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潛伏(1)

趙影忍着痛, 咬緊牙關,雙手交錯方向拼盡了全力……

如果,她能逃出生天, 也要一輩子背負這個夜晚的血腥了吧, 會後悔嗎?不,總比任人宰割強。

這些念頭白駒過隙, 其實不過是幾秒之間的事。

趙影身子拼命朝後仰,與那人角力, 而那人手中的匕首漫無目标地胡亂向後紮去。

一刀深。

一刀淺。

連趙影都不知道自己腿上究竟被劃了多少道口子。

眼淚撲簌簌地掉, 一口氣卻始終憋着, 不敢松勁,她很清楚只要讓這人掙脫了,下一秒自己就會被捅成馬蜂窩。

不是他死, 就是她亡。

忽然,一聲突兀的木倉響,子彈擦着他們身邊不遠處的船舷而過,磅的一聲, 驚得兩人俱是一怔。

因為殊死搏鬥的關系,趙影和那人一樣,根本沒有注意到, 此刻近在船側的船只到底是什麽時候靠近的。

那是艘能容納十來人的小型快艇,剛剛朝他們開木倉的人此刻正站在船頭,整個人都隐蔽在船艙的陰影之中。

這麽快就到了嗎?

趙影前心後背都是汗,疼痛已經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阈限, 那條傷痕累累的右腿仿佛已經不是她的,手臂上的力氣也越來越不濟。

怕是……逃不掉了。

在被身前的人反身以胳膊壓住喉嚨,匕首的寒光近在眼前的那個瞬間,趙影恍惚地想,她終究沒有能看到陸靳泓凱旋的那天,終究……沒能為他披上白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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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匕首要刺進她喉頭的最後一秒,鄰船的那個人竟又二度開木倉!

目标居然是那只持匕首的手腕。

金屬利刃頓時掉落在地,那個騎在趙影身上的男人也立刻捂着手腕跌坐在一旁。

“BOSS要求貨物‘毫發無損’,你沒有聽見嗎?”

直到此時,開木倉的男人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英語,低沉而富于磁性,高高在上之餘帶着不容反抗的權威和冷漠。

本來已經意識渙散的趙影,忽然重新睜開了眼,掙紮着,朝向那人的方向看去——

他正從陰影中走出,月色下,男人輪廓鮮明的面龐,讓她幾乎懷疑自己是失血過多産生了幻覺。

他一首擒住船舷,長腿輕松地跨過欄杆,躍上了趙影所在的小船,一腳将地上的匕首踢開,對正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哀嚎不止的男人冷冷地說:“貨物搞成這個樣子,廢你一只手,留你一條命,你該謝我。”

坎铎男人匍匐在地,敢怒不敢言,似乎真的受到天大的恩賜一般。

蜷縮在角落之中的趙影,松開捂着腿上汩汩流血傷口的手,想揉一揉眼睛,确定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幻象,可是手上的鮮血沾到眼睛上,立刻使得視線上如同蒙了上一層血霧,什麽也看不分明。

“陸,”從鄰船上傳來妩媚的女聲,用似笑非笑的語氣說,“還耽誤什麽?快把‘貨物’帶過來啊,BOSS還在等着呢。”

“知道了。”他一邊應聲,一邊向趙影所在的角落處走去,卻在終于看清全身是血,蜷成一團的女孩的那一瞬,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

“陸靳泓——”那女人款步踏上船沿,露出一頭金色的卷發和狹長的眼,正是奧娜,唇邊挂着一抹嘲弄的笑,“怎麽?難道對BOSS帶給你的驚喜不滿意嗎?”

“……怎麽會呢。”陸靳泓聲音平板得不帶一絲情緒。

沒有人能看見他額頭凸起的青筋,和起伏的喉頭,更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忍住向匍匐在腳下的男人開木倉的沖動。

他鐵青着面色,唇抿得死緊,一步一步走上前,看見趙影正用血糊糊的手拼命地揉着眼睛,似乎在試圖努力地看清他的臉。

他咽下了溢上喉頭的千言萬語,蹲下身,将她橫抱起來。

那個已經盡力輕柔的動作扯開了趙影腿上的口子,她疼得臉色蒼白,額頭挂滿了汗,混合着止不住的淚水和血污,看上去狼狽得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陸靳泓的手臂在發抖。

