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會(1)
趙影、宋彥和莫伊, 三個人是一個大院裏長大的。
如今院子已舊,只因為位于市中心拆遷代價太大,所以一直堅挺。
不過, 發跡之後的宋家早就搬去別墅了, 這裏的老宅子只有宋彥回國才偶爾來住。莫伊和楚瑜結婚之後,也從院子裏搬走了。
只有趙影一家四口還留在這裏長住。
院子老舊, 沒有車位,宋彥只能先喊醒趙影, 沒想到手還沒碰到她, 她就悠悠地睜開眼:“……居然都到家了啊。”一邊說着, 一邊解開安全帶,拎起包就要下車。
宋彥默默地看着她起身離開、忽然又折返過來,一手搭在副駕窗框, 探身對他說:“謝啦。”說完,眉眼微彎,孩子氣地朝他揮揮手,轉身沒入樓棟的黑暗裏。
宋彥打開手套箱, 摸了支煙點上。
那張在他的社交名單裏絕對算不上美豔的笑臉,始終在眼前揮之不去。
他知道趙影的心裏從少女時代至今都裝着另一個人,也知道自己不該肖想其他, 甚至為了眼不見為淨避走異國……可那又有什麽用?
到頭來,她一個微笑,他就繳械投降。
捏緊了方向盤,宋彥深深地呼了口氣。實在割舍不下該怎麽辦?那就……搶回來吧。
車燈照亮了黑漆漆的小區, 路虎剛要打方向拐出去,忽然一個人影擋在車前。
宋彥趕緊踩了剎車,不禁怒斥:“這麽大燈亮着看不見?瞎啊?”
遠光燈太亮,那個人被光線勾勒成黑色的剪影,高瘦挺拔,逆光而來。
直到人停在車邊,宋彥才終于看清對方——黑色沖鋒衣,內裏的連帽衫遮住了眉眼,身背筆挺,就那麽原地站着,都有種莫名的風骨。
“陸靳泓?”宋彥眯起眼,“你不是在尼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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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回國。”
宋彥坐在車裏,絲毫沒有下車的意思:“回國就回家呆着呗,大半夜的在外面晃什麽晃。”頓了下,他故意又說,“哦……我忘了,你念大學時候就把楠都這邊的房子退了租。那現在回來要住哪?單身宿舍?酒店?”
陸靳泓沒有說話,俯視着他。
這種俯視讓宋彥非常不爽,忍不住推開車門,起身和他面對面:“有什麽想說的直說好了。”
“路過,剛好看見是你,打聲招呼而已。”陸靳泓反問,“你以為我想說什麽?”
宋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雖說相識十幾年,但他一直看不慣這個南邊來的臭小子,也不懂趙影到底看中他什麽?除了長了張英俊的臉,身子板比旁人結實點,無父無母,沒房沒車,卻總是勝券在握的樣子,也不知拽個什麽勁。
“陸靳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打小不待見你?”宋彥壓根不指望陸靳泓會答,“因為你明明一無所有,根本負擔不起她的人生,還自私地困住趙影這麽多年。她是女孩子,一輩子能有多少個十年供你蹉跎?”
陸靳泓的神色冷淡,甚至眉都沒動一下,在宋彥看來,這就是自私冷血,沒心沒肺。
“我和趙影的事,不需要你來評價。”
“我才懶得評價!從大學到現在,你說你哪一點擔得起別人的男朋友?趙影跑新聞,去人家黑作坊卧底,被監|禁的時候你在哪?她去跟入藏鐵路新聞,小腿骨折躺在西部小診所的時候你在哪?她需要你的時候,你都缺席。那憑什麽只要你有空了、回來了,她就得把時間都留給你?陸靳泓,做人能不能不要這麽自私!”
陸靳泓直到他說完,才問:“小腿骨折,是什麽時候的事?”
宋彥微怔:“去年。開春那會。”
陸靳泓想起來了,那段時間楚瑜不在國內,趙影的朋友圈一連半個月都沒更新,他一邊疑心網絡故障,一邊心急如焚。
原來如此。
陸靳泓點點頭:“知道了。改日聊。”說完,人就向小區裏走去。
“等等!”宋彥叫住他,“你去哪?”
陸靳泓就像沒聽見,消失在車燈照明的範圍之外。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在尼度,她該怎麽辦!”宋彥邊吼邊一腳踢在車門上。
他真的不明白,這人有哪裏值得她一愛這麽多年。
九十年代建的小區,樓梯裏都是沒照明的,一到晚上樓梯昏暗,每一層都好似藏着鬼怪。
趙影小時候怕黑,晚自習結束總拉着陸靳泓一起回家,美其名曰:順路。
其實不順路,為了繞道送她,陸靳泓每天得晚回家一刻鐘。
但對他來說,家裏沒有人等自己,所以早一點晚一點不重要。于是他習慣在一樓等着,直到看見她卧室的臺燈亮起才離開。
此刻陸靳泓站在樓下,卻看見趙影卧室窗戶漆黑。喝得太多,回去就睡了嗎?他背靠在圍牆上,像年少時等她回家的每一晚那樣。
“有沒有想過如果死在尼度,趙影怎麽辦?”
宋彥的話,陸靳泓其實聽見了,只是無從回答。他問過自己很多次,最後只有一個答案:活下去,就算只為了她,他也得活下去。
忽然,安靜的樓梯道裏傳出女聲,“喂?”
陸靳泓支起身,走到樓棟口,聽見趙影的聲音帶着一點酒意從樓上傳來——原來她沒回家,一直坐在樓道裏。
“媽……我、我在公司加班呢。嗯……好多人,你別擔心,你先睡。嗯?爸還沒回來嗎?哦,我再給他打電話試試。好,你早點兒睡,晚安……”
樓上重新陷入寂靜,陸靳泓聽見了壓抑的抽泣。
你看過小孩兒哭嗎?張着大嘴,睨着眼睛,哭聲遠比傷心大。
趙影曾經也是這樣的,受了委屈就撥他電話,一邊哭一邊傾訴,講完了也哭完了,就爽快地翻篇。
此刻陸靳泓終于意識到,曾經無比依賴自己的女孩,已經在他缺席的日子裏,學會了隐藏眼淚,在這個酒醉的深夜裏,她寧可獨自坐在樓梯上抽泣,也不肯回家。
他捏緊了拳頭,慢慢向樓上走去。
趙影埋頭在膝蓋裏,酒精放大了心裏的不安和委屈,“混蛋……”她低咒了聲,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罵誰。
突然,空蕩蕩的樓梯道裏傳來腳步聲,她先是以為自己幻聽,等腳步聲聲靠近她才終于意識到是真來人了,頓時手忙腳亂地站起身,急急忙忙地往樓上逃。
等陸靳泓走上來的時候,只看見一只雙肩小包軟趴趴地落在樓梯上,人卻不見了。
這丢三落四的丫頭……他俯身撿起背包,随意地拎在手裏,繼續向樓上走去。
蹑手蹑腳地往樓上躲的趙影已經無處可藏了,原本就是沒電梯的小高層,她連着往上逃了幾樓,已經站在天臺的門口。
腳步聲還在往上來,她暗暗發急,是頂樓的劉伯伯還是周叔叔?不管是誰,她都不想被撞見這麽狼狽的模樣……
她轉過身,試圖扭開天臺的門,擰不開,大概鎖了。
來人已經上來了,踏上樓梯了,靠近了……趙影渾身緊繃,腦袋裏飛速地閃過無數種借口。
終于,靈光一閃。
“鞋、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嗝袈裟破……”她荒腔走板地哼着,歪歪斜斜地轉過身,一副醉得不識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