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二
一整天，撫霞苑內風平浪靜，連綠袖、綠荷也未拌嘴。
這種情況令顏明玉隐隐覺得不安。
程淑蘭見狀，問道：“明玉，你怎麽了？”
顏明玉回道：“安靜。”
“什麽？”
“今日一切都太安靜了。”
程淑蘭笑道：“一定是因為素姐姐走了，所以你一下子不适應吧。”
顏明玉搖頭：“不是這個原因。”
“那是？”
顏明玉看向程淑蘭說道：“大夫人。”
程淑蘭又笑道：“大夫人不是病了嗎？她是沒精力管這邊，等她好些了，肯定又會出各種主意了。”
聞言，顏明玉默然，似乎這個理由可以解釋現下的安靜，顏明玉勉強安慰自己，是自己在多想。
一直到傍晚，大夫人那邊均沒有來人，更沒人找茬，撫霞苑內一直安安靜靜的。顏明玉越來越不安，至于哪裏不安，她說不上來，就是預感吧。
夜幕降臨之時，她和程淑蘭說了一聲，去關撫霞苑的大木門，手剛觸到一扇木門上。
“明玉。”一個溫和的喊聲。
她擡眸一看，便是程文濤挺拔地立着不遠處，正望着這兒。她吓了一跳，連忙向後看，只院子內，只有綠葉一人，她便說道：“綠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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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明玉姐。”綠葉應。
顏明玉已提裙擡步跨過門檻：“綠葉，我看到了外面有一種小野花，出去采一下。你先幫我看着門，一會兒我回來關。”說着，顏明玉不忘将兩扇門，稍微地合了一合。
“好，明玉姐，你去吧，我在院子裏等着。”
顏明玉出了門便四處環顧，見無人，才徑直走向程文濤，問道：“大少爺，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兒？”
“我來找你。”程文濤溫和笑着。
“找我，什麽事？”
程文濤從腰帶上，解下一塊玉佩，遞過來。
顏明玉垂首看了看，莫名其妙地便伸手接了：“這是？”
“送給你的。”
顏明玉一愣。
程文濤說道：“明日，我與楚将軍要啓程出井州了。”
顏明玉握着溫潤的玉佩，擡眸問：“井州在哪兒？”
程文濤笑道：“原來你也有好奇的時候啊，我以為你什麽都知道。”
顏明玉笑，這一笑頗有些親昵之感，程文濤怔了怔，瞬時一股柔柔軟軟的蜜意，撩過心間，他心雀躍，但他怕自己太過高興而忘形，連忙道：“井州在江南，氣候怡人，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顏明玉沒什麽想說的，随口問道：“去多久？”
“來回要一個月。”程文濤望着顏明玉道：“這一個月的時間，夠你慢慢想的吧？”
“想什麽？”顏明玉疑惑問。
程文濤頓時臉黑。
顏明玉這才道：“嗯。”
程文濤臉色稍霁，道：“那你等我回來。”
“好。”顏明玉點頭。
“綠葉你個死蹄子，要死了！這麽晚了，怎麽還不關門啊！進賊了怎麽辦？！”院內傳綠袖的罵聲。
顏明玉一驚，忙對程文濤道：“我先回去了。”說着顏明玉轉身便跑。
程文濤伸手想抓住她，結果指尖只觸碰了她的衣角，而後便看到她匆匆跑進院內，順手便将大門關上，程文濤望着緊閉的木門，搖頭笑了笑。
顏明玉一進門，綠袖便湊過來問：“你去哪兒了？”
顏明玉望了她一眼，回道：“出去采花。”
“花呢？”綠袖打量她手上。
“天太黑，怕采壞了。明日天亮再采。”說着，顏明玉徑直向程淑蘭房內走。
綠袖竟找不到任何話語，去刺顏明玉。轉頭見綠葉在院內，當即罵道：“死蹄子，看什麽看，還不吹燈！”
“哦。”綠葉連忙去熄燈。
顏明玉回房後，不一會兒，便和程淑蘭吹燈睡下，她睡不着，躺在床榻上，掏出玉佩，對着月光看了看，又想起程文濤來。
程文濤溫和有禮，她一向喜歡溫和有禮的男人，在二十一世紀就是如此，反而那些霸道總裁冷酷無情的，她不喜歡。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大周朝，程文濤願意詢問她的意見，不失為一種尊重，所以她不排斥。
接着，顏明玉放下玉佩，盯着房梁，如往常一般将白天之事，在大腦中過一遍。
早上程淑蘭去請安，被告知不用請了。大夫人處只有程文濤，然後一整天大夫人那邊沒找茬，所以撫霞苑內無事發生。晚上時，程文濤過來，送給她玉佩，說等她的答案，等她的答案，答案……等等！顏明玉大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倏地坐起來。