可他知道,奧娜正在觀察着他的反應。

她也好,阮鄭輝也好,一直以來都在試探陸靳泓對這個初戀的感情,他們想知道,他的底線和死穴。

而誠如他一直在努力的,埋藏起對趙影的在乎,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但世界藏不住的只有兩樣東西,傷風的咳嗽,和眼底的愛。

陸靳泓想,他到底還是不夠成熟,害了最愛的人。

大概是因為抱着自己的人沒有發出聲音,視線模糊的雙眼又看不清他的輪廓,被陸靳泓抱在臂彎的女孩雙眼無神地擡起了手。

髒兮兮的手指觸碰到陸靳泓的喉結,然後指尖向上,一點點沿着他冒出胡茬的下巴,攀上他的臉頰,摸過他的唇,鼻梁,眼睛……最後,終于無力地垂了下來。

嘴角挂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她終于閉上眼,腦袋軟軟地靠上他的肩,仿佛終于完全放下心來。

陸靳泓抱着失去意識的趙影,從小船登上快艇,奧娜就站在原地,看見從趙影的褲管裏一滴滴墜在甲板上的鮮血時,似乎也怔了一下。

“我去給她簡單包一下。”陸靳泓腳步也沒停,抱着人彎腰進了船艙。

奧娜臉上原本挂着的笑漸漸無影無蹤,眯起眼,踩上船舷。

對面小船上,手腕中彈的男人剛剛掙紮起身,還沒緩過勁來,忽然聽見手木倉上膛的聲音,一擡頭,才發現阮氏的那個心狠手辣的霸王花正拿木倉口指着他。

“……別,別……”他慌得話都說不出來。

奧娜的眼裏沒有半點溫度,槍口向下,食指微彎。

那人頓時單膝跪倒在地——大腿中了彈。

“這是你弄壞‘貨物’的懲罰。”說完,奧娜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吩咐左右,“回程。”頓了下,她看了眼船艙,“……全速。”

艙內沒有床,只有木質的長椅。

瘦小的身體被平放在椅子上,血水很快就透過褲子,染上椅面,一滴滴滾落。

趙影昏過去了,卻還緊緊地蹙着眉頭、冒着冷汗。

陸靳泓打開醫藥箱的手指發抖,扣了三次,都沒打開搭扣。即便是面對最兇險的手術,他也從來沒有慌成這樣過,深呼吸,閉眼,可還是沒有用。

眼睛一閉,那張滿是血污的小臉就出現在眼前,完全失控。

陸靳泓沿着褲管剪開她被血濡濕的褲子,淋漓的傷口在雪白纖細的腿上,道道如刀割心。

快速地清潔了雙手,又用紗布開水替她清創,那些深深淺淺的刀口終于清楚地呈現在他眼前,盡管,很快又有新的血湧出。

萬幸的是,沒有傷及動脈,所以血流雖然多卻不至于泉湧,最深的一道翻開了皮肉,與少女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用雙氧水消毒的時候,刺激的疼痛令昏迷的趙影發出斷續的呻|吟,咬住了唇。

陸靳泓慌忙找東西給她含住,怕她在無意識中咬破舌頭,可是手邊除了已經髒污的紗布,別無他物……

當奧娜聊開簾子進艙內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緊閉雙目的小姑娘正無意識地咬着男人的左臂,而被咬的人面色慘白地一手忙碌固定紗布,就像那些血是從他的體內流逝一樣。

“用這個。”

奧娜遞來一塊幹淨方巾,見陸靳泓騰不出手來,幹脆替他掰開趙影的下巴,用毛巾取代了他的手臂。

他淺灰色的布衫衣袖上已經滲出了血跡。

左手自由了,陸靳泓立刻以手指按住最深的那道傷口上方的某點,用盡全力地按住,對手臂的傷渾然不覺。

“這她怎麽樣?”奧娜問。

陸靳泓的汗從額頭滴落,掉在手背,就像壓根沒有聽見奧娜的問話。

奧娜靠在船艙壁,抱肘旁觀。

認識陸靳泓已經兩年多,組織裏關系複雜,各種勢力為利益打起來根本不計後果,木倉傷,刀傷,乃至燒傷……有什麽他沒見過,沒救過?幾時見他這般如臨大敵過。

阮先生預料得沒有錯,就算陸靳泓再怎麽想假裝對這女孩不過是走腎,也藏不住洩露的真心。

奧娜垂下頭,用手指将左邊的卷發往臉頰處一遮,擋住了左臉醜陋蜷曲的疤。

陸靳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因為他使盡所有辦法想讓自己脫離夢境,卻依然沉在夢的底端,失去了對身體的把控力。

