馬槽，突然馬兒一拱，把草料全部都拱在槽外。明寶見不得浪費，立馬就蹲下拾草料，誰知馬兒突然發急，争缰繩不說，蹄子亂踢，蹄子就踩在了明寶腿上。幸而馬兒踩過便松，不然，明寶一條腿就廢了。”
程淑蘭聽的心驚膽戰。
顏明玉亦是後怕。
小厮又道：“也幸虧大少爺在。”
“大哥也在現場？”程淑蘭反問。
小厮答道：“對啊，就是大少爺及時把明寶從馬槽邊拉出來。也是大少爺派我來通知明玉，讓明玉不要太擔心了。大少爺說明寶受傷，無法幹活，他做主把明寶的短工契約給畫滿了，工錢照給，另外讓顏夫人帶着顏樂，回家照顧明寶。”
聞言，程淑蘭頓時大喜：“大哥要放了明寶一家？”
“回四小姐，是。大少爺已經差人去辦了。”小厮道。
程淑蘭說不上來的開心，她和明玉計劃了各種方式，送顏明寶一家回家，沒想到完全派不上用場，現下就解決，只是這個意外，讓顏明寶受苦了，程淑蘭轉頭看向顏明玉道：“明玉，你別擔心。你哥哥在家養養便好了。”接着，程淑蘭喊道：“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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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竹連忙走過來：“四小姐。”
“你去房裏拿些碎銀子，給這位小哥。另外再多準備一些銀子，讓他帶給明寶，好好養傷。”
“是，四小姐。”綠竹聽令後，便去取銀子。
“四小姐，你的月錢本就少，不用給我哥哥他們。”顏明玉阻止。
程淑蘭搶白道：“沒關系，這點銀子我還是有的，再說，馬上不就發下個月的月錢了嗎？”
顏明玉不再推辭。
不一會兒綠竹走過，小厮高高興興地接過銀子跑出撫霞苑。
顏明玉則若有所神地望着門外。
沒過多久，身在雅築閣的程畫蘭，從平香口中得知了些消息。
“明玉的哥哥方才被馬踩着了？”程畫蘭問。
“是。”平香回道。
程畫蘭沉默片刻，問：“明玉可去看明寶了？”
平香道：“我沒有看到明玉出撫霞苑。我也是碰巧撞到了這事兒。想必大夫人、大小姐、三小姐她們短時間內都不會知道。”
“為什麽？”程畫蘭吃驚道，不應該是大夫人第一時間知道撫霞苑的情況嗎？
平香道：“小厮來找明玉時，只有四小姐、明玉與綠竹在場。另外，關于明寶的整個事件，都是大少爺出面張羅的。再說，明寶是喂馬房那邊的，大夫人極少管。并且現在大小姐和三小姐水火不相容，兩人都死盯着對方又怄着氣。還有向宮裏送布料，大小姐的生辰，大小姐三小姐的親事，府裏的碎事，這些都夠大夫人忙的了。大夫人哪有時間管明寶這號人的小事，自然大少爺一句話擺平，完全不需要向大夫人報備，事後大夫人想起來問一句，再說也無礙。”
事後大夫人想起來問一句，再說也無礙？這話令程畫蘭一怔，目不轉睛地盯着平香，盯得平香心裏發毛，怯怯地問一句：“二小姐，我、我、我說錯什麽話了嗎？”
“沒有、沒有。”程畫蘭喃喃道，似乎在想什麽事情，接着問道：“明寶短工契約到期了嗎？”
平香：“沒有。是大少爺強行，把契約給填滿了。”
程畫蘭心頭一凜，又問道：“上午時，素姐姐可到布房來挑選布料了？”上午，程淑蘭一到，程墨蘭、程琴蘭就鬧起來了，壓根沒有人注意朱素錦這個人。
平香努力想了想，确定道：“沒有。”
“素姐姐的布料是誰選的？”
“好像是明玉。”
“尺寸是誰寫的？”
“也是明玉。”
程畫蘭一口氣接下來，繼續問：“你下午去撫霞苑送繡樣時，可見到明玉了？”
“沒有，怎麽了？”
“明玉下午可能去了喂馬房。”
平香一愣，壓低聲音問道：“二小姐，你的意思是說，明寶的腿被馬踩到，不是意外，是人為，而且是……”平香的聲音又低了幾分：“是——明——玉？”
程畫蘭意味深長地望着平香。
平香跟程畫蘭多年，程畫蘭的聰明，她沾了幾分，慢半拍地理清了思緒後，渾身一顫，驚叫道：“也就是說，素錦小姐瘦了！”接着趕緊捂住嘴馬，震驚地望着程畫蘭：“明玉做到了？！”
程畫蘭未接話，而是站起來，向窗前走去，閉上眼睛思考。
從一開始接下朱素錦這個麻煩，顏明玉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讓朱素錦瘦下來。這樣，程大夫人選中潑皮的朱夫人，其實是幫助了程淑蘭和顏明玉。
但是，大夫人不放心，把顏明寶一家接入府中，以備不時之需。然而，顏明玉卻知道了家人在大夫人手中，無力抵抗，只好将計就計。
第一，程淑蘭向大夫人示弱，說自己和明玉沒法子調理朱素錦。
第二，朱素錦醜妝登場，令人嗤笑，程淑蘭再向大夫人示弱，大夫人确信無疑，假意鼓勵。
第三，程淑蘭逢人就說素姐姐瘦了點，有人要見朱素錦，她卻推說，朱素錦喜靜，朱素錦一直未露面。令人嘲笑程淑蘭打腫臉充胖子，自然會想到朱素錦肯定還是胖的。
第四，大夫人、程墨蘭、程琴蘭還是想一探究竟，顏明玉采用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方式，不讓朱素錦正面出現，而是給人虛虛實實之感，讓人憑經驗，得出一個肯定的答案，那就是朱素錦不會瘦！