程文濤早上在大夫人處說話，晚上送她玉佩，讓她等他。
是不是就是說，他早上向大夫人“争取”了，并且大夫人“同意”了，所以他才心情愉悅，所以他才出手送玉佩，所以他才敢篤定地說讓她等他？不然依照程文濤的處事，斷不會違背父母。這算不算“私定終生”？
顏明玉的大腦快速轉動着。
程文濤晚上的行為，從側面上表明了，大夫人同意程文濤的想法。
大夫人同意了？按照大夫人無事愛找茬，有事裝平靜的性格。極有可能的一點是，她在忽悠程文濤。她那麽讨厭四姨娘，那麽恨丫鬟，怎麽可能讓自己的兒子為了一個身份低下的女人，而沒了平日的樣子！在程言煥身上，她接受不了，在程文濤身上，她肯定會變本加厲的接受不了，而她還是四姨娘女兒的丫鬟，程大夫人肯定一毫也不容忍。
程文濤明日一早去井州，一去一個月。一個月，一個月可以發生很多事情。
顏明玉越想越肯定自己的想法，手心不由得開始冒汗，程文濤讓她犯了大夫人的大忌，那麽大夫人會怎麽處理？
尋個錯，趕出去？
倒賣給人牙子？
這兩種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畢竟處罰太輕，又打消不了程文濤的念頭，甚至會造成他們母子間的隔閡。
那麽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配小厮？而且是配程府內的小厮。
顏明玉倒抽了一口涼氣，對，這種可能性最大。
第一，她作為美顏師，配了程府內的小厮，還是要給程府效力，繼續美顏，直至程淑蘭出閣之時，程府都能享受着夫人小姐們對程府的誇贊，程淑蘭出閣之後，程淑蘭便不是程府之人，程淑蘭和她會不會美顏都沒什麽關系。
第二，她配了小厮，生米煮成熟飯，一個月後程文濤再回來，有什麽用？程大夫人甚至可以說，顏明玉水性楊花看上誰誰誰，她程大夫人不得已才成全的。到時候程文濤不再會為一個丫鬟上心，而她也被貼上了“不檢點”的标簽。
思及此，顏明玉不由得額頭冒虛汗，渾身發冷，程大夫人真是好計謀，好毒的心。
“明玉，明玉。”屏風後傳來程淑蘭迷糊的聲音，将顏明玉拉回神。
顏明玉立刻起身，繞過屏風，問道：“四小姐，你是不是渴了？”
“嗯。”
顏明玉轉身去倒了水，将程淑蘭半扶起來。
程淑蘭接過茶碗時，摸到顏明玉手心汗津津的，柔聲問道：“明玉，你怎麽出這麽多汗？”
顏明玉笑道：“剛才被子蓋的太嚴實了，熱的。”
程淑蘭低頭喝了幾口手，重新将茶碗遞還給她道：“那一會兒你也別把被子掀了，小心受涼了。”
“是，四小姐，天亮還早點呢，你再睡吧。”
“嗯。”程淑蘭繼續躺下。
顏明玉為她掖了掖被子，送回茶碗，坐回床塌上，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平撫心緒之後，重新躺回到床榻上。
次日一早。
程淑蘭正梳妝時，問道：“明玉，一會兒請安，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顏明玉想了想，跟不跟她都要去，但她還是不想跟，然後說道：“四小姐，我還要做兩貼面紙，我就不跟了。”
“那行，我讓綠竹跟我去。”程淑蘭笑道。
不一會兒，程淑蘭帶着綠竹綠葉去了大夫人處。
顏明玉則去了百花房，她剛一進百花房，便将門關上，從裏面落上門栓，轉身從衆多瓶瓶罐罐中，準确地找出一個土灰色的罐子，将手伸進去，從半罐子綠豆裏面，掏出了幾小綻金子，揣進懷裏。
而後，又拉開抽屜，将一包未用的金針揣在身上，試了試抽出的容易程度。
正巧此時，百花房房門響起。
“明玉姐，明玉姐。”綠葉在門喊：“你在裏面嗎？”
“在。”顏明玉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今天她穿的可是她最華麗的衣裳，這衣裳是程淑蘭賞的。
剛一打開房門，綠葉就瞪大眼睛望着顏明玉道：“明玉姐，你今日可真好看啊。”
顏明玉笑着問道：“你不是陪四小姐去大夫人那兒了嗎？該不會是大夫人找我有事吧？”
綠葉當即吃驚道：“明玉姐，你太厲害了，這都知道。就是大夫人找你有事啊。”
顏明玉并不驚訝，憑着大夫人的急性子，今日肯定會找她。
綠葉又道：“大夫人說她昨日轉好，今日早起，臉上就出現了幾塊斑，想着明玉深懂此道，就讓你給看看，沒想到今日請安你沒去，所以大夫人差我過來請你去。”
顏明玉笑問：“大夫人說的是‘請’字嗎？”
綠葉點頭道：“就是請，這個我肯定沒聽錯。”