眼前的場景,他記得很清楚。

那是兩年半前的夏天,他和楚瑜剛剛被調入代號“爵士”的維和部隊,前往正處于戰亂中的南亞小國坎铎,執行維和任務。

因為時局複雜,多方勢力相互博弈的結果,就是總有人員遭受不明攻擊,而且無法确定攻擊者是誰,甚至,無法确定受害者所屬。

那天,烈日當空,戰區早已罕有人煙,在空襲之後,陸靳泓和幾個同僚例行開車在營區附近巡邏,以确保需要救護的人能及時獲救。

一切的開始,就在那個午後。

遭到轟|炸側翻的吉普車,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乘客,和在不遠處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不明男子。

如同從前“爵士”成員們所做的那樣,陸靳泓把這個男人帶回了營地,經過将近十小時的漫長手術和長達一周的抗感染留觀之後,這個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男人總算被救回了人間。

他自稱阿輝。

陸靳泓記得很清楚,當時他作為主治醫生每天晨訓之後都會去查看阿輝的傷勢,好在,病人年輕力壯,除了燒傷留下的疤痕一時難以愈合之外,其他各項生命指标都恢複得非常好。

事發的那天清晨,那個阿輝向陸靳泓提出想去曬一曬太陽,問他可不可以推自己在醫療所外的曠地走一走。

陸靳泓答應了。

後來,陸靳泓一直在想,如果自己當時拒絕,後來的事還會不會發生。

會的。每當他自問,答案都是肯定的。

陸靳泓推着輪椅,兩個人在太陽地裏閑聊,阿輝問他為什麽會當醫生?

“因為想救人。”他記得自己這麽說。

“那為什麽要當軍人?”

“因為想保護人。”

“保護誰?”

陸靳泓不記得自己究竟有沒有回答,或許回答了,但對方大約沒有聽見。

因為就在他開口的那一秒,尖叫與木倉聲四起。

醫療所突然被一群荷木倉實|彈的蒙面人包圍,不分青紅皂白地一通掃|射。

營地本就是收治傷患的地方,無論哪方勢力都沒有理由攻擊這裏,所以盡管有執勤中的分隊,人數上卻完全被碾壓……

當陸靳泓趕到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

“我記着你的救命之情,”那個叫阿輝的男人被蒙面人保護在中央,說話的時候眼神像捕獵的鷹,“所以不會傷你,不過下一次見面,也許就要兵戎相見了。但願沒有那一天,再見,最好再也不要見。”

直到消息傳回國內,經過技術比對,才确定了這個自稱阿輝的男人,就是全球赫赫有名的金組織頭目的獨子,阮鄭輝。

金組織游蕩于第三世界國家的軍|火、藥品供應商,沒有原則沒有立場,金錢就是他們的原則和立場……國際通緝多年,卻始終沒有抓到過真正的頭目。

三天後,陸靳泓跪倒在犧牲戰友的遺像前,整整一個清晨,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看着自己的手,是這雙手把魔鬼從地獄拉回人間,他的同仁戰友們的無辜喪命,從某種程度上都是由他而起。

楚瑜來勸過他,其他人也陸續來勸說,“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知道他是阮鄭輝,更不知道他們為了帶走他,會這樣喪心病狂。”

可是這都沒有用。

陸靳泓始終跪在靈堂,一言不發,直到被人按住肩。

來人說:“你是個軍人,是個男人,你的天職是守護腳下的土地和身後的親人,而不是耽于過去。你跪在這裏多一秒,阮氏,金組織就多一秒逍遙法外,繼續害人。陸靳泓,這是你想看見的未來嗎?”

“不是。”

當然不是。陸靳泓斬釘截鐵地回答,看着“爵士”的指揮官駱鎮南脫下軍帽,向遺像上一張張年輕的面孔行禮。

“那就站起來,陸靳泓,這個仇,只有你能為他們報。”

那之後,曾經名冠坎铎,甚至勳章滿胸的陸醫生開始成日酗酒,爛醉如泥,枉顧軍法,甚至宿醉上崗,誤診連連……直到,終于被開除出軍籍。

無論誰去求情,軍令如山,已不可改。

一顆曾經明亮的星,就這樣堕入塵埃——在所有人看來。

陸靳泓沒有回國,流連在達坎的酒吧,日夜買醉,直到終于有一天,一個金發女人手持酒杯坐到他身邊,眼神妖嬈:“怎麽,我們的金牌醫生看起來有點落落寡歡,喝一杯如何?”