可是，現在朱素錦瘦的掩蓋不住。并且馬上就是程墨蘭的生辰，朱素錦不可能不出現，而此時顏明寶的契約未到期，兩件事情如果遇在一起，大夫人定饒不了明玉，明玉深知此點，所以她選擇主動出擊，保全家人。
只有将家人送出去，那麽，任憑程府裏的局面再亂，她都有掌控能力。
如何合理地送出顏明寶一家，又能讓她幹淨抽離。只有一個人可以做到，那就是——程大少爺程文濤。他是大夫人最信任最疼愛最不會責怪的人，顏明玉這一招出的太睿智，心思太缜密。
同時，用馬這種動物，去傷害顏明寶，這一招太絕，太險，一個失誤，顏明寶可能會小命不保。
顏明玉她是有多大的自信，才敢，才敢這麽做！
程畫蘭後知後覺地将一切捋順之後，內心激蕩難平。她從未佩服過誰，也沒把誰放在眼裏過，不管是程墨蘭、程琴蘭、程淑蘭，抑或是程大夫人，她都看不上，不過是命好，有權而已。
而顏明玉不同，顏明玉是她唯一另眼相看的一個女子，僅僅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平日裏柔柔弱弱，不吭不聲，竟有如此智慧。也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丫鬟，手不能提重，肩不能扛重的丫鬟，卻在一點一點地将程淑蘭的命運，扭向光明大道。
程畫蘭慢慢地睜開眼睛。
“二小姐。”平香喊了一聲，把程畫蘭拉回神，問道：“二小姐，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程畫蘭轉身，重新坐到椅子上，緩緩道：“老老實實做程府二小姐。”
平香暗暗替程畫蘭鳴不平，明明二小姐長相、頭腦、女紅、大字、才藝都比大小姐、三小姐強，偏偏總是被大夫人、老爺忽略，甚至有時候大夫人會拿着二小姐的東西，說是大小姐或者三小姐做的，可是二小姐從來不說，真是氣死人了。
然而她是個丫鬟，并不能改變什麽，只能對二小姐更好。
而程畫蘭并不在意這些，她轉頭看向窗外，越過郁郁蔥蔥的樹木，看遠處看，暗想，接下來，明玉又會做什麽？
接下來，顏明玉卻是什麽都沒做。
連程淑蘭也納罕，在燭光中，停下手中的絡子，不由得問道：“明玉，明日一早，你哥哥嫂嫂就回家了，趁着天黑，沒人知道，你不去看看你哥哥的傷勢嗎？”
顏明玉正用碾槽，碾撲臉米分，回道：“我又不知道我哥哥嫂嫂在府中，為什麽要去看他？”
程淑蘭一愣：“你……”忽然響起，一般情況下丫鬟都不常回家，甚至沒家。更多的丫鬟也不識字，家裏有個什麽事，多數不知道。像明玉這樣的，一年半載不知道家中境況的，比比皆是。而且，府裏從未有人明确告訴過明玉，顏明寶一家在府中。程淑蘭笑了笑：“是我想的不周到，可是，你不想去看看你哥哥嗎？”
顏明玉終于停下，回道：“想吧。”
“那……”
“但是我不能去看，此時大少爺一定請了大夫來，我去一趟不被發現還好，若是被發現了，你、我、還有哥哥一家都有害無利，是不是？”
程淑蘭瞬時沒話說了，默了一會兒：“明玉，謝謝你。”
顏明玉看向程淑蘭，笑道：“明玉也謝謝四小姐，從始至終都那麽相信明玉。”
程淑蘭也笑道：“彼此彼此。”
兩人又各自做了一會兒工，然後入睡。
次日一早，顏明玉借着同程淑蘭去請安的由頭，從半路上與程淑蘭分開，徑直去了後門處。
後門處，順子正打着哈欠，轉頭一看顏明玉來了，立刻立正站好，笑着：“明玉，你怎麽來了？”
“怎麽，不稀罕我來？”顏明玉笑問。
“怎麽會呢，我巴不得你天天來。”說着，順子伸手撓後腦，一副腼腆害羞的樣子。
顏明玉笑了笑，遞上一包點心道：“給，這些是送給你吃的。”
“給我的？”順子立刻驚喜：“這麽一大包啊。”
“吃不完你帶回家吃，別被人知道了。”顏明玉小聲道。
順子立刻藏起來，笑嘻嘻道：“明玉，你對我真好。”
順子這麽單純，顏明玉不好騙他，如實道：“其實，不是特意送給你，而是我吃不完的。”
順子不介意道：“那也沒關系，只要是明玉給的，我都開心。”
顏明玉不由一笑，接着便問及順子的工作，順子當即說道：“今天一大早就有人出門，府裏一個趁着農閑打短工的。”
“打短工的？”顏明玉立刻表現出十分的興趣。
順子見狀當即滔滔不絕：“對，一個男的，術着拐杖，濃眉大眼的，長得還挺俊。還有一個瘦瘦的女子，是他娘子，在洗衣房打短工。”
顏明玉一聽就聽出是哥哥嫂嫂。
“還有，還有一個三歲的小男孩，長得很可愛。好像是一家人，天剛蒙蒙亮就出門了。”順子笑道。
顏明玉懸着的心，終于放下，真怕哥哥嫂嫂出不了程府。
顏明玉又聽着順子說些看門的事兒，說着說着，顏明玉低着頭，踢着腳下的磚頭，踢着踢着，就踢到了門口大石頭的跟前，轉個身道：“好了，順子，我該去看四小姐了，下次再來你。”順手将一小卷紙條，塞進了石洞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