“那我們趕緊去吧。”顏明玉道。
“嗯。”
片刻後，顏明玉跟着綠葉便到了大夫人處。
程墨蘭、程畫蘭、程琴蘭皆在。
“明玉。”程淑蘭輕喊了一聲。
顏明玉笑笑。而後上前，福身道：“奴婢明玉，給大夫人請安，大夫人安好。”
“快起來吧。”程大夫人說這話時，是笑着的，而不是像平時那樣端着自己。
程淑蘭臉上未有異樣，因為程大夫人方才已經說明，程淑蘭顏明玉調理朱素錦之事，成為美談，在洛城的大街小巷被傳開，程府也因此頗為有光。
程墨蘭一臉嫌棄。
程琴蘭則恨的牙癢癢，但是又無力改變。
程畫蘭則好奇，私以為大夫人病一場之後，又吃錯了藥，所以才對顏明玉如此和顏悅色。
“是，大夫人。”顏明玉緩緩起身。
程大夫人笑着，将程淑蘭名聲大噪，諸多夫人小姐遞來了邀請函請柬之類的事情，又說了一遍，然後道：“明玉，旁人不知道，我們可都是知道，淑丫頭的手藝，可都是你教的。”
顏明玉低頭道：“大夫人，奴婢不敢當。”
程大夫人照舊笑道：“在這兒，不用拘着。”
顏明玉未接腔。
程大夫人側首看向杜媽媽。
杜媽媽道：“前日大夫人病了一場，昨日才好轉，今日一起床，臉頰上突然就長了兩塊斑，明玉，你既然會美顏，那你給大夫人看看？”
顏明玉道：“是。”然後問道：“大夫人，我能上前看一看你的斑嗎？”
“嗯。”大夫人回道。
接着，顏明玉便上前，走至杜媽媽旁邊，看向程大夫人的臉頰，是有兩塊斑。
杜媽媽又道：“今一早，就請來大夫來了，大夫給開了個方子，說是可以內調外敷效果更佳，明玉你先看一下內調的方子。”杜媽媽遞過來一張方子。
顏明玉看了一眼，道：“杜媽媽，奴婢不識字。”
餘光中，便瞥見程大夫人嘴角微微上揚。
杜媽媽又道：“這方子上有蒲公英、生地黃、牡丹皮，你看這方子，可能內調治斑？還是說你有更好的法子？”
顏明玉思考片刻道：“大夫人體內火熱過剩，氣血不行，所以此三味解毒涼血，确實內調斑點。奴婢沒有更好的法子。”
“那既然如此，你便同倚樓一起去抓藥吧，蒲公英、牡丹皮庫房裏都有，唯獨這個生地黃沒有，正巧西角院田婆婆那裏種的有。倚樓不懂這個，你去掌掌眼。”程大夫人道。
“是。”顏明玉道。
杜媽媽向倚樓使了個眼神。
倚樓立刻俯身道：“是，大夫人。”
接着顏明玉便跟着倚樓出了房門。
房內并無特殊的氛圍。
程墨蘭、程琴蘭照舊看誰都不順眼，時不時程琴蘭刺兩句。
程淑蘭看到了程大夫人臉上的斑，也就以為程大夫人确實讓明玉陪着倚樓去找生地黃。
而程畫蘭則感覺哪裏不對，顏明玉太聽話，太順着程大夫人了，而程大夫人也反常。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前日程大夫人讓明玉洗碗，後來找明玉談話，接着大夫人生病，又有程文濤在房待着，現下又如此……為什麽讓顏明玉跟着倚樓去，直接讓大夫去不就成了
田婆婆？
程畫蘭努力回想，想起了這號人，田婆婆貪婪自私，但是因為從小便待在程府，算得忠心耿耿，所以年邁之後，并未出府，而是在西角院得程大夫人賞了一塊地，種些花草之類，日子過得很舒坦。
田婆婆有個兒子，已經二十歲，因為好色，前些出府玩兒，被人打坡了腳，也打縮了膽子，如今每日在西角院的田地裏忙乎着花草。
倚樓帶着明玉去田婆婆那裏，該不會是……程畫蘭心頭一駭，轉頭看向程大夫人，程大夫人嘴角噙着淺淺的笑意，似乎不準備結束早安似的，又在說些有的沒的。其他人似乎也未察覺異樣。
程畫蘭側首看向平香，小聲道：“平香，你去跟着明玉。”
“二小姐。”平香跟着程畫蘭，比一般丫鬟聰明機靈很多，她和程畫蘭一樣，懂得藏光芒保自身。此時，聽二小姐這麽說，肯定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适時幫助，但是記住，不管結果如何，都不能把自己給暴露。”程畫蘭的聲音小的不能再小。
平香點了點頭，尋了一個空檔，出門去，只是剛出門，便被杜媽媽追上來攔住。
“去哪兒？”杜媽媽問。
平香笑道：“二小姐給大夫人做了雙襪子，我去取來。”
“明日再取吧，左右大夫人不缺襪子，一會兒大夫人有事交待，二小姐身邊沒了你，可不行。”杜媽媽道。
平香道：“是。”轉身想進門，又被杜媽媽攔住：“這會兒，你也閑着，不如幫我一個忙，也不耽誤一會兒二小姐使喚你。”
平香怔了怔，這才發現，杜媽媽這是故意看住她，既怕她萬一去幫着明玉，又怕她萬一回去告訴程畫蘭，這個“萬一”有種寧錯殺一千，絕不錯過一人的感覺。
那麽，也就是說，如二小姐所料，明玉真的要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