她從袖口露出的手腕上,一簇抽象的鷹翼紋身若隐若現。

陸靳泓舉起酒杯,與她的相碰:“榮幸之至。”

一聲微不可聞的呻|吟。

陸靳泓緊蹙的眉頭動了動,想從夢境中掙紮出來,卻還是痛苦地沉浸在夢魇中。

“……陸,陸靳泓……”

虛弱的聲音,低得像什麽小動物的哼唧,卻成功地把陸靳泓從不堪回首的夢裏成功拉扯出來。

在門邊木椅上盹着的陸靳泓一下驚醒,三步并作兩步趕到床邊。

床上頭發披散,面色白得像紙一樣的女孩兒剛剛睜開眼。

小鹿似的霧蒙蒙的杏仁眼,用充滿希望的眼神看着他。

陸靳泓低下頭,躲開了了這道詢問的視線,伸手拉開她的被子,查看傷口,就好像對待他的每一個病人那樣。

只是,當她開口的時候,他的手指明顯顫了一下。

“疼……”她輕聲說,貓撒嬌一樣的氣息柔弱。

陸靳泓合上紗布,公事公辦地說:“沒有發炎,沒傷到動脈,很快就會好的。”

“陸靳泓,我說……我疼。”她重複了一遍。

陸靳泓不得不正視她,只見她手放在左胸口,眼睛盯着自己,仿佛在告訴他,疼的不是傷口,是她的心。

陸靳泓重新替她蓋上被子,落在床沿的手死死地攥住圍欄,面無表情地說:“那個‘掮客’身強力壯,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硬碰硬,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掮客。

趙影忽然想起,在SK在建的救助站外遇見的那個孩子和背後的男人。

那時宋彥似乎說過這些人是掮客,只要有錢,什麽都做。

電光火石間,趙影明白了自己的行蹤緣何會被阮氏所知。她看向陸靳泓,試圖從他的眼睛裏探看,他的話是否在暗示她。

可是,陸靳泓深邃的眸子如同深潭,什麽也沒有。他垂着眼睫,繼續說:“人貴有自知,希望你在這裏老實待着,別給我惹麻煩。”

“這裏是哪裏?”

“別多問,別多打聽,把你做記者的那些職業病都丢了,”陸靳泓說,“我不希望看見救過的人死在這裏。”

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趙影想喊他,剛一起身扯動了傷口,疼得跌了回去,聲聲吸氣。

陸靳泓的腳步一頓,強忍着沒有回頭。

“陸,想不到你對青梅竹馬的小女朋友居然這麽狠心。”一個斯斯文文的聲音從房間外傳來。

那是個穿着純白立領襯衣,灰黑色布褲的男人,三十來歲,頭發偏分,鷹鈎鼻,金屬框眼鏡後是一雙老鷹樣精明的眼睛。

他身量不高,很瘦,是坎铎這裏最常見的體型,放在人群裏容貌或許毫不出衆,但只要與他對視過的人,都會很快明白:這是個狠角色。

阮鄭輝。

趙影立刻意識到,這個男人就是引發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金組織的二代頭目,阮鄭輝。

陸靳泓背對着趙影,剛好将阮鄭輝攔在門口,冷聲問:“鄭輝,你怎麽有時間來?奧娜不是說,今天有跟‘土狼’的大交易?”

阮鄭輝扶了扶鏡框,嘴角噙着溫和的笑容:“生意的事都是小事。你的事才是大事,我聽說趙小姐被請回來的路上受了點傷,特意來看看。”

陸靳泓說:“她魯莽慣了,得罪了掮客,自己找的苦頭,怨不着別人。”

“這話說的,”阮鄭輝笑着撥開陸靳泓,走向趙影的床邊,看了眼病容憔悴的女孩,似笑非笑地說,“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何況,你倆還是多年的男女朋友。”

“早就分手了,而且一直是她粘着我,甩不掉而已。”陸靳泓背對着他們,說。

阮鄭輝裹着嘴巴,聽着陸靳泓說話,眼睛卻盯着看趙影的表情。她紅了眼睛,抿着嘴唇,臉色白一陣,紅一陣。

“憐香惜玉一點,行不行?好歹人家也是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她在我眼裏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甩不開的累贅。”陸靳泓終于回身,神情淡漠地說,“鄭輝,趙影這人魯莽沖動,不适合就在組織裏,我怕她不知道分寸,會給組織惹來麻煩。”

阮鄭輝不慌不忙地說:“我知道她很會亂來啊,要不是有你,我們的資料早就落到華國軍方的手裏了。我對這位趙小姐的工作能力毫不懷疑——當然,也對她對你的一片真心毫不懷疑。”

說着,阮鄭輝扶着欄杆,俯身貼近泫然欲泣的趙影,笑着說:“你知道嗎?幸好,你拿來錄音的那個耳環,陸替我們銷毀了,沒有給警方,否則,我還真的很想殺了你。哦,還有他。”

趙影一直含在眼眶裏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似乎沒有辦法相信阮鄭輝的話:她拼死留下的錄音證據,托陸靳泓給軍方的證據,被他銷毀了?

阮鄭輝仿佛覺得她的反應很有意思,又補充說:“啊,這種事你可能沒機會聽說。不過,我也是因為這個,才能相信陸真的還拿我當兄弟。”

“鄭輝,你懷疑我?”陸靳泓說。

“不不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阮鄭輝直起身,“只不過,我這個人疑心病重。你知道的,我家老爺子死得慘,被哪個內鬼出賣的到現在也不知道,我難免多疑一點。”

說到底,還是懷疑他。

陸靳泓似乎并不在意,“我拿你當兄弟才會回來,否則錄音信息一交,拿了賞金出國快活,豈不更好。”

阮鄭輝愉快地說:“英雄所見略同,所以我信你,還替你把挂心的人給帶過來陪你。這般,你就不必常常惦記着回國去,可以安心跟我做事。”

“我沒有為她回過國。”

“我知道,我這就是打個比方。”阮鄭輝回頭,對趙影說,“你的家庭,身份,我都知道,雖然搞不清你一個娛樂記者不好好蹲機場,跑去尼度想湊什麽熱鬧,不過現在,在這裏,你只有一個身份——陸的女人。你所惹出來的麻煩,都要他來買單。你如果想害他,盡管胡來,悉聽尊便。”

陸靳泓蹙眉:“我不需要她做我的女人,也不想為她的魯莽買單。乘着她對這裏一無所知,送她走,別給我添亂。”

“啊。好可惜。”阮鄭輝假惺惺地笑着惋惜,“趙小姐,看起來你的心上人并沒有把你放在心上,反而很嫌棄你呢?那怎麽辦呢?我都說了,你在這裏唯一的身份就是陸的女人,而他不要你。你好像,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呢。”

趙影噤若寒蟬,看向陸靳泓的眼睛裏都是不加掩飾的恐懼和哀求。

“阮先生,今日交易不成是‘土狼’不守信譽,”妖佻的女聲傳來,奧娜出現在門口,扶着門框調笑說,“你氣歸氣,找人家小姑娘的晦氣做什麽?”

阮鄭輝一笑,收起剛剛陰鸷的表情:“開個玩笑罷了,難道我還會以一個黃毛丫頭來要挾我們陸大醫師不成?”

“自然不會。”奧娜挑眉,又對陸靳泓說,“別光留在老情人這裏啊,隔壁幾個要死不活的,你到底也分點心關照一下——真要救不活了,給他們個爽快,了斷也行。”

“怎麽可能要有陸救不活的人?”阮鄭輝從奧娜身邊走了出去,“走吧,陸,一起去看看。”

陸靳泓二話沒說,跟着他就離開了,房間裏只剩下趙影和奧娜。

趙影打心眼裏既不喜歡這個女人,又害怕她。從初見開始,奧娜就給她就下了一言不合就殺|人的深刻印象,而且,她還對陸靳泓心懷不軌。

“別這樣看着我,”奧娜勾起紅豔的唇,“剛剛在陸的面前裝可憐,裝得不是挺好的嗎?怎麽到我面前,就一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模樣。”

趙影嗅着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這是你第三次抓我了。”

奧娜噗嗤笑出聲:“你還挺記仇。”

趙影咬着嘴唇,倔強地瞪着她。

“說起來,你難道不應該感謝我,把你帶到陸靳泓身邊?”奧娜半真半假地說,“如果有人千裏迢迢把我送到他身邊,我可是願意重金答謝的。”

“就算被拿刀劃成片?”趙影涼涼地反問。

“你這丫頭怎麽這麽有意思,”奧娜被她逗得大笑,毫無人前的冷豔,“小妹妹,看在你挺對我眼的份上,我給你兩個忠告。”

“你盡管說。”趙影孩子氣地說,“聽不聽選擇權在我。”

奧娜不以為忤,反而笑得更歡:“首要一件,這裏是阮先生的地盤,這裏所有東西都歸阮先生,所有人也一樣。所以如果你試圖做任何對他不利的事,無異于與所有人作對——怕是會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第二點呢?”聲音怯怯的,像個被吓着了的小姑娘。

“第二點,陸靳泓這個男人是優秀,世間獨一無二的好,好到讓人想要不折手斷地占有他。”奧娜說得很露骨,“但是誰也做不到。我不行,你也不用白費力氣——陸靳泓壓根沒心。他所有的愛心都用在手術刀上了,對男女之情,他根本沒多餘的心。”

趙影撇撇嘴:“幹嘛跟我說這些……”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看你傻兮兮地追着他,有點像當年的我?”奧娜一撩金發,猙獰的半張臉又露了出來。

趙影看見了,目光一時沒挪開。

奧娜立刻沉下臉色,以卷發遮臉,冷聲說:“總之,想活着,就記得我說的話——我不想看見你拖累陸,否則一定會殺了你。”

撂下狠話,奧娜終于踩着高跟鞋離開了。

剛剛還一臉軟弱躺在病床上的趙影,飛快地擦去了眼角的淚水,收起了頹喪的神色。面色雖然蒼白,眼神卻異常清明。

剛剛,陸靳泓也好,阮鄭輝和奧娜也罷,他們或有意或無意地透露的信息量巨大,趙影瞪着天花板,直到眼睛發幹,才終于理清了思路。

這裏是阮氏的地盤,也就是金組織的所在地,從“掮客”開船載她的時間來看,應該還在坎铎,至少是附近。

國內RG新聞發布會的事後,原本以為可以将阮鄭輝捉捕的軍方,發現那個BOSS只是個替身,所以陸靳泓銷毀了她的錄音記錄,用來向阮氏表忠心,為了完成某個任務,而再一次打入組織內部。

掮客是受了阮鄭輝的命,在坎铎發現趙影的行蹤之後,尾随到森林之後下的手。阮鄭輝抓她來的目的,應該是以她牽制陸靳泓。

而陸靳泓希望他們相信,趙影對自己來說不過是過客累贅,根本無足輕重,讓他們早點釋放她……

陸靳泓的冷漠與毒舌是在保護她——經過了尼度的生死與共,趙影怎麽可能還不了解?

他再說什麽,也傷害不到她。比起這些,她更加關心的是這一次的潛伏,要到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抓住阮鄭輝嗎?

可是,既然們潛入進來,以獵牙隊員的戰鬥力,難道無法強行突襲這裏嗎?

亂七八糟的念頭以一一過腦,等暴風似的思緒終于過去,趙影才終于又感覺到來自大腿鑽心的疼痛,她總算有空操心自己的境遇了。

殘了,戰鬥力為零,自己逃不現實。

奧娜對她知根知底,甚至清楚她家老趙和母親弟弟的行蹤。

陸靳泓在這裏。她從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千算萬算怎麽也沒料到居然是群亡命之徒實現了她的夢想。

既然命運如此安排,那就這樣吧。

趙影将被子往上一拉,蓋住半張面孔,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心想:既然陰差陽錯的又來到他身邊,那就由她來保護這個人吧,悄悄地,努力地。

奧娜原以為那個被捉來的華國女孩,一定會乘夜逃跑,起碼,會試着逃跑,所以特意叮囑人看牢了。

沒想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她去看情況的時候才聽說裏面那姑娘壓根沒出來過,在房間裏睡得安安穩穩,而且,陸醫生也完全沒再來探望過。

奧娜略覺意外,推門進去,才剛推門,就聽見砰的一聲,加上女孩慘兮兮的哎喲。

床上沒人。

繞到床另一邊,才看見小姑娘以一種難以形容的扭曲姿勢半躺在地上,尴尬地與她四目相對。

“在幹什麽?”奧娜居高臨下。

“……想拿那個。”她指着一邊櫃子上的水杯,可憐兮兮地說,“口渴得厲害。”

奧娜走了兩步,取過杯子,随手遞過去。

結果趙影擡了擡手——夠不着。

奧娜蹙眉,猶豫了一下,伸出手給她。沒想到,趙影居然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她的手,借着她的力單腿站起身,又因為腿上乏力,眼瞅着就往後仰去。

奧娜眼疾手快,将她撈了回來,也正因如此被這個奇奇怪怪的小姑娘撲了個滿懷。

“對,對不起!”趙影慌忙讓開,像是怕惹毛了眼前人,會被一木倉崩了似的。

奧娜把手背在身後,神色古怪地問:“剛睡醒?”

“嗯。”趙影輕快地喝了口水。

“心還真大。”

趙影說:“幸好你來了,不然我還不知道怎麽爬起來。”

“門外有人,你喊一聲就是了。”

趙影恍然大悟:“原來外面一直有人嗎?”

奧娜審視着她的眼睛,無法相信她居然在以為無人看守的情況下,完全沒想逃,甚至一覺睡到天亮。這個女孩子的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

一聲糾結的腸鳴,從趙影的肚子裏傳出來,她不好意思地說:“我餓了……”

“還真以為自己是做客來了。”奧娜不悅地走向門口,頓了下,又說,“你別總亂動,傷口裂開了還得給陸添麻煩。”

“知道了。”趙影乖巧地說。

門關上了,她聽見外面奧娜囑咐守門的人多關注裏面的動靜,萬一摔了及時提供幫助。

……這一把,似乎賭對了。

趙影撫摸着茶杯的把手,長長的睫毛垂着,盯着水中自己隐隐約約的輪廓。

在RG新聞發布會上的時候,趙影就察覺到奧娜對她和對其他人的态度有些許微妙的不同。

趙影也不知道這種類似于“憐惜”的微妙感情從何而來,所以片刻之前在聽見奧娜的聲音之後,她做了個沖動的決定——自己從床上滾下去了。

不過,現在她有點後悔,傷口真的崩開了,疼得就像又被刀子刮了一遍。

陸靳泓推門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晨曦中,小丫頭坐在床邊對着大腿掉眼淚的畫面。

他快步上前,将手中的托盤随手擱在床上,蹲在趙影面前,撥開她的手,一眼看見從紗布邊緣滲出的血來。

“你是怕好得太快,見不到我,故意跟自己過不去嗎?”陸靳泓鐵青着臉,動作異常小心地重新替她清創。

“我都這麽疼了,你還兇我。”趙影撇撇嘴,抹了把眼淚,餘光裏看見守在門口的人露了個背影,又不見了。

因為受傷,昨夜清理之後,趙影也沒有什麽合适的衣物,上身還套着打底衫,下|身只穿了底褲,蓋着被單,露出白皙的腿來。

處理傷口的時候陸靳泓是醫生,自然心無旁骛,可是重新處理妥當之後,這雙腿雖然被趙影自嘲“小短腿”,可是纖細勻稱,在晨光裏帶着健康的光澤……陸靳泓不由紅了耳朵,站起身。

“傷口不能碰水,不能拉扯,禁止吃辛辣,每天換藥,在我說康複之前,不許随便走動,”陸靳泓一邊卸除手套一邊說,“如果再弄成這樣,我不管了。”

趙影睫毛閃了閃,低下頭:“哦……”

一只溫暖的大手落在頭頂,輕輕地揉了揉。

她意外地擡起頭來,剛好對上陸靳泓溫柔的目光,帶着說不出的心疼和欲語還休。

趙影抿着唇,眸光堅定,對他點了點頭。

不用說出口,她什麽都明白。不用道歉,她受到的傷不是他的錯。不用擔心,她有信心,在這裏保護自己,還有他。

“成天哭,膽子這麽小非要跟着我幹什麽?”陸靳泓說。

“可我就是喜歡你啊!你不喜歡我沒關系,我喜歡你不就好了嗎?”

“陸,你又欺負人家小姑娘。”

阮鄭輝的聲音出現在門口,跟只豹子一樣,走路不帶聲音的。

陸靳泓幾乎是條件反射,伸手拉起被褥,蓋住了趙影裸|露